林明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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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碧初的油畫藝術
林明才
(平和縣周碧初藝術館,福建 平和 363700)
周碧初是我國著名的油畫家,他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留學法國,一生致力于油畫事業,每個時期的油畫各具特色:早期具有較濃的印象主義色彩,中期是絢麗的印尼風格,后期呈現多種基調并存的面貌,晚期樹立了中國寫意油畫的新風尚,取得了較高的藝術成就。
油畫;印象主義;絢麗;寫意
周碧初(一九零三——一九九五年),中國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留學法國的畫家之一。他出生于福建省平和縣霞寨鎮一個世代農耕家庭,到了其父周誦三這一代開始經商,生意發展到新加坡,為周碧初后來到法國留學創造必要的物質條件。周碧初從小沉默寡言而聰穎過人,幼年時常看見祖母剪窗花和民間畫師畫“大壽”,各種形象躍然于紙上,對美術產生濃厚的興趣。后來到廈門鼓浪嶼、集美讀小學和中學,對美術仍舊孜孜以求,二十歲中學畢業時,終于如愿以償,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廈門美術專科學校,接受正規的美術教育,嚴格訓練中國畫和西畫,為一生的繪畫發展奠定基礎。一九二四年,廈門美專畢業后到其父經商的新加坡任教,當圖畫教師。他向往更高的藝術殿堂,一九二五年秋到法國巴黎日良美術研究院學畫,次年,考入法國國立高等美術專門學校,師從著名的印象派畫家約內斯?羅隆教授。一九三零年回國,直至四十年代,他先后在上海新華藝專和杭州國立藝專任教。一九四九年在香港、臺灣舉辦個人畫展后,僑居印尼雅加達。在印尼的十年,是他油畫創作的黃金時期,其間形成他絢麗多彩的印尼風格。一九五九年,懷著對祖國的滿腔熱情,毅然拋棄優厚的物質條件,回到祖國,任教于上海美專,后任油畫雕塑院顧問,并不斷到各地寫生,幾十年如一日,在油畫的民族化道路上,不倦耕耘,創作了眾多具有中國特色的油畫作品。
縱觀周碧初的油畫藝術創作,大致可分為初期、中期、后期和晚期,每一時期都有獨特的地方,下面試就各個時期的油畫,略加探討。
周碧初油畫創作的早期,時間大致為二十至四十年代。這個時期,周碧初以學習、繼承油畫藝術傳統為主。在法國留學的時候,他常常被眾多歐洲現實主義繪畫大師的真跡那充滿生機和朝氣的藝術魅力所深深吸引,如饑似渴,深入臨摹,尤其對十九世紀法國畫家米勒、莫奈、雷諾阿、西斯萊、庫爾貝、柯羅等人的作品,用功更勤,僅米勒的《拾穗者》就花了三個月的時間。他的《塞納河畔》、《巴比松村》等在法國留學時創作的作品,表現繪畫對象的優雅情調和畫面的和諧與整體美,是吸收西方前輩畫家的經驗所得。在這之后的一段時間里,他側重研究和運用了色光變化的科學原理,在他的筆下時常像印象派的前輩們一樣,十分重視來自自然的光和色的表現。
不過,他師承印象派油畫藝術傳統,而不受縛于固有的路子。在不斷的探索中,他強調走出畫室,走進大自然,在陽光下直接對景寫生。此時,年少之時民間美術的大膽用色,給予啟發,東西方藝術因子在心中相互交融,產生對油畫的獨到見解和審美認識,于是運用明麗雅致的色彩和細膩暢快的筆觸,根據觀察和直接感受表現微妙的色彩變化,開辟出了用色豐富多彩的藝術新天地,初步形成自己的藝術語言,在不知不覺中獨創自己的畫風,為五十年代印尼時期的繪畫發展奠定了基礎。
其時,正是人生年富力強的時期,他在教學的同時,潛心油畫創作,還廣交西畫、國畫等名家,共同探討藝術。取得的成果也是顯著的,包括多次舉辦畫展,是他的畫展最多的時期。其中,一九三九年,為激勵廣大仁人志士的愛國熱情和抗戰斗志,周碧初與朱屺瞻、陳抱一、錢鑄九、宋鐘元在上海大新公司展廳舉辦的“五人聯合油畫展覽會”影響很大。一九四四年,在上海南京西路南海花園舉辦的個人畫展,也頗有影響。此外,還寫成一生唯一的畫論專著——上海新華藝專教材《西畫概論》。
中期,即大致為一九四九至一九五九年,僑居印尼的十年。雖然只有短短的十年時間,他卻把自己的油畫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融旖旎的印尼風光、中國的民間美術和印象派現實主義手法為一爐。他的作品繼承并發展了印象派的油畫藝術,即使沒有后、晚期的藝術成就,他的藝術創造,也能名留青史。
在印尼的十年,是周碧初取得很大成就的十年。他的創作和藝術活動都非常活躍。在這個時期,他創作了《火山區》、《華人回教堂》、《少女頭像》、《舊火山口》、《佛塔浮雕》、《沙浪岸村》、《印尼木雕》、《熱帶水果》和《月季花》等一系列的作品。這些作品帶有濃濃的熱帶風情特色,強調表現對象的固有色,減弱表現對象之間的明暗對比關系,“往往不注重描摹對象的體積感,采用絢麗響亮的色彩組合、色彩對比并置和反襯的技法,注意中間色的微妙變化。取得整體的和諧,構成生動明快的畫面,不表現光源而自有光彩照人的效果”(黃立成《周碧初在印尼時期的油畫》),以清純和雅、鮮麗動人的畫面,抒發作者對人民的熱愛,對世界的贊頌之情。這些畫面讓我們感受到世界的豐富而精彩,那里沒有纖塵,有的凈是美麗的事物。徜徉其間,忘了歲月!
當然,畫家筆下的印尼,絕不千篇一律。《沙浪岸村》、《印尼風景》蒼翠迤邐,涼風習習,清新可人,置身其中,流連忘返;同樣是風景畫的《舊火山口》則迥然不同,顯得較為灰淡,沉寂幽怨,《華人回教堂》則莊嚴神圣,滄桑熱烈;《馬里少女》溫和嫻靜,清麗婉轉,熱情含蓄,形象獨到,質樸典雅,極富風情特色;同樣是人物畫的肖像《少女頭像》用色較為濃重,顯得現代而成熟,沉靜而如有所思。《佛塔浮雕》和《印尼木雕》所“雕”之人物更是完全不同。不但是用色突出雕之熟褐色,而且雕之質感,或石或木,較之真人,涇渭分明,各有千秋,懸殊萬別。同樣都是表現水果的《熱帶水果》和《榴蓮紅毛丹》也各各不同。《熱帶水果》爽口清脆,鮮嫩新鮮,以汁綠為基調,《榴蓮紅毛丹》則設以紅毛丹固有色之紅為基調,突出熱帶水果的本來特色,畫面紅黃綠對比和諧,展示水果成熟之美。
除了從創作方面可以看出周碧初所取得的成就之外,他的藝術活動,也可以從一個側面襯托出來。周碧初在這個時期畫展連連,先后在新加坡和印尼的泗水、萬隆、雅加達等地舉辦個人畫展,社會反響日隆。一九五九年他在雅加達舉辦展覽,展出油畫一百零四幅,國畫四十七幅,當地政要和各界知名人士出席了畫展開幕式,各大報刊在重要的位置介紹、報道這一盛事,和他的藝術事跡、所取得的繪畫成就。此外,他還以著名華僑藝術家的身份受到在任總統蘇加諾的接見,并應邀受聘為總統府藏畫藝術館的顧問。
周碧初藝術創作的后期,大致為印尼歸國后的一二十年,約為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從印尼歸國后,他已接近退休年齡。從一般人來說,難有較大作為,而對于畫家,特別是一生對油畫追求不懈的周碧初來說,他一點也沒有老之將至的感嘆,他以無比的熱情,投身偉大的社會主義建設,用手中的畫筆,盡情抒寫他對祖國對人民的愛,寫生足跡遍及大江南北,又取得新的藝術成就。
《浦江日出》、《春色》是很有代表性的寫生作品。《浦江日出》(一九六一年)境界寬廣,江天壯闊,風光無限,展現了燦爛朝霞下的黃浦江的雄渾氣勢和江中帆影片片、江畔樓宇林立成片的美麗景象,加之細膩而歡快、活潑的筆觸,組成一曲生命的輝煌樂章。從風格上看,作者或許并不在意用什么方式來表現主題,而這確實印象主義畫風的繼續,因為他太熟悉這種手法了,而眼前之景又十分適合這樣來表現。作于一九六二年的《春色》(上海)無邊無際的粉紅的桃花和金黃色油菜花,占據畫面的主要部分,使畫面充滿者春的氣息,油然而生無比的歡樂之情,這種燦爛的用色是印尼時期風格的延續。
這個時期也是他的印尼風格與晚期開創的寫意油畫的過度期,是承前啟后的一個重要時期。此時,他的學識、涵養積累已達到相當的高度,筆下流淌出的繪畫神采也各具特色,多種格調的作品歡聚一堂。不僅有像初期、中期那樣的作品,而且開始出現強調用點線表現結構,用中國化的油畫點線表情達意的作品,他畢竟身為中國的油畫家,他已經開始加強油畫民族化性格的呈現。
在創作中,他不斷在思索油畫民族化的問題。他雖然曾經留學、僑居于海外,而他的根在中國,他的文化結構是中國式的。他的一生以油畫為主要畫種,但他從來就沒有離開過中國畫和中國民間美術。他早年民間美術的滋養,青年時期集美美專國畫老師的嚴格訓練,三四十年代與朱屺瞻等國畫家的交游,一九五九年在印尼的展出四十七幅國畫作品,等等,都表明他愛西畫,也愛民族美術,雖然他的國畫傳世相對較少,但也達到相當的高度。這為他的具有中國特色的油畫的發展奠定了無比堅實的基礎。
作于一九六四年的《煙雨樓》可以認為是晚年中國氣派油畫的序幕之作。這是一幅具有非常濃厚的中國式的油畫。在此之前,也有些作品,如一九六二年的《古城水鄉(常熟)》和《北京風景》,建筑物和樹木的用色和線條的運用,非常講究,隱約可見中國畫的影子,已經露出融國畫于油畫的這種端倪,而到了《煙雨樓》這幅作品,我們不但可以欣賞到油畫的光色之美,還能夠欣賞到許許多多類似國畫的筆墨線條之美,而且這種東西方繪畫因子,水乳交融,渾然一體,毫無割裂之感,正可謂開其晚年油畫的先河。
在這期間,關注社會生活題材的作品,也是一個亮點。《廚房一角》由蛋、蔥、絲瓜、西紅柿、肉和陶制鹽罐等物構成畫面,富于生活氣息,色彩或青或紫,或紅或綠,或灰或亮,如此種種,美不勝收。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作于一九六六年的《新禧》。作品以春節為題材,以兔子燈、金魚燈統帥畫面。其中,還有阿福和燃放鞭炮等情態各異的惠山泥人小孩,以及各色大鞭炮,組成一幅新春佳節的歡樂景象。色彩對比強烈,在紅色調的帶動下,作品充滿喜慶氣氛。背景剪紙大肥豬和金黃碩大的稻穗,是新年豐收的祝福,剪紙的大公雞是吉祥如意的象征,暢游的雙魚是“年年有余”的寄語。作品極富中國民俗特色,繪畫手法也深受民間美術的影響,內容和表現形式高度統一,反映作者豐富的民間美術底蘊。
周碧初晚年的繪畫所取得的成就奠定了他在中國油畫史上的地位。晚期是他藝術集大成時期,他把一生的西畫、國畫、民間美術等學識涵養融匯在一起,把中國畫的點線甚至是用色等藝術語言,以其特有的藝術智慧,悄然運用到油畫之中,開辟出寫意油畫的新風尚,使他的油畫具有民族的性格,他發展了油畫,豐富了油畫。
許多西畫家晚年少有創作,而周碧初不但繼續他一生所鐘愛的寫生活動,而且把具有中國面貌的油畫完全確立起來。著名美術史論家邵洛羊先生說周碧初的油畫“有中國人的氣質,他對塊面、線條、點簇、色彩、構圖的處理,若有若無,若接若離,有中國山水畫的意趣,汲有唐宋人寫實和元人寫意的手法,內涵著東方味。”(《新民晚報》,一九八六年十月十二日)
周碧初晚年的用色、用筆等繪畫語言,獨樹一幟。他的油畫的用色,既豐富又有自己的拓展。晚年的作品《望集美學村》(一九八二年)沒有固定的光源,也沒有固定的滅點,西畫五大調子的暗部、亮部的對比關系被弱化,甚至消解,畫面是那樣的純粹、簡約,惜色如金,而又光彩照人,這是對中國傳統繪畫設色元素的吸收和運用。對自然主觀能動的用色,使得他在寫生中面對不斷變化的光影色調而不為拖累,能夠盡情抒寫心中對青少年時期曾經就讀的母校的摯情。
周碧初作品的色彩調子一貫豐富多樣,晚年作品依舊不變。我們試就《夕照(黃山)》和《武夷山色》這兩幅作品加以對比,前者殘陽如血,濃抹重彩,通過橙與藍、紅與綠這兩組補色,描繪出在霞光中黃山秀麗俊挺的山石美景,后者則以一望無際的綠、藍綠、黃綠、紫等色調盡情展現青山綠水、碧水丹山的寬廣和綿遠。兩者同為名山勝景,而一紅一綠,各有千秋,無不抒發對祖國河山的熱愛與贊頌。
關于周碧初晚年油畫,談到他對色彩的處理,也應談他的用筆方式。作為造型藝術的繪畫,不論東方、西方,點、線、面都是其視覺因素,而中國傳統繪畫的點線尤為講究。周碧初晚年的筆觸大面積地融合中國傳統繪畫的用筆,“更多地由‘繪’變為‘寫’,由緊實轉為空靈,把粗細長短、濃淡燥潤、陰陽虛實,點線面穿插運用,點染皴擦,或大刀闊斧,或行云流水,自由揮灑,隨意點染,到處合適,逸筆草草而筆不虛發,刪繁就簡而意蘊深遠,不似之似而神氣完足。由于不刻意追求畫面的完整度,作品總是呈現似虛若實,似淡若濃,似隱若顯,似無若有的化境”(朱德賢,王凌昆《中國風東方情――周碧初晚年油畫解讀》),別開生面,形成具有其獨特用筆的油畫筆法。這樣的作品有《黃山》、《黃山夕陽》、《紹興東湖》、《紹興大禹廟》、《北京佛香閣》、《桂林》、《望西山》、《桂林新坪》等許許多多晚年的作品,是帶有普遍性的,這是對自我的超越,對印象派畫法的超越,他終于創立了一種新的油畫風格——中國寫意油畫。
周碧初的一生,是為油畫藝術耕耘不斷的一生,他學習西方印象派油畫,畢生對油畫藝術進行實踐和研究,對繪畫語言光色、筆觸線條進行了長期的探索,在油畫的民族畫道路上,成就斐然,先是把中國民間美術絢麗的色調,又把中國民族繪畫的神情意韻有機融合于自己的油畫之中,匠心獨運,出神入化,開創中國油畫新風,形成令人敬仰的藝術特色,被畫壇贊譽為“中國氣派,東方情調,古今獨立,一代宗師”(朱鎮生《漳州百年百杰——中國現代油畫的開創者周碧初》)。縱觀他所取得的成就,是與他的藝術思想分不開的,他曾說:“我是中國人,對祖國的民族繪畫深懷鄉土情感,同時也想使自己的油畫風格有自己的體貌。”他始終熱愛油畫,也熱愛民族繪畫,他一生崇尚自然,以自然為師,矢志不渝,無論是塞納河畔,還是印尼各地,還是祖國的的山山水水,處處留下他寫生的足跡。哪怕是晚年,年老體衰,也仍不辭鞍馬勞頓,一再堅持,從不間斷。他的敬業精神和從藝思想,值得我們深思,蘊含作品之中的許多精神財富,有待我們去進一步研究和解讀。
[1] 周碧初. 周碧初畫集[M]. 上海:學林出版社,1993:1-81.
[2] 朱鎮生. 漳州百年百杰?中國現代油畫開拓者周碧初[M]. 福建:廈門大學出版社,2007:428-433.
[3] 朱德賢,王凌昆. 中國風東方情----周碧初晚年油畫解讀[J]. 美術博覽,2005,(3):17-18.
[4] 黃立成. 周碧初在印尼時期的油畫[J]. 福建教育學院學報,2008,(1):104-108.
The oil painting art of Zhou Bi Chu
LIN Ming-cai
(Zhou Bichu Museum of Art, Pinghe, Fujian, 363700, China)
Zhou Bi Chu is a famous painter.In the 1920s he studied in France. He devoted his life to painting career. And his Paintings have characteristics at each period: in the early his Paintings have denser Impressionism, in the interim his Paintings are beautiful Indonesian style, in the late his Paintings have the variety of tone, in the end he set the fashion of Chinese Freehand painting, and achieved a higher artistic achievement.
Oil painting; Impressionism; Beautiful; Freehand
J213
1673-1417(2012)03-0025-04
2012-06-27
林明才(1966—),男,福建平和人,館員。
(責任編輯:馬圳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