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春宏
(北京語言大學對外漢語研究中心,北京100083)
提 要 本文簡要梳理了學界對構式壓制基本內涵的一般認識,對其作出了擴展性理解,并以此為基礎探討了構式壓制研究關注的基本現象及其解釋機制。文章進一步分析后發現,認知性構式壓制現象是語法和修辭的界面現象,構式壓制得以實現的基礎是進入構式的成分和構式整體在本質特征上的契合程度;從構式壓制過程來看語言現象的常與偶,發現兩者在本質上是相通的。文章最后討論了構式壓制分析所涉及的方法論問題。
構式壓制(construction coercion)是認知語言學特別是構式語法近年來比較關注的一個話題,尤其是在研究語法和語義的接口(grammar/syntax-semantics interface)問題時用來說明語法和語義的不相容(incongruity)現象,即所謂的形義誤配(mismatch)問題。①例如:
(1)John sneezed the napkin off the table.
類似這樣的句子曾作為論元增容(argument augmentation)現象的經典例子來討論,其中的sneeze本為一價動詞,卻進入到三價的使移構式(caused-motion construction)中,之所以能夠進入該構式,基于構式語法的研究認為這是受到了來自構式的作用力,使本不會發生的現象發生了。這便是一般理解的構式壓制現象。
構式壓制現象的考察范圍很廣,王寅(2011)設專章“構式中的壓制”對其作了較為詳細的介紹和新的探索。構式壓制的類型多種多樣,如果從構式和詞項的互動關系來考慮,便既“包括(構式)對詞項的意義、語類、題元和體的壓制”(董成如、楊才元2009)等,還包括詞項對構式的壓制(王寅2011)。前者是自上而下的壓制,是構式壓制分析的主要領域;后者是自下而上的壓制,更確切的說法應該是“詞項壓制”。目前分析得比較集中的主要是兩個方面:一是類似于例(1)這樣的基于句式性構式的特殊生成過程,又如被動句、祈使句對非動作義(即靜態義)詞項進入其中的壓制過程(如 Goldberg 1995;Panther&Thornburg1999;Michaelis 2003a、2005;Ziegeler 2007;袁佳玲2008)。凡句式,都有典型現象和邊緣現象,邊緣現象的生成往往需要借助構式壓制的力量。即便是比較常見的句式,如果句式的論元結構跟動詞的論元結構不一致,也可能存在構式壓制現象,如存現構式對動詞論元的壓制(董成如、楊才元2009;董成如2011),因為相對于論元結構的飽和呈現而言,這也可以被看作一種非常規現象,即異常(異乎常規)現象。還有一個熱點問題就是體壓制(如De Swart 1998;Michaelis 2003b,2004;袁野2011)。例如:
(2)The old man is dying.
其中的die本為完結動詞(achievement verb),不能用于進行體,但由于進行體這一構式的作用,壓制了完結動詞的完結性而凸顯了完結之前所涉事件的過程(Rothstein 2004:50-53),使be dying的語義讀解為“(慢慢地)死去”,句子因而變得合格了。類似這樣的情態或功能類型調整的現象被稱作“類型遷移”(type-shifting)。
面對紛繁復雜的構式壓制現象,學界對構式壓制機制的認識比較一致,大多歸之于概念轉喻(如 Panther&Thornburg 1999;李勇忠 2004a,2004b;Ziegeler 2007;黃潔 2009a,2009b;袁野2010),雖然大家對轉喻現象的具體表現及作用方式的認識并不完全一致。基于轉喻機制的構式壓制分析,所考察的對象大多是致使結構,其轉喻的過程來自方式對結果或原因對結果的轉指作用,而且這種分析思路又常以Talmy(1988)的力量-動態關系(force-dynamic relation)理論為背景。當然,還可以借助更為寬泛的認知機制“識解”來解釋(董成如、楊才元2009),包括范疇化、視角、凸顯和融合等手段。
就構式壓制研究而言,人們既用這個新的認識來發現和解釋新的現象,更多的則是試圖用它來重新認識和包裝語法、修辭乃至詞匯、音系的既往研究中已經受到關注甚至有過很多研究的現象。這種研究解釋了很多長期得不到很好解釋的現象,但也存在著不少需要重新思考的問題和值得探索的領域,甚至目前對構式壓制內涵的理解似乎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另外,既然構式壓制特別關注一些“異常”現象,而這些現象又是修辭學長期關注的焦點,因此對構式壓制的研究只有將語法和修辭這兩個角度結合起來,才能使相關的描寫和解釋變得更加充分。基于此,本文試圖在梳理學界對構式壓制一般理解的基礎上,給予構式壓制以新的定位,并對構式壓制分析的基本內容和構式壓制得以實現的條件、構式壓制的本質作出探討。本文試圖透過構式壓制的分析來探討語法和修辭、語法學和修辭學的互動關系問題。
將構式壓制現象作為一個具有一定系統性的工程來予以特別關注,基本上是伴隨著構式語法理論的產生而出現的,因為構式語法的出現首先就是為了有效地解釋那些“倔強”的、在傳統分析中往往作為邊緣現象的語言事實。②Goldberg(1995:238)從構式對動詞產生的強制作用來理解壓制:“構式對詞項施壓使其產生跟系統相關聯的意義。”De Swart(1998)在分析“體”的語法操作和壓制的主要差異時說得更具體:“壓制在句法上和詞法上并不可見,它是在隱性語境中作出重新解釋的機制,這種機制之所以起作用,是為了解決體沖突的需要。”將這里的“體沖突”擴展到構式義和詞匯義的沖突,就是對構式壓制的一般理解了。對構式壓制研究用力至勤的 Michaelis(2003a/b,2004,2005)將其理解為“控制原則(the Override Principle)”:“如果一個詞項在語義上跟其所出現的形態句法環境不相容,那么該詞項的意義就應當適應包含著它的結構的意義。”(Michaelis2004:25)如例(1)中的sneeze,按上述對構式壓制的理解,它本不具備進入使移構式的條件,因為它的語義結構并不含有致使性的語義內容,然而構式的作用使它在語義上發生了適應性變化。也就是說,sneeze在進入使移構式的過程中由于構式壓制的作用而具有了致使性的語義內容。王寅(2011:322)將這種“構式壓制觀”明確表述為:“當動詞義與構式義不完全一致或相沖突時,構式常會迫使動詞改變其論元結構(增加或減少動詞的論元數量)和語義特征。”③依此理解,sneeze的論元結構就發生了變化,由一價動詞而變為三價動詞。類似這樣的情況很多,Goldberg(1995)在討論構式的論元結構時,正是以此為立論的基本依據。除上述使移構式外,該書中還考察了下面這些類型:
(3)a Sally baked her sister a cake.(雙及物構式)
b He hammered the metal flat.(動結構式)
c She joked his way into the meeting.(路徑構式,或曰way-構式)
然而,學界對構式壓制現象的考察范圍似乎比上述理解要寬泛得多。如“副+名”現象受到了不少學者的關注,近來有學者從構式壓制的角度試圖對此作出解釋(如黃潔2009a;王寅2011)。例如(引自施春宏 2005a:192-193):
(4)a鎮上的人都知道方老五和金美娘好。這種好法不是男女私情,是很陽光很磊落的那種,平時互相叫哥們兒。
b其實,美國德國俄羅斯,是不是比我們更經濟更科技更發達更信息?
c卜天寧說:“金秘,您也太老狐貍啦。欺負老實人可有罪呀。”
就漢語系統中“副+__”這種構式而言,名詞(這里代指名詞性成分,為了敘述方便而以名詞概之)的常規用法是不能進入其中的,但某些類型的名詞似乎突破了這種限制,顯然其語法功能似乎發生了某種調適性變化。這里的沖突是發生在句法功能之間的。當然,這種功能變化會使進入其中的名詞語義結構中不同性質的語義成分的相對作用發生調整,如“很陽光”中的“陽光”不再強調其指稱義,而突出了它的內涵義中具有描述性特征的語義內容,如“開朗、明亮”等。只不過由于構式壓制的研究者比較早地注意到在構式壓制過程中構式義和詞匯義之間的沖突,因而在理解過程中便凸顯了為解決這種語義沖突而呈現出來的生成機制。因此,構式和詞項的功能沖突也是構式壓制機制發揮作用的動因。
從上面的概括和分析可以看出,目前學界在認知構式壓制的性質時基本上都將其理解成為解決語義沖突而采取的語言機制。
然而,如果進一步深入到構式壓制過程的分析,我們將會發現,將構式壓制理解成解決語義沖突的機制問題是有局限的。如一價動詞sneeze進入到使移構式中時,很難說sneeze的語義發生了變化。表面上附加在sneeze上的致使性語義內容,實際上是構式本身所有的,而且也沒有因此而派送至動詞上。John sneezed the napkin off the table這個句子的語義結構無非是John sneezed這一動作caused(導致)the napkin出現了(moved)off the table這一結果,其中cause-move這個語義內容是蘊涵在該構式之中的。在sneeze進入這個構式之中時,其語義并沒有發生變化。人們之所以覺得它的語義發生了變化,是因為在典型的使移構式中,代表使因事件的動詞通常是及物動詞,該動詞的客體論元跟使果事件的主體論元所指相同,這樣整合起來就更為便捷。如John pushed the napkin off the table的語義內容是John pushed the napkin這一動作導致the napkin離開了桌子,其間的因果關系比較直接、典型,實現的是這種構式的原型意義和功能。再拿“很陽光”來看,“陽光”的語義當然可以認為因凸顯側面的不同而發生了變化,但這種變化是由于功能調整而帶來的伴隨現象。研究構式壓制的學者比較關注“體壓制”現象,實際上首先表現出來的也是一種功能凸顯和調整。
這里還牽涉到理論內部的一致性問題。詞匯中心論(Lexicalism)在解釋論元增容現象時采取為sneeze之類的詞增加義項或論元的辦法。針對這種策略,認知語法提出了嚴厲的批評。然而,如果構式壓制理論認為sneeze在進入使移構式中經過壓制而獲得了原來所沒有的意義的話,那么,這就跟詞匯中心論殊途同歸了。而且,倘說sneeze之類動詞的論元結構在John sneezed the napkin off the table中增加了兩個論元,這又跟核心投射分析法(Head Projection Approach)的邏輯基礎殊途同歸了,將構式的論元結構還原到核心動詞上去了。顯然,這些都是認知語法分析原則所不愿看到的結果。上文引述的Goldberg(1995)等的觀點也有此嫌疑,在批評詞匯中心論的同時又不知不覺地滑到了詞匯中心論的領地。
其實,對構式壓制的性質和作用,學界已經出現了不同的看法。如Bergson&Diewald(2008:12)雖然在論及語義變化時說,“壓制”這個概念指的是構式對插入到該構式中的詞項的意義施加某種力量,但作者接著指出,這個概念可能會阻礙人們去認識跟語義變化相關聯的重要的、典型的現象,如構式對早先產生的意義的保留、包含該詞項的構式在使用中受到的臨時限制等。此前的Ziegeler(2007:1015)在將“壓制”擴展到語法化、歷時發展和語用推理的過程中時甚至指出:“在涉及構式的地方,壓制其實是個多余的新詞語,因為要求用來提高構式能產性的(壓制)過程,跟已為大多數解釋所周知的認知語用過程沒有什么不同。”Traugott(2007)的認識與此相近,并對所謂的“類型遷移”提出質疑。我們認為構式壓制這個概念還有保留的必要,但需要對它重新定位。
進一步考察其他學者的說明及其實例分析,并綜合我們的認識,我們認為可以對“構式壓制”的內涵作出更一般的理解:在詞項進入構式的過程中,如果詞項的功能及意義跟構式的原型功能及意義不相吻合,那么構式就會通過調整詞項所能凸顯的側面來使構式和詞項兩相契合。這里除了強調意義的壓制外,還突出功能的壓制;更重要的是將壓制理解為基于凸顯機制的識解過程,并以詞項自身能夠凸顯某個側面為前提。而且從修辭角度來看構式壓制現象(見下文),也跟這種理解相對契合。就此理解而言,構式壓制是構式對詞項的選擇和詞項對構式的適應(即詞項滿足構式的條件而進入構式)兩者互動的結果。至于壓制的結果是否帶來詞項功能的變化、詞義的演變和論元結構的調整,甚至詞項對構式的反壓制是否會帶來構式形義關系的調整,那是構式壓制的后期效應,不是壓制過程的必然要求。
其實,如果更開放地來理解構式壓制,那么壓制便不能只是功能、意義上的不協調而產生的機制,形式上的不協調也應該有壓制,如韻律問題對漢語句式的影響以及兒化韻、變調等出現的規則性音系變化現象。Taylor(2002:287)提到了“音位壓制”(phonological coercion)現象,指的是詞語在派生過程中所發生的音變現象,但沒有展開,也沒有引起后續研究者的重視。而形態音系學實際上對此已經做了較為充分的考察。
這樣看來,構式壓制實際上指的無非就是特定構式對基于該構式圖式的異常表達在形式、意義、功能方面的一種規則化操作。這種理解應該是一種相當寬泛的概括了,但也許更合乎構式壓制的本質,從而能夠使更多的語言事實得到結構化、一致性的描寫和解釋。
顯然,對構式壓制的分析,首先是對“構式”和“壓制”這兩個核心概念的理解。從研究觀念上看,這是兩個比較新的概念,它們試圖對以前很多難以解釋的現象(尤其是邊緣現象)、關聯不夠顯著的現象作出結構化的、一致性的、相對系統的解釋。但就其所考察的內容來看,大多屬于既往研究中所關注到的比較特殊的語言現象。就此而言,構式壓制實際上既說新卻舊,又說舊卻新;既在舊瓶中裝了新酒,又將舊酒裝進了新瓶。也正因為這個緣故,我們能夠將構式壓制現象作為觀察語法與修辭以及語法學與修辭學互動關系的一個窗口。
構式壓制現象是相對于非壓制現象而言的。何為非壓制現象?實際上就是一般意義上所說的常規現象。一般認為,“動詞進入構式一般的條件是動詞意義是構式義的一個實例。”(沈家煊2000)如對使移構式而言,它的構式義是“CAUSE-MOVE〈cause theme goal〉”(致使-移動〈致事 客體 目標〉)。如果一個動詞的語義內容與此完全相合,那么就不需要壓制而直接熔合(fuse)到構式之中,從而例示(instantiate)了該構式。這種典型情況就是常規現象,如push進入該構式后生成John pushed the napkin off the table。而sneeze則不然,它本是一價動詞,其語義結構中不具備[MOVE]、[theme]、[goal]這樣的語義內容,因此按照構式語法的理解,如果不經過壓制,sneeze是不能實現使移表達的。顯然,經過壓制之后才得以生成的使移句式John sneezed the napkin off the table,只能是比較邊緣的異常的現象。形容詞和名詞進入到“副詞+__”構式的情況也是如此。比較“很明朗”和“很陽光”,其中的名詞“陽光”必須經過壓制才能進入該構式,形成跟“很明朗”相關聯的表達。語義上的搭配也有常與變的區別,如“瞎了眼”是常規表達,而“瞎了心”便是經過對象置換(眼→心)而形成的特殊表達。由此可見,常規現象并不作為壓制所面對的現象,一般只看作是構式的例示結果。所謂常規現象,就是句法、語義上組合后合乎習見規則的現象(這里暫不考慮詞法、音系現象),因此常常被視為典型現象。一般而言,語法書所描寫的語法格式、詞典所解釋的詞義內容,基本上都是基于常規現象、典型現象而歸納出來的。凡是出現了異常的表達,如果找不到特殊的原因,就容易被視為不合式(ill-formed)。顯然,這里的關鍵在于是否存在“特殊的原因”及“如何找到”這些特殊的原因,前者是本體論問題,后者是方法論問題。而這正是構式壓制現象真正需要面對的問題。
因此,構式壓制關注的基本上是跟典型現象、核心現象、常規現象相對應的特殊現象、邊緣現象、偶發現象。壓制,就是通過施壓使那些“看上去”不合式的現象變得合式。目前對構式壓制現象的分析主要是從語法角度展開的,其實,如果就此引申開去,壓制現象就會無處不在。現代范疇理論已經證實,任何范疇都是原型范疇(prototypical category),其涉及的現象都有典型與特殊、核心與邊緣、常規(習見)與偶發的問題。大至語體、文體,小至音節、語素,還有中間大大小小的各級語言單位和語言成分,無不如此。而且,從下文的分析來看,常規現象和異常現象有相通之處,有時甚至異常現象倒更深刻地彰顯了構式的本質特征。此所謂特殊中蘊涵了一般,特殊凸顯了一般。
因此,構式壓制研究的關鍵在于對壓制得以成功的條件作出精細化的說明和規則化的解釋,從而有效地揭示壓制效應(coercion effect)得以產生的基礎。
目前對構式壓制現象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句法和語義兩個方面,下面我們就通過若干類型的實例分析來探討構式壓制的解釋機制,并借此探討更深層次的問題。例如:
(5)a爸爸點亮了煤油燈。(爸爸點煤油燈+煤油燈亮了)
b孩子哭醒了媽媽。(孩子哭+媽媽醒了)
(6)a韓玄子叫正在梳頭的小女去燒水。
b韓玄子已經在堂屋里訓斥老太婆話太多,又要去喝茶,保溫瓶里卻沒有水了,就又嚷著正在梳頭的小女去燒水。(轉引自劉大為2010)
這兩組句子都屬于漢語的致使結構表達方式。對例(5)這組動結式而言,雖然“點”是二價動詞,“哭”是一價動詞,但由它們整合而成的動結式“點亮”和“哭醒”都是二價的。然而它們所代表的動結式類型在原型程度上是有差異的,(5)a顯然更為典型,表達的是有意圖的直接致使關系,包含了更多的語言共性;而(5)b表達的只是一種間接致使關系,更多地折射出漢語致使結構的類型特征。顯然,如果說(5)a例示了動結式的基本用法的話,(5)b則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構式壓制。同樣,對例(6)這組使令表達而言,(6)a中的“叫”是典型的用法,而(6)b中的“嚷”就比較特殊了,它并不直接支配客體對象,但由于構式的作用,從而生成了相關的使令結構。在實際的句法研究中,這兩組句子常常并不作為構式壓制考察的對象,然而就構式壓制的基本內涵而言,將它們看作構式壓制現象也是合乎邏輯的。問題的關鍵就在于為什么(5)b的“哭”和“醒”可以整合成“哭醒”,為什么(6)b的“嚷”可以整合進使令結構中。就“哭醒”而言,它是合乎漢語動結式系統的整合原則的(具體分析參見施春宏2005b,2008);就“嚷”而言,它在特定認知場景中合乎該構式的基本生成要求(詳見劉大為2010)。兩者都可以作出規則性的說明。
上面屬于漢語特殊構式構造過程中的壓制現象。下面來看不同功能的成分并列中所體現的構式壓制問題。例如:
(7)a如果回到從前,他肯定會被她迷得失常,就因為她的不急、慵懶、纖指、淺笑、煙視霧行的眼神、吸煙的姿勢、唇、適時的耳語、幽香……總之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想要的那一種。(張欣《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
b團長這才有機會仔細打量眼前的老宋。老宋五十歲左右,個子偏矮,闊嘴、大臉,屬于那種天庭飽滿、地頦方圓的忠厚長相。(鐵凝《逃跑》)
例(7)a中“她的____”后的并列成分有名詞性的,也有形容詞性、動詞性的,其并列的基礎是漢語謂詞性成分可以不用改變形態就可以直接做定中結構的中心語(當然有一定的限制條件,此不論及);例(7)b中“闊嘴、大臉”之所以能跟其他成分并列做謂語,是因為它們都有描述性功能,如果僅僅是“嘴巴、臉”,顯然就不能入句了。與之相關的并列現象完全可以出現在篇章中。這種不同功能成分的并列現象在漢語中古今皆然。例如:
(8)碧云天,黃葉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王實甫《西廂記》)
其中,“碧云天”和“黃葉地”是名詞性短語,“西風緊”和“北雁南飛”是主謂短語,兩者并列的基礎也是漢語“碧云天”和“黃葉地”這樣的定中短語具有描述性功能。④這種功能正是構式壓制得以成功的基礎。這些并列現象之所以能夠產生壓制效應,大的原則是因為漢語作為一種形態比較缺乏的語言,名詞性成分和謂詞性成分只要滿足語義上的要求,一般就可以并列呈現。⑤當然,進一步從認知機制來考慮,這跟實體和事件、狀態之間的轉喻可能性相關。
上面所舉各例大多是從句法角度來看構式壓制現象的。語義搭配中的壓制現象也比較普遍。如下面屬于拈連的兩例:
(9)a腿瘸了人還是完整的,有尊嚴的;心瘸了,沒救了!(引自互聯網)
b中士空手被人圍著朝汽車涌去,臉上一片光芒,心里卻碼滿了方方正正的哀傷。他口袋里塞了退伍證、退伍費、團員證和退伍軍人回程介紹信。(閻連科《中士還鄉》)
“瘸”的對象本是腿,但順勢將它拈過來用于刻畫“心”的殘廢了;“方方正正”本是退伍證、團員證和退伍軍人回程介紹信的外形特征,但順勢將它拈過來用于描述“哀傷”。就拈連而言,前例是顯性的,后例是隱性的,但它們都將本來不宜搭配的成分組構成了一個具有特殊效果的表達。因此,我們需要解釋的就是為什么拈連能順利地將一般不能搭配的成分壓制在了一起。
如果說例(1)、(2)、(3)和(5)b 主要是語法壓制現象的話,例(4)和例(6)b、(7)、(8)、(9)則是語法和修辭及語義互動過程中產生的壓制現象。其實,壓制現象的產生固然可以出現在語法、詞匯、語義、語音、韻律等單一系統內部,但它更容易出現在不同層面交互作用的過程中。如在語法和韻律的互動中就常出現構式壓制現象(字前加圓點并用小一號字體排印表弱讀):
(10)a*他關嚴實了窗戶 b他關嚴了窗戶
c 他關嚴·實了窗戶 d他把窗戶關嚴實了
(11)a*班長帶機敏了小通訊員 b*班長帶機∕敏了小通訊員
c*班長帶機·敏了小通訊員 d班長把小通訊員帶機敏了
根據動結式VR論元結構的整合原則(施春宏2005b,2008),兩例中的a句都是合乎大的構造原則的,然而卻不合用。根本原因在于漢語VR帶賓語時,補語動詞R必須為單音節(除非雙音節R的第二個音節讀輕聲),即VR必須為雙音節韻律詞。(董秀芳1998,馮勝利2000)既然如此,受這一構式生成條件的制約,為了表達的需要,只有另尋出路才能解決問題。此時可以采取三種策略來給這個困境解圍:縮減R的音節(如果可以縮減的話),如(10)b;將R的第二個音節弱讀(如果可以弱讀的話),如(10)c;干脆將賓語從VR之后移走,如(10)d中的“把”字句等。如果既不能縮減R的音節,又不能將R的第二個音節弱讀,那么這種壓制就不成功,如(11)b和(11)c,此時就只有將賓語移走這一條路了,如(11)d。可見,上兩例中b句和c句的基礎不同決定了壓制成功與否;而d句這種“把”字句的生成是雙音節補語的VR構式壓制的結果,是一種在壓制過程中采取了另尋出路的解決策略。
從上面各例可以看出,凡是非“常”、超“常”的表達內容和方式,都可以看作構式壓制的實例,似乎可以用這個機制作出統一性的解釋。壓制,是通過表面上的偏離來揭示更大范圍的表達力,透過異常來揭示更深層次的本質。也就是說,能夠偏離而又最終合軌正是構式壓制本質的彰顯。
然而,我們同時又需要指出,究其根本,構式壓制還只是一種描寫的標簽。它更多地是呈現為一種描寫路徑,它是一種具有高度概括性的描寫,能夠將很多本來不怎么相關的現象統一到一個具有一致性的描寫框架中。就此而言,說構式壓制本身只是貼在異常現象的規則化使用之上的一個標簽也未嘗不可。也就是說,構式壓制本身并不是解釋,至少不是深入的解釋。正如“活用、轉類、去范疇化”一樣,只是對相關現象的描寫性標簽。例如,如果我們滿足于將例(10)、(11)中“VR+賓語”的現象貼上一個“構式壓制”的標簽,便可以用這種術語系統來對相關問題作出重新表述,但這種“新”的表述實際上并沒有給我們提供更多的語言學知識:沒有作出更多的描寫,沒有提供標簽之外的解釋,沒有作出更充分的預測。壓制本身不是具體的機制,只有落實到隱喻、轉喻、語義凸顯、重音指派之類的具體機制才能提升解釋力。構式壓制分析的關鍵,在于對壓制的動因、機制、條件、效應的說明,這是構式壓制分析的基本任務。而且我們對轉喻、隱喻之類的分析,也必須深入到轉喻、隱喻的動因和過程的探討,而不能滿足于簡單地指出這是轉喻,那是隱喻。如我們在解釋“很陽光”時,倘只是指出其中的“陽光”發生了轉類、轉喻、去范疇化,這并沒有解決什么問題,需要回答的是為什么“陽光”之類名詞會出現和能夠出現轉類、轉喻的現象,而“桌子、天花板”等不能或很難出現轉類、轉喻的現象。也就是說,轉類、轉喻以及壓制,從根本上說都還只是這種現象的一個標簽,雖然是一個很有用的標簽,有了這個標簽以后我們稱說這種現象將會變得非常方便。標簽來自于概括,標簽的作用是歸類,標簽本身所具有的解釋力來自于對現象自身動因和機制的說明。對此,我們要有充分的認識。
從上文來看,解釋構式壓制現象,有三個至為關鍵的角度需要考慮,一是構式壓制現象基本上都牽涉到原型范疇問題;二是構式壓制的動因常常是不同層面互動的結果;三是構式壓制的機制來自語言系統自身的調節,構式壓制的效應受到語言系統自身所能允許的生成可能性的制約。下面我們從語法和修辭界面來看待構式壓制現象,正是基于這方面的考慮。當然,由于本文重在對構式壓制性質及其范圍的分析,因此下文的舉例說明側重于其所體現出來的壓制性,而并不試圖對各類具體壓制現象的生成動因和機制作出系統的描寫和解釋。
上文已經論述了,構式壓制常常將特殊現象、邊緣現象、偶發現象等異常現象作為考察的對象,從而顯示出相關理論的描寫力和解釋力。構式語法乃至認知語言學產生的現實背景正與此相關。而對異常現象尤其是所謂的超常搭配現象的分析,一直是修辭學關注的一個重點,有不少常用辭格就體現為對特殊表達方式使用機制的概括,如借代∕轉喻、轉類∕活用、拈連、移就、通感等等。修辭學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將異常現象規則化,并探討異常表達所帶來的特定修辭色彩和功能。很多修辭手法的形成都跟構式壓制有關(事實的存在和對事實的概念包裝是兩個層面的問題),因此可以從壓制機制的角度來重新審視。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特殊現象、邊緣現象、偶發現象都同時受到語法學和修辭學的關注。如論元增容和論元減容現象,語法學界青睞有加,不同理論相互交鋒,提出了各自的解決方案。可以說,有很多新的語法理論和認識正是通過對這種現象的描寫和解釋而呈現出來的。然而,目前修辭學界對論元增容和減容等現象基本沒有涉及,根本原因就是這種構式的形式上和∕或意義上的“新穎”色彩不夠鮮明,就表達效果而言“異常”感不夠突出。也就是說,這些現象似乎不屬于修辭學觀照的范圍。可見,構式壓制中有些內容跟修辭關聯不夠緊密。
這就提出了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為什么有的“異常”現象同時為語法學和修辭學所關注,而有的只為(或通常為)其中之一所關注?雖然我們可以說語法現象和修辭現象之間存在一個連續統,但如何具體刻畫出這個連續統,則是擺在我們面前的問題。凡是要刻畫一個連續統,最重要的是先將連續統的兩端定位清楚,然后才能借助兩端屬性此消彼長的逐步調整而描述這個連續統的變化過程。一根繩子各執一端,兩段的特性鮮明,越往中間,越交融,以致兩方面的特征都不夠鮮明了。
我們發現劉大為(2001)將辭格系統區分為表達性辭格和認知性辭格這一研究思路對認識這個問題很有啟發性。據劉文的分析,表達性辭格指的是“僅僅以增強表達上的效果為原則——著眼點是如何使表達更準確貼切,或是更鮮明生動,或是更突顯強調,或是更簡潔明了,而沒有認知上的變化為基礎”,如仿詞、排比、對偶、頂真等;而認知性辭格指的是“以表現特殊的經驗感受,也就是對外部事物的認知關系的改變,盡管傳統修辭學并沒有明確意識到這一點”,如比擬、移就、拈連以及象征和通感涉及到的語言現象等。劉文指出,“前者僅是語言形式的變異,后者則主要是語義內容的變異。”當然,“有些格式——主要是傳統辭格的比喻、夸張和借代上,兩類辭格交叉在了一起。”這種區分除了具有本體論、認識論的價值,即我們可以借此對辭格系統的存在關系作出新的分析、生發新的認識,它還具有方法論上的意義,即我們可以借助“表達性”和“認知性”這組對立的概念對其他相關現象作出新的劃分,從而找到更好的分析角度和思路。
根據此文的分析思路,我們將構式區分為表達性構式和認知性構式,進而將構式壓制現象大體區分為表達性構式壓制和認知性構式壓制,為表述方便,簡作表達性壓制(expressive coercion)和認知性壓制(cognitive coercion)。當然有些壓制現象兼有兩方面的特征,因而可以從兩方面來認識。所謂表達性壓制,可以理解為只是基于某種語言形式調適而出現的壓制現象,如因論元增容或減容現象而出現的壓制、基于音系規則而出現的壓制等。所謂認知性壓制,可以理解為基于某種特殊語用功能、意義調適而出現的壓制現象,如因拈連現象而出現的壓制等。像“副+名”,從兩個語類的搭配這個角度來看,是表達性壓制;而從名詞語義結構成分中的一部分凸顯一部分抑制來看,則是認知性壓制。表達性壓制往往是在既有構式規則下的一種適應,對被壓制的成分而言,常常表現為一種臨時性壓服;而認知性壓制雖也有規則性適應問題,但對被壓制的成分而言,很有可能因壓制而“變形”,如詞義發生改變,功能發生調整。如“副+名”中的某些名詞經過壓制后逐漸呈現出形容詞性功能,這些名詞便成了兼類詞,像“藝術、規則、關鍵、科學、經濟”等等。又如“滑坡”開始只是指地表斜坡上的土石層整體下滑,后來用于“經濟滑坡、質量滑坡、道德滑坡”中后,便泛指下滑、走下坡路了。基于這樣的理解,顯而易見,表達性構式和認知性構式的區分已經不再是基于辭格表達系統的區分了。
如此看來,認知性辭格的實現基本上都屬于構式壓制這一現象;而表達性辭格中也可能包含了認知性修辭的方式,因此也帶有構式壓制現象,如鋪排中的實體性表達和事件性表達之間的并列問題。換個角度來看,認知性壓制的結果往往體現為認知性辭格,表達性壓制則有可能伴隨著表達性辭格,也有可能伴隨著認知性辭格,但也有可能并不實現為某種辭格,而只是語言規則化操作的結果。⑥
實際上,有些構式壓制的研究正是對傳統修辭研究中的某些修辭手法及辭格作出重新闡釋,如將拈連看作慣性壓制、將仿擬看作仿擬壓制(王寅2011)。而這些修辭性壓制基本上都屬于認知性壓制的范疇。就此而言,我們完全可以將構式壓制現象,尤其是認知性壓制現象,看作是語法和修辭研究的一個界面(interface)。這種現象,是語法和修辭雙向互動(bidirectional interaction)的產物,我們對它的研究,自然也要采取和堅持語法學和修辭學的互動觀(interactional view),探討其互動的動因、機制、類型、效果。修辭學不僅研究帶有特殊色彩的表達,語法學也不只是關心所謂的約定俗成的規則,構式壓制分析也不是只關注其中的某個側面。但從語法和修辭的界面來考慮的話,構式壓制分析更容易關注在規則化操作中發生某種語義、功能等變化的情況。
認知性壓制現象之所以更多地體現出語法和修辭的界面特征,這是與研究這種現象的理論背景有很大的關系。構式語法比較關注邊緣現象的語言學價值,修辭學研究也一直對邊緣現象等“異常”現象的語言學地位別有感情。就此而言,從本體論和認識論來考慮,修辭和語法、修辭學和語法學這方面是相通的,兩者在此呈現一種互動狀態。構式壓制分析這些邊緣現象時,除了純粹的音系壓制外,往往都牽涉到相關現象的語義調適和功能調適,而描寫和解釋這些調適時,必然要對構式及受到構式壓制的成分的語義結構、概念結構作出具體的刻畫,看兩者之間在哪些方面相一致,哪些方面并不協調,但通過壓制、調整而可以變得協調。顯然,語義結構、概念結構常常是語法和修辭發生互動關系的基礎。而語義結構、概念結構的形成和變化是認知加工的基本產物,因此基于認知的研究,既是語法(學)的,也是修辭(學)的。以前講語法和修辭、語法學和修辭學的關系時,更多地強調兩者相結合,其實如果從互動關系(現象的、理論的)來理解,將“結合論(view of the combination)”提升到“互動論(view of the interaction)”,也許更到位。
既然是互動,語法和修辭就不是一個簡單的連續統問題,而是交疊在一起的,如同用兩股線來搓麻繩。語言研究基本上就是探討語言成分之間的組合關系和聚合關系,互動就是在這兩種關系上的相互作用。
顯然,分析構式壓制現象的關鍵就在于探討構式壓制的動因和機制,分析構式壓制的可能性以及由可能性到現實性的轉化路徑和方式。
由于構式壓制是將各種紛繁復雜的異常現象統一到一個名目之下,因此要說找出統一的動因和機制,幾乎是不可能的。這就要求我們仍然需要將構式壓制分門別類后具體分析。如就語法構式的壓制而言,需要探討具體詞項的句法-語義結構跟相關構式的句法-語義結構的熔合問題;就修辭構式的壓制而言,需要探討修辭色彩和表達功能在壓制過程中的“浮現”機制問題。它們的共同點都是對壓制得以成功的條件和機制的分析。對認知性壓制現象而言,則需要從這兩個角度來綜合考察。
從構式的形義關系結構化過程來看,構式壓制得以成功的前提是,被壓制的詞項自身一定包含有跟構式相契合的某些特征,詞項進入構式后,這方面特征便凸顯了出來;如果詞項不含有構式所要求的某方面的本質特征,壓制現象便無從發生。袁毓林(2004)在討論論元增容現象時指出:“典型動詞的論元結構被結構包裝之后,這個結構(或稱句式)也就獲得了原型的格式意義;并且,句式作為一種形式和意義的配對,具有相當的模塑性,它能把那些在語義上跟句式意義不同但是又不相抵觸的動詞吸收進來。”也就是說,構式壓制,關鍵在于被壓制者自身性質的定向可塑性。壓制都是壓制那些表面上沖突、關鍵之處相一致的對象。石頭無論怎么壓制都成不了月餅(除非只關注形狀)。下面就前文提到的兩類現象來詳細說明構式壓制得以實現的基礎。
在說明論元增容的構式壓制現象時,常見的解釋是構式賦予進入其中的詞項以其所不具備的意義或論元。如果僅此而言,這種認識除了容易重新滑入詞匯中心論的窠臼之外,并沒有給出更多的說明。關鍵的問題在于:“(1)句式的整體意義是由什么決定的?(2)句式對進入其中的動詞的選擇限制條件是什么?如果不能很好地解決這兩個問題,那么句式語法(按:即構式語法)和句式配價路線就不會比詞匯語法和動詞配價路線高明多少。”(袁毓林2004)我們認為,sneeze之所以能夠經過壓制而進入到使移構式之中從而形成John sneezed the napkin off the table這樣的表達,是因為sneeze本身具備了這一構式所要求的核心條件。由于我們過多地關注John pushed the napkin off the table這種完整例示該構式語義結構內容的情況,而無意之中放棄了對該構式內部語義結構的進一步分析。其實,對使移構式而言,它是一般致使結構的一個下位類型。而對所有的致使結構而言,它都由兩個部分組成:表達使因事件的結構和表達使果事件的結構(施春宏2008),它們的語義關系或者說概念結構可以簡單地概括為:XP cause YP。對最典型的致使事件而言,使因事件和使果事件有直接的因果關系,而且兩者之間存在一種動作與目的之間的關聯,具體語義內容的表現之一即為使因事件的客體論元就是使果事件的主體論元。如前所述,“爸爸點煤油燈”(“煤油燈”是使因事件中的客體論元)致使“煤油燈亮了”(“煤油燈”是使果事件中的主體論元),兩者整合以后可以形成“爸爸點亮了煤油燈”這樣的表達。像John pushed the napkin off the table這種典型的使移構式也是如此,the napkin也是一身兼二用。只是在句法表達上由于兩個語義角色的整合而讓我們沒有看到“二用”之處。然而,致使結構并不必然要求具備這樣的典型的語義關系,使因事件的發生可能由于間接作用而導致使果事件得以發生。上述John sneezed the napkin off the table中sneeze進入使移事件正是間接致使的一種表達方式。因此,該句的實際語義結構關系是使因事件John sneezed致使the napkin(moved)off the table。其中sneeze的語義內容完全合乎這一使移構式中對使因事件的要求,構式并沒有給它增加什么語義內容,它也沒有獲得新的語義角色。它只是例示了使移結構多種下位類型中的一種。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對它所能進入的構式的語義結構的分析倒能使我們更鮮明地揭示使移結構乃至致使結構的句法-語義的本質內涵。
就此而言,所謂的“論元增容”,實際上并未真正出現,而只是展示了構式容納能力的一種可能方式。所謂的“壓制”,實際上就是一個選擇與適應、模塑與例示的過程。當然,什么樣的動詞所代表的事件能夠作為使因事件而進入使移構式中,這是需要進一步說明的問題,此不贅述。⑦
下面再來看“副+名”的情況。相對傳統的解釋是其中的名詞活用為形容詞,但如何才能使活用得以成功,一般言之不詳。自轉喻理論受到重視后,一般就將這種情況歸為轉喻了。轉喻較之活用,要具體得多,往往深入到詞項的內部語義結構。對這種現象作出的轉喻解釋是這樣的:名詞的語義結構包含內涵義和外延義(指稱義),名詞進入到“副+__”這個構式中時,外延義受到抑制,內涵義得到凸顯。這樣的解釋當然比活用說更有效,但同樣還需要說明的是:每個名詞都有內涵義,但不是每個名詞都能進入到這個結構中,即便能夠進入到這個結構中,不同類型的名詞其可接受度存在著很大的差異;有的名詞進入之后還會發生轉類現象,而有的名詞即便使用頻繁也很難發生轉類。尤為關鍵的是,名詞的內涵義中包含有各種紛繁復雜的語義成分,有的內涵義在進入這個格式的過程中并不能發揮作用,有的內涵義則起著至為關鍵的作用;有的名詞自身不具備相關的內涵義,但可以在公知語境或特定語境、局部語境中獲得,而這些在語境中獲得的語義跟那些自身具有進入構式的關鍵語義成分在性質上是相同的。如果對這些情況沒有作出具體的說明,那么,轉喻也跟活用一樣,只不過是在新的理論背景下產生的一個新標簽而已。將這種現象解釋為“去范疇化∕非范疇化”,即名詞經過去范疇化操作而進入到該結構中,這樣的分析策略也面臨著跟活用、轉喻之類同樣的問題。對此,施春宏(2001,2002,2005a)從語義結構還原的角度作出了分析,認為能進入“副+名”構式的名詞一定具有某種描述性語義特征或能夠從特定語境中臨時獲得某種描述性語義特征;描述性語義特征在交際群體中的凸顯程度對具體用法的接受程度有影響;該名詞的類屬特征(屬于該文中相對于描述性語義特征的關涉性語義特征)比較具體的,則不容易發生轉類,只有自身語義結構中描述性特征鮮明的抽象名詞才容易發生轉類現象。⑧基于這樣的分析,我們就能說明為什么“很山東、很淑女”目前比較容易出現,而“很青海、很侄女”一時難以出現;這也是昔日可以看作構式壓制的“很規則、很關鍵”中的“規則、關鍵”現在已經成了兼類詞,而“山東、淑女”還看不到兼類苗頭的原因;同時還能說明“很山東、很淑女”的修辭色彩比“很規則、很關鍵”更為顯著的原因。尤為重要的是,我們不但可以據此來推測進入到“副+__”中名詞的情況,還能據此推測,如果其他非形容詞的詞項具備了比較鮮明的描述性特征的話,也完全可以進入到這個構式之中。例如:
(12)a愛情和失去愛情竟然沒有對她造成任何影響,使陳少左很受傷。(羅偉章《我的同學陳少左》)
b除了一條圍巾性別模糊外,其他都是很男性的東西。(姚鄂梅《你們》)
c那是一種很自己、屬于自己的心。以后不管會去到哪里,一旦發覺自己需要勇氣。(伍家輝演唱《很自己》歌詞)
《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和《現代漢語規范詞典》都將“受傷”標注為動詞;“男性”在《現漢》中標為名詞,但《現規》標作形容詞(該詞典將區別詞歸入形容詞),就其語法功能來看,應為區別詞;“自己”在兩部詞典中都標為代詞。然而,在特定的語境之中,“受傷、男性、自己”都被賦予了描述性語義特征。由于這些描述性語義特征都有程度的差異,因此可以受程度副詞的修飾。顯然,對名詞所具備的描述性語義特征在句法表達中的作用而言,例(12)和“副+名”是相互獨立的證據。在相互獨立的證據中建立關聯,能使我們對相關現象作出更為充分的預測。一個解釋性的理論,如果不能作出有效的預測,其理論的解釋效度是相當有限的。預測并非要求所預測的現象必然出現,而是邏輯上達到:不出現則罷,如果出現,則必然如此。
可見,“副+__”這一構式壓制的不僅是名詞,而是凡是具有相關條件的詞項都能壓制成功。只要實現了一定的條件,就能類推。此時,用不用“構式壓制”這個術語不是問題的根本,關鍵在于對條件和現象之間關系的說明。此所謂:條件一定,現象一定。實際上,語言研究的根本對象,就是條件和現象的關系,就是結構跟成分、成分和成分之間的關系及其制約條件。例示也罷,壓制也罷,莫不如此。
通過對上面兩種不同類型用例的分析,構式壓制成功的前提是被壓制的組構成分自身必須具備構式所要求的某方面關鍵性條件。具備了這樣的條件,其他句法、語義等內容可以適當調整,而不具備這樣的條件,壓制也就無從談起了。壓制就是對能夠凸顯而又需要凸顯的內容進行鑒別、選擇和匹配、包裝,有時還需要對無需凸顯的內容進行有效的抑制。
因此,構式壓制分析應該特別關注構式特征及相關項目的相應特征的契合情況。這是構式壓制得以實現的基礎,也是壓制現象得以出現的內因。研究中內因的挖掘是根本,內因決定外因。沒有這些內因,怎么壓也壓不成。就事體結構的表達而言,壓制常常是凸顯了實體結構中通常不夠凸顯的那一面,而這一面往往又是構式形義結構中至為核心的方面。壓制的本質是凸顯,是匹配,是調適,而非壓迫(雖然或有強迫之處)。以前我們對隱而不顯的東西關注不夠,實際上它是早已存在的。壓制常常面對特殊現象、邊緣現象、偶發現象等異常現象,而一個理論,如果既能解釋常規現象,而且同時能夠說明異常現象,那么就是個適應面更大的理論。所以,倘能對異常現象和常規現象作出一致解釋,則更具理論意義。壓制的對象都是那些表面上有沖突、關鍵之處相一致的成分。如果真正發生沖突,如何還能成功地壓制出新的表達?
而對構式壓制的研究,顯然既是語法(學)的,又是修辭(學)的,甚至還是語言系統其他方面的。然而,目前我們對這方面的分析還不夠系統、細致,構式壓制對異常現象的分析有時流于面上的說明。
具體說來,構式壓制可以分解為“壓”和“制”兩個過程。滿足了構式條件的“壓”之行為,必然會呈現出一定的“制”之效應。壓制后的效應有可能是臨時“壓服”了,致使相關項目臨時性進入構式之中,離開該構式后仍然表現出其常規功能,這就是一般所言的活用、借用、擴展使用的情況。該項目實現的也只是臨時工的作用。也有可能是終于“壓成”了,相關項目便出現了構式所體現的意義或功能,從而發生了轉類、兼類等現象。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壓制的結果反而給構式帶來形義關系的重新調整,從而形成了新的構式性關系。這兩種效應都讓臨時工變成了正式工。壓制和反壓制是雙向互動的。因此,構式壓制分析實際上就是對壓制對象“定向可塑性”及其塑造過程的分析。這正體現了語言用變(changes of application)和語言演變(changes of development)之間的辯證關系(施春宏2006),關鍵就在于如何分析從用變到演變的動因、機制、路徑及其可能性和現實性之間的關系。
既然構式壓制現象分析更多地關注語言交際中的特殊現象、邊緣現象、偶發現象之類的異常現象,這里便進一步對語言現象的常與偶的關系問題作些說明。
上一節我們著重分析了兩種不同類型的構式壓制現象的形成機制,一是不及物動詞進入使移構式的情況,一是名詞及其他詞類進入“副詞+__”構式的情況。這兩類用例都是比較偶發的現象,跟常規現象似乎相沖突。然而,我們的分析結果卻發現,受到構式壓制的現象有可能鮮明地折射出構式形義結構中更為本質性的內容。這使我們對異常現象的語言價值和語言學價值有了新的認識⑨,而不是將這些特例簡單地視為例外,甚至看作反例。例外給出有效的限制條件往往可以成為“例內”,有些所謂的反例實際上只是我們認識上的局限造成的(施春宏2010b)。就構式及其壓制而言,“常”與“偶”只是表面現象。如果注重現象背后的本質,則會發現各種異常的、偶發的現象常常跟常規現象具有內在的一致性。語法學和修辭學都關注“偶”對“常”的偏離,只是考察的角度和重點不同罷了。
既往的語法研究常常對特殊現象、邊緣現象、偶發現象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往往將這些具有特殊色彩的異常現象推給了修辭學。而修辭學研究雖然比較關注這些現象,但對這些現象跟常規現象之間的關系又關注得不夠,它更重視對各種辭格類型的歸納,而對其中的認知基礎及生成機制認識不充分。認知語言學的興起,使我們對語法和修辭的交互作用開始重視起來,尤其是對異常現象的語言學價值有了新的認識,很多理論的生長點來自于對這些傳統研究不甚關注的現象的深入挖掘。而正是這些認知性構式壓制現象,既使我們發現了語法研究和修辭研究各自的理論空間,更使我們認識到語法與修辭互動的可能性和現實性。
異常現象在語言交際系統中的表現,正是創造的非創造性(如論元增容現象,壓制的結果并不改變構式和具體詞項各自的形義關系)和非創造的創造性(如“副+名”,名詞的進入改變了某些類型名詞的語義和功能)兩者相結合的具體表現。構式壓制以構式存在為前提,以壓制可能性為條件,以轉喻等手段為基本機制,將語言表達中的創造性和非創造性結合在了一起,實現的是矛盾中的對立與統一。這樣就能將表象的“異常”轉化為理論上的“正常”,從而發現,所有的“異常”都是“正常”的特定表現,語言項目進入構式中就是將構式實例化,無論是異常還是正常。沒有正常就無所謂異常,沒有異常實際上也無所謂正常。只不過,正常呈現出整體和部分的充分一致,而異常往往只呈現出整體和部分的局部一致。但是在構式所應滿足的所有條件之中,各項之間的權重是不相同的,而異常往往只滿足了比較核心的條件。當然,在滿足條件的過程中,各個語言的表現并不一致,對漢語這樣的形態比較缺乏的語言而言,形態上的體現并不充分,因此語法上“硬裝”的痕跡比較鮮明、場合比較普遍。而對語義搭配的壓制,各個語言則是基本上相同的,雖然在具體實例上表現有所不同。這就涉及語言類型學的問題了,從壓制角度考慮這是值得考察的新課題。
通過上面兩類用例的分析,我們甚至發現,也許越是邊緣的,越能檢測構式的本質特征。一個人是否有禮貌以及禮貌程度的高低,主要不在于他對父母、親戚、領導以及其他關系密切的人的態度,而在于他對陌生人的態度,對不同類型的陌生人的態度。因此,我們甚至可以從構式壓制的本質來探討交際的本質。構式壓制不是簡單的語法問題或修辭問題,而是揭示了人們使用語言的過程中一種有效的思維方式,壓制是特定語言系統中使用語言時可能性的現實化。如“副+名”,我們在講語法的時候一直強調形式類的配列,而沒有將觀察的視角放到語義性質上來,以致對它的生成機制長期沒有深入地分析;而實際上,這種形式類配列的存在正是由于語義結構的支撐使然,這樣才能使“副+名”由潛在的格式具體化為現實的表達。
本文在分析學界一般理解的構式壓制基本內涵的基礎上,提出可以而且需要對其作出擴展性理解,并以此為基礎探討了構式壓制研究關注的基本現象及其解釋機制。文章進一步分析后發現,認知性構式壓制現象是語法和修辭的界面現象,構式壓制得以實現的基礎是進入構式的成分跟構式整體在本質特征上的契合。這使我們進一步認識到,從構式壓制過程來看語言現象常與偶,兩者在本質上是相通的。
基于這樣的研究,我們認為構式壓制分析需要面對這樣一些問題:(1)壓制誰?自然是可以進入其中的某個組成成分。(2)為什么要壓制?自然是試圖進入其中的某個成分跟整個構式的形義關系“表現上”不完全協調。(3)怎么壓制?按現在的一般理解,似乎是削足適履,實際上主要采取轉喻、凸顯等機制,當然關鍵在于怎么轉,如何凸顯。(4)為什么壓制能夠成功?進入構式的某個成分具有構式所要求的核心特征,構式與成分之間具有互動的空間和條件。(5)壓制的結果如何?有的臨時屈服了;有的屈服得時間長了,也就改變了自己。關于構式及其被壓制成分之間以及構式的“常”與“偶”之間的關系,蘇芮演唱的《一樣的月光》中的這段歌詞倒是一個很好的注腳:“誰能告訴我,誰能告訴我,是我們改變了世界,還是世界改變了我和你。”
最后就構式壓制分析來簡單地提及一下研究相關現象的方法論問題。由于構式壓制所考察的很多內容在既往研究中實際上更多地被看作特例表現、超常搭配,因此,這些現象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用構式壓制來重新表述。將既有研究成果重新概念化,會有兩方面的影響:一方面有可能是穿上了新戰袍,在改換角度的同時產生新的認識,引導新的發現;另一方面則有可能使研究者滿足于試圖簡單通過換馬甲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因此,我們在研究構式壓制的時候,要盡可能避免單純貼標簽的現象。有些構式壓制現象,在傳統的修辭學、語法學、語義學、詞匯學乃至語用學研究中已經做了比較充分的分析,研究構式壓制的時候理應有充分的了解,而不是簡單地貼上一個新的標簽,只是在一個新的概念系統中重新表述。而這種情況在構式壓制研究中時有所現,“構式壓制”成了一個框,什么新奇就什么都往里裝。其實,“超常搭配”(基于修辭的)也好,“構式壓制”(目前基于語法的)也好,關鍵都在于精細地刻畫構造的機制及其約束條件,通過對這些成分及其關系、現象和條件之間關系的結構化、一致化說明,從而對語法、修辭的構造過程及其相關效應作出具體的描寫和有效的解釋,并因此而作出積極的預測。就此而言,仍然需要采取“認知+可計算”的分析策略。
注 釋
①計算語言學尤其是生成詞庫學較早地關注語言“壓制”(漢語文獻中常譯作“強迫”)現象并作出了深入分析(Pustejovsky1991,1995)。已有不少學者基于該理論對漢語的詞法和句法現象做了相關研究,如Lin&Liu(2005)、Liu(2005)、宋作艷(2010,2011)等。由于本文的基本目標是借此探討語法和修辭的互動關系,因此考察的范圍主要基于當下認知語言學對“構式壓制”的理解和解釋。
②如果不從“構式”和“壓制”這兩個標簽的角度來考察,目前考察的構式壓制現象,很多在既往的研究中已經有所分析,但基于系統的考察,而且重點在對壓制的機制作出探討,則是近些年才出現的情況。
③王寅(2011)指出,壓制類型除了構式壓制之外,還有詞匯壓制和慣性壓制、選顯壓制、多重壓制、仿擬壓制、信息分句壓制等,并對詞匯壓制做了比較詳細的討論。本文對此暫不討論,不過其中有的壓制類型實際上仍然可以歸入構式壓制中。Taylor(2002:287)的理解則似乎又屬于另一類型:“所謂壓制,我指的是這樣一種現象:當兩個單位結合使用時,一個單位對與之相鄰接的另一個單位施加影響,從而使其特性(specification)發生改變。”這主要還是從詞匯搭配角度來說明壓制現象的,是指發生在相鄰成分之間的壓制作用,而不是構式對其組成成分的壓制,也不是詞項對構式的壓制。
④像例(8)這樣的句子在修辭格上可以看作排比,跟典型的排比不同的是其結構格式并不相同。另外,修辭格中有一種“列錦”格,目前對這種辭格的形式要求是其并列的成分應該都是名詞性成分;然而例(8)在功能上實際跟列錦格比較相近。當然,我們也可以立另一個名稱,如稱之為“列景”,進而將“列錦”包含其中。辭格名稱的增減、辭格范圍的伸縮不是根本,關鍵在于說明辭格得以存在的形式和內容上的認知基礎和語言規則以及特定辭格在語言表達系統中的定位。
⑤由此也可以看出,構式壓制現象常常具有鮮明的語言類型特征。這是構式壓制研究所需要關注的另一個層面的問題,此不贅述。
⑥劉大為(2010)根據是否具有可推導性將構式系統區分為語法構式和修辭格式,這對進一步分析構式壓制現象,對認識表達性壓制和認知性壓制的關系,很有啟發。劉文指出:“語法構式指的是任何一種可從構成成分推導其構式義的構式,以及雖有不可推導的構式義,但已經完全語法化了的構式。”“修辭構式指的則是所有帶有不可推導性的構式,只要這種不可推導性還沒有完全在構式中語法化。”作者進一步指出了語法構式和修辭構式之間存在著一個連續統。當然,語法構式和修辭構式并非從構式壓制的角度來認識的,甚至在說明語法構式時根本不涉及構式壓制的問題。但是,當一個不合乎常規語法構式的詞項進入到語法構式時,必然存在著壓制現象。表達性壓制基本上是受到語法構式的壓制;而認知性壓制則跟修辭構式相關。我們說“副+形”是一個語法構式,當一個名詞試圖進入到這個構式中時,從語法上來處理,往往看作名詞活用為形容詞;如果從構式壓制來考慮,則是將名詞壓入到這個語法構式中,從而形成“副+名”這個語法構式。而這就不是單純的表達性壓制了,實現了認知性壓制的功能,此時將這個構式看作修辭構式,就未嘗不可了。由此可見,從構式系統的類型來看,語法構式和修辭構式是一種靜態的構式類型分類;而從語言運用的交際過程來看,表達性壓制和認知性壓制則是利用這些構式來實現特殊的表達效果,創造新的表達手段。
⑦袁毓林(2004)對雙賓結構論元增容現象的生成條件做了極具啟發性的精細分析,這種思路和結論對分析使移構式同樣適合。袁文將該現象的生成機制描述為:“表達的精細化等語用動機促動了句式套用和詞項代入,這又引發了動詞和句式的互動,其結果是動詞改變其論元結構來適應句式意義和句式構造的需要。”該文同時具體刻畫了句式對動詞的選擇限制條件,如進入該構式的邊緣動詞的意義必須可以解釋為典型動詞的意義的一個次類,前者具體地例示后者的手段、方式、條件、結果等;句式只能容忍在概念層級上比典型動詞低一個級別的邊緣動詞、而不能容忍比典型動詞低兩個、或更多級別的邊緣動詞,即能替換典型動詞進入某種句式的邊緣動詞必須是表示基本層次概念的。這種分析就使邊緣句子的生成更具可操作性和預見性。當然,如果就本文的理解而言,我們認為,關于動詞為適應句式意義和句式構造的需要而“改變其論元結構”的認識還可進一步商榷,這樣的認識也容易讓人有詞匯中心論之感。
⑧這只是簡單的說明,具體分析參見施春宏(2001,2002,2005a)。有先生認為“進入副名結構的名詞中,具體名詞優先于抽象名詞,有生名詞優先于無生名詞”(黃潔2009a),跟實際情況并不完全貼合。
⑨做語言研究必須既關注語言現象的語言價值(即為作為交際系統的語言提供特定的語言成分,形成特定的結構關系,實現特定的功能),同時還要關于它的語言學價值(即啟發、推動人們作出有意義的語言學概括)。施春宏(2010a)曾通過對網絡語言現象的分析探討了這兩個元語言學概念及其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