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新
(長江大學期刊社,湖北荊州434023;長江大學文學院,湖北荊州434023)
周作人時事散文論
張維新
(長江大學期刊社,湖北荊州434023;長江大學文學院,湖北荊州434023)
周作人時事散文創作幾乎涵蓋了辛亥革命至抗戰之前中國歷史的重大事件,留下了作者對中國現代歷史近距離的觀察與思考。在創作上,周作人大膽探索,其時事散文包含了雜文、隨筆、書信、序、跋等多種形式,在風格上,含蓄、隱晦,但富有反語、嘲諷,具有很強的戰斗力。
周作人;時事;散文
周作人曾把自己文章的主題歸納為兩個,即文學和時事?!丁从廊占敌颉分姓f,“我在文章中所談的總還是不出文學和時事這兩個題目。”可見,時事散文在其創作中的地位。作為中國現代著名散文家,周作人十分關注時事,用心經營其時事散文世界。特別是其前期散文(學界一般把1928年周作人發表《閉戶讀書論》宣布“關起門來努力讀書”,看作是其創作的前期和后期的分界線),及時反映時事,表達對時事的看法,或贊頌正義,褒揚反抗;或針砭時弊,揭露黑暗,往往義正詞嚴,是非分明。周作人的時事散文創作幾乎囊括了中國辛亥革命至抗戰之前的重大歷史事件,留下了他對中國現代歷史近距離的觀察與思考,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和歷史價值。
(一)辛亥革命。1911年7月,周作人從日本回到家鄉紹興。就在這一年,辛亥革命爆發,隨之各地紛紛宣告獨立,紹興也不例外。但周作人并沒有投身革命。他在文中說,“辛亥秋天我回到紹興,一直躲在家里,雖是遇著革命這樣大事件,也沒有出去看過?!保?]雖如此,但周作人并非不關心辛亥革命的發展,思考辛亥革命的命運。就在辛亥革命爆發2個多月后,從1912年1月18日起,《越鐸日報》接連發表他的5篇文章,表達他對這場革命的深刻見解。其中《望越篇》、《望華國篇》、《庸眾之責任》等文,周作人全面系統考察了中國的歷史與現實,一方面表達對辛亥革命的期待,另一方面,敏銳地意識到解決這個問題的關鍵在“種業”即因遺傳而來的中國國民性,并對國民性予以批判。他對革命前景并不樂觀,而是很暗淡,大有定命論一派的傾向。他把革命的希望寄托于“賢者”,與魯迅倡導的“任個人而排眾數”的思想一脈相承。周作人對于辛亥革命的認識,與魯迅在后來《阿Q正傳》中所揭示的正相一致。
(二)“五四運動”。當“五四運動”爆發時,周作人正在日本。聽見“五四”的消息,周作人趕緊于5月18日回到北京。他直接參與了“五四”后期的一些活動,親歷“六三事件”,并作為北京大學教員代表,積極營救被捕學生。6月5日下午,反動軍警包圍演講學生,用馬隊驅散人群,周作人親身經歷這一切。當晚,周作人懷著憤懣寫下《前門遇馬隊記》,諷刺當政者:“我從前在外國走路,也不曾受過兵警的喝叱驅逐,至于性命交關的追趕,更是沒有遇著。如今在本國的首都,卻吃了這一大驚嚇,真是‘出人意表之外’,所以不免大驚小怪,寫了這許多話。可是我決不悔此一行,因為這一回所得的教訓與覺悟比所受的侮辱更大。”他在1925年發表的《五四運動之功過》對于五四運動之功過進行過思考,認為:“五四運動是國民覺醒的起頭,自有其相當之價值,但亦有極大的流弊,至今日而完全暴露?!边@些評價都是較為客觀的。但是,由于個人主義立場的限制,他對五四運動表示異議。他在《一封反對新文化的信》中寫道:“‘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這才真是文明社會的氣象。中國自五四以來,高唱群眾運動社會制裁,到了今日變本加厲,大家忘記了自己的責任,都來干涉別人的事情,還自以為是頭號的新文化,真是可憐憫者。我想現在最要緊的是提倡個人解放,凡事由個人自己負責去做,自己去解決,不要閑人在旁吆喝叫打?!辈⑶覍ξ逅囊院蟮闹袊质骸八枷胙哉撝杂梢延烧癖娂巴鈬巳矫鎱f同迫壓,舊的與新的迷信割據了全國的精神界,以前《新青年》同人所夢想的德先生和賽先生不但不見到來,恐怕反已愈逃愈遠:復古與復古,這是民國的前途。我們翻歷史,不禁不杞人之慮:我不信神而信鬼,我們都是祖先的鬼的重來,這是最可悲的事。”(《五四運動之功過》)
(三)女師大風潮。1924年11月,北京女子師范大學“驅楊運動”爆發。在女師大風潮中,周作人寫了一系列文章,堅決站在女師大學生一邊,支持學生的正義行動,批判章士釗、楊蔭榆等反動當局的丑惡嘴臉,與魯迅的文章形成互相配合,聯合作戰態勢。1925年5月周作人在《京報副刊》發表《論章教長之舉措》,揭露反動當局“取締思想”、“取締文章”。隨著事件的發展,周作人的態度更加堅決。在楊蔭榆開除學生自治會6名干部學籍后,周作人于5月21日參加女師大學生自治會召集的校務維持討論會,并明確表示:“我個人的意思是希望楊先生能夠因教育前途之棘而引責辭職。”(《女師大的學風》)5月27日,又與女師大教員馬裕藻、沈尹默、周樹人、錢玄同、沈兼仕等聯名發表《對于北京女子師范大學風潮宣言》,公開支持學生,這被陳西瀅攻擊為“在北京教育界占最大勢力的某籍某系的人在暗中鼓動”、“挑剔風潮”(西瀅《閑話》),導致周作人等與《現代評論派》的論戰。發表《答張崧年先生書》揭露反動當局侮辱女性人格,《老虎報質疑》批判禁止白話,實行思想文化上的倒退;此外周作人這期間還寫了《大蟲不死》、《與友人論章楊書》、《章士釗是什么》、《劉百昭的駢文》、《女師大的運命》、《章任優劣論》等文章,表達鮮明的態度和立場。
(四)五卅運動爆發后,周作人發表《對于上海事件之感言》,從人道主義立場出發,譴責英帝國主義“不拿中國人當人”;《演講傳習所》提醒人們不要“對于軍閥官吏沒有反抗的表示”;《文明與野蠻》號召人們“切不可相信什么公理正義此以抵炮彈”,主張“他們用機關槍打進來,我們用機關槍打出去”,與帝國主義、反動軍閥進行針鋒相對的斗爭。
(五)“三一八”慘案。1926年3月18日,北京請愿群眾在鐵獅子胡同段祺瑞執政府門前遭到反動軍警的屠殺,釀成“三一八”慘案。周作人當天在日記中寫道:“下午往燕大,因請愿,不上課。府衛開槍,死傷甚多?!痹趹K案發生以后,周作人發表文章,揭露痛斥反動政府的兇殘,追悼死難的愛國學生,表達其憤怒。《關于三月十八日的死者》哀悼惋惜之情溢于言表:“我們對于死者的感想第一件自然是哀悼。對于無論什么死者我們都應當如此,何況是無辜被戕的青年男女,有的還是我們所教過的學生。……第二件則是惋惜。這回的數十青年以有用可貴的生命不自主地被毀于無聊的請愿里,這是我覺得太可惜的事?!蓖ㄟ^封棺情景的描寫,表達深深的悲痛:“當封棺的時候,在女同學出聲哭泣之中,我徒然覺得空氣非常沉重,使大家呼吸有點困難,我見教職員中有須發斑白的人此時也有老淚要流下來,雖然他的下頷骨亂動地想忍他住也不可能了?!弊詈?,文章用兩幅挽聯直接表達作者的憤怒:“死了倒也罷了,若不想到二位有老母依閭,親朋盼信?;钪衷趺粗?,無非多徑幾番的槍聲驚耳,彈雨淋頭?!薄俺嗷嗷?,有些學界名流和新聞記者還在那里誣陷。白死白死,所謂革命政府與帝國主義原是一樣東西?!贝撕?,還寫了《死法》、《新中國的女子》、《六月二十八日》等文,對“三一八”慘案制造者進行憤怒抨擊,從心底里“佩服中國女子的大膽與從容”,“確信中國革命如要成功,女子之力必得占其大半”。對“三一八”事件進行反思,認為:“據我想來,這決不是普通的事件,實含有劃時代的重大意義,值得我們的紀念的。正如五四是解放運動的起頭一樣,這三一八乃是迫壓反動的開始?!?/p>
(六)“四一二”反革命政變。1927年4月12日,國民黨反動派背叛北伐革命,悍然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大肆屠殺共產黨人,開始了所謂“清黨運動”。當清黨消息傳來時,周作人寫了《命運》一文,發表自己的看法,他認為這是“國民黨內訌”,是重演“太平天國的影戲”。在李大釗遇難后,他寫了好幾篇文章毫不留情痛斥反動當局,如《偶感》、《偶感之三》、《偶感之四》、《怎么說才好》、《貓腳爪》、《人力車與斬決》、《吳公何如》、《功臣》。針對北京的軍警為“滅赤救國”而大肆搜捕男女學生及教員,他寫了《滅赤救國》、《悖逆字樣》、《怎樣“做”按》、《可怕也》、《光榮》、《布告第三號》、《火山之上》、《考囚徒》、《陳延年該死的理由》,痛斥北洋軍閥、國民黨反動派的殘忍。
首先,周作人時事散文具有很強的時效性和針對性,主要表現在反映時事十分迅速,其作品往往在極短的時間內創作完成,并很快與讀者見面。其很多作品都是時事發生的當天或幾天就寫成發表。比如《前門遇馬隊記》就寫于事件發生的當天晚上;《關于三月十八日的死者》一文寫于慘案發生后的第五天;對李大釗等烈士表示沉痛哀悼的《偶感》一文,也寫于奉系軍閥絞殺李大釗之后的第五天。對于時事發展密切關注,跟蹤時事發展動向,對時事保持一種高度的敏感,特別是這些時事大多發生在自己身邊,有的甚至是自己親身經歷過的,是自己熟悉的人和事,因此,能夠快速反應,發表看法,這是周作人散文具有很強針對性和時效性的原因。
其次,自然樸實,“立言誠慎”。他在《藥堂雜文序》中說,“其實我的文章寫法并沒有變,其方法是,意思怎么樣寫得好就怎么寫,其分子句法都所不論?!敝茏魅嗽凇端幬都颉分姓f:“疾虛妄的對面是愛真實,鄙人竊愿致力于此,凡有所記述,必須為自己所深知確信者,才敢著筆,此立言誠慎的態度,自信亦為儒家所必有者也?!辈豢浯?,“很怕說話有點近于夸大,便不足取”,又反對虛偽,所以文章“只因不愿虛偽的謙遜,故或不免過于率直爾”。周作人在《知堂文集序》中說:“所說的話有的說的清朗,有的說的陰沉,有的邪曲,有的雅正,似乎很不一律,但是一樣的是我所知道的實話?!闭鎸嵎从硶r事,講究事件的真實,情感的真誠,不虛夸,不做作,自然樸實,這是周作人時事散文富有魅力的重要原因。
第三,“挺身反抗”,具有戰斗姿態。例如,當奉系軍閥絞殺李大釗時,日本《順天時報》發表了一篇文章,該文污蔑李大釗等人是不肯“自甘澹泊”、“因為思想的沖動,以及名利的吸引”等,并說,“貪生怕死,螻蟻尚然,善惡也是另一問題”,“奉勸同胞,在此國家多事的時候,我們還是茍全性命的好,不要再輕舉妄動吧!”[2]周作人看到這則短評,非常憤怒。因為《順天時報》是日本帝國主義機關報,“以尊皇衛道之精神來訓導我國人為職志”(《裸體游行考訂》),周作人很快寫了《日本人的好意》一文予以反擊。他氣憤地寫道:“據古圣人的遺訓,有‘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諸說,與尊見不很相同。還有一層,照我們的觀察,日本民族是素來不大喜歡‘茍全性命’的,即如近代的明治維新就是一個明證:要是果真日本的‘智識中人’都同螻蟻一樣,個個覺得去為主義而犧牲‘有何值得’,還不如在征夷大將軍德川列帥治下過個狗茍蠅營的生活,恐怕日本此刻也同中國一樣早已為西方帝國主義所宰割,哪里還有力量來中國作文化侵略呢?”一針見血地指出,“日本人自己輕視生死,而獨來教誨中國人‘茍全性命’,這不能不說是別有用意,顯系一種奴化的宣傳。我并不希望日本人來中國宣傳重生死,更不贊成茍全性命,總之這些他都不應該管:日本人不妨用他本國的文字去發表謬論或非謬論,但決用不著他們用了漢文寫出來教訓我們。”周作人敢于表達對事態的不滿,激勵人們挺身反抗。他在《大黑狼的故事序》中說,“有血氣的青年對于現代感到不滿,也就挺身而起,冒危險,拼性命,去實現革命,絕不坐在家里嘆息詛咒,聊以出他胸頭的一口悶氣?!?/p>
第四,周作人時事散文形式多樣,或以論文,或以雜感,或以隨筆,或以書信,或以序跋,不拘形式,只求達意。在風格上,周作人時事散文在含蓄、隱晦中顯露出批判鋒芒。胡適指出:“用平淡的談話,包藏著深刻的意味:有時很像笨拙,其實卻是滑稽?!保?]深刻指出了周作人時事散文的這一特征。例如,《前門遇馬隊記》把軍警與馬進行對比,先寫兵警對我“很和氣”“待我很好”,次寫馬“煞是可怕”,再說馬上騎著人,并且是一些有思想和主意的兵士或警察,而“馬匹踐踏我們自己的人”,責任不在馬,而在人,這是不言自明的道理。作者說理十分含蓄,而且,連用“似乎”、“仿佛”這些不確定詞語,增強委婉含蓄的效果。因此,周作人散文雖然委婉、含蓄、隱晦,但富有反語、嘲諷,具有很強的戰斗力,達到了綿里藏針的效果。
[1]周作人.知堂回想錄[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
[2]張鐵榮.周作人平議[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
[3]胡適.胡適文存二集[M].上海:上海亞東圖書館,1929.
責任編輯 韓璽吾 E-mail:shekeb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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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206.6
A
1673-1395(2012)09-0001-03
2012-05-22
湖北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編號:2005 Y 128)
張維新(1965—),男,湖北荊州人,副教授,碩士,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和期刊管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