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美派”文學的歷史意義與文學價值

石英

(河南大學外語部，河南 開封 475001)

“敘美派”文學，又稱僑民文學，是阿拉伯文學中一個特殊的流派。19世紀奧斯曼帝國統(tǒng)治下的沙姆地區(qū)政治腐朽，經(jīng)濟衰敗，阿拉伯民族主義遂越發(fā)深入人心。黎巴嫩、敘利亞等國的一大批受過西方教育和西方文化影響的基督徒不堪忍受宗教歧視、政治壓迫與經(jīng)濟貧困，帶著美好的夢想移居美洲，他們中有詩人、散文家和小說家。盡管他們大都來自黎巴嫩，但他們幾乎都自認歸屬敘利亞，而這一地區(qū)歷史上也的確屬于敘利亞，所以這群旅居美洲的文學家被冠以“敘美派”之名。“敘美派”文學根源于阿拉伯本土，它繼承著阿拉伯文學的傳統(tǒng)；同時，它產生并發(fā)展于美洲，因此也浸染了濃郁的西方色彩。“敘美派”作家既用阿拉伯文寫作，也用英文寫作，他們的創(chuàng)作介于多重宗教(伊斯蘭教與基督教等)和多種民族文化(阿拉伯文化與英語文化等)的交糅之間，因此“敘美派”文學兼具民族文化與異域文化所賦予的獨特的風格與內涵，被譽為阿拉伯現(xiàn)代文苑里的一朵芳香濃郁、光彩照人的奇葩①。

一、“敘美派”文學的產生

18世紀末19世紀初，在奧斯曼帝國殘暴統(tǒng)治與西方殖民主義侵略的雙重壓迫下，敘利亞、黎巴嫩、巴勒斯坦等阿拉伯地區(qū)生靈涂炭，民不聊生，老百姓紛紛移居海外，謀求生計。“他們單獨地或成批地漂洋過海，到美洲或其他地方去僑居。以致你很少發(fā)現(xiàn)哪個黎巴嫩家庭是沒有人在那里的，有的甚至一家有好幾個或全部都在那里。”②這些移民中有一群思想活躍的知識青年，在遠離故鄉(xiāng)的地方通過作詩撰文、組織文學社團來抒發(fā)對祖國的濃濃眷戀。身處異國他鄉(xiāng)的他們耳濡目染，創(chuàng)作自然受到影響，“敘美派”文學的作品格式自然，語調清新，韻節(jié)自由，表現(xiàn)出不同于阿拉伯傳統(tǒng)文學的風格特征。1894年，巴西的圣保羅州坎皮納斯城出版了第一份阿拉伯文報紙——《遼原報》，由此開啟了美洲僑民文學的先聲，不久阿拉伯文報刊紛紛出現(xiàn)在阿根廷、墨西哥、智利等其他美洲國家。在美國，阿拉伯文報刊曾多達幾十種之多。隨著阿拉伯文報刊的出現(xiàn)以及僑民作家作品的大量刊出，僑民文學團體也開始陸續(xù)形成。1910年，第一個阿拉伯僑民文學社“邁阿里之廳”出現(xiàn)在巴西的圣保羅州；十年后，在紐約的阿拉伯文雜志《旅行者》編輯部里，由米哈伊勒·努埃曼倡議，文學團體“筆會”誕生了，哈利勒·紀伯倫任主席，米哈伊勒·努埃曼任顧問。通過《旅行者》雜志這一平臺，秉著“為使阿拉伯文學擺脫僵化和停滯，成為民族生活中的積極有效力量，為阿拉伯文學注入新的精神，僑民文學家應該聯(lián)合起來，一致行動”的宗旨，“筆會”向阿拉伯的陳舊文學傳統(tǒng)發(fā)起挑戰(zhàn)，通過創(chuàng)造實踐奮力擺脫僵化的文學狀態(tài)與腐舊傳統(tǒng)的束縛，追求自由與創(chuàng)新。這群熱血沸騰的作家既珍視東方文化的價值，也重視西方文化的成果，他們熱愛祖國，熱愛整個阿拉伯民族，也認同旅居國的政治自由、民族平等、宗教寬容。他們在作品中自然地反映這些內容，客觀地評價這些事實。“筆會”成員不斷在《旅行者》上刊文，每年還加印一期文學特刊。一些主題鮮明、風格新穎的作品立刻引起了人們的關注，這個僅有十名成員的小小文學團體很快蜚聲阿拉伯世界和海外各個僑鄉(xiāng)，不僅成為美洲阿拉伯僑民文學的北部學派，而且成為整個僑民文學的代表。顯見，“敘美派”文學的產生既是阿拉伯民族文學發(fā)展的必然，也是阿拉伯文學與世界文學對接的一次意義深遠的嘗試。

二、“敘美派”文學的歷史意義

“敘美派”文學產生的特殊歷史背景使其帶有鮮明的歷史印記，因此它本身也承載著深刻的歷史意義。

首先，“敘美派”文學是東西方文學完美渾融的一個范例，它又一次向世人證明文學無國界。東西方文學由于地理環(huán)境和文化背景的不同，從產生之初它們之間就存在巨大差異：二者風格迥異，各有優(yōu)劣。僑居美洲的“敘美派”作家受特定歷史條件和文化環(huán)境影響，幸運地受到東西方文化的雙重熏陶：他們生在阿拉伯，自幼接受阿拉伯傳統(tǒng)教育，耳濡目染地道的東方伊斯蘭文化；后又移居西方，接觸了大量西方文明，潛移默化中受到西方文化的影響。而東西方文化均有其燦爛的成果，二者取長補短、相互補充必將福澤人類。實現(xiàn)東西方文化互補，使二者相得益彰也正是“敘美派”作家的理想。“敘美派”作家認為將東方的精神完美與西方的科學分析相結合能使人類提升到理想的完美水平。因此，他們一方面竭力吸收東方文化與文學的精華，另一方面又積極領會西方文化與文學的精髓，然后通過自己的創(chuàng)作，嘗試使“阿拉伯先知的睿智和西方學者的研究成果能成為同一棵樹上的果實”③。以享有“先知”之譽的“敘美派”大師紀伯倫為例，他的作品無論是用阿拉伯語還是用英語創(chuàng)作，均構思獨特、見解不俗，張揚著想象豐富、大膽開放的特點，同時，這些作品不僅語言優(yōu)美、字字珠璣，而且飽含哲思。紀伯倫獨創(chuàng)的新型散文詩體，結構緊湊，內容精煉，具有濃郁的東方色彩但又不同于傳統(tǒng)的阿拉伯詩歌，帶有西方文學的特點。“敘美派”作家借助文學創(chuàng)作向東方與西方兩個世界敞開心扉，他們既向阿拉伯世界介紹西方，同時也使西方讀者了解東方，因此，他們當之無愧為橫亙于東西方之間的文化橋梁。

同時，“敘美派”文學喚起了阿拉伯民族文學的新生，使其走向世界。沒有一個民族在其發(fā)展中，不是在堅持本民族的文學傳統(tǒng)的同時積極與其他民族進行交流，通過汲取其他民族文學的優(yōu)點充實提高自己來實現(xiàn)本民族文學的長盛不衰。毋庸置疑，阿拉伯文學是世界最古老的文學之一。早在伊斯蘭教興起前的賈希利亞時期，古代阿拉伯人就開始了自己的文學創(chuàng)造。到了倭馬亞時期和阿拔斯時期，阿拉伯文學更達到了巔峰。此后的阿拉伯文學雖不及阿拔斯時期輝煌，但也成果不斷，而“敘美派”文學的出現(xiàn)無疑為其注入了新鮮的現(xiàn)代血液。正是在“敘美派”的努力下，阿拉伯文學在沉寂多年之后走出低谷，走向新生。正如“筆會”宗旨所坦言，強調將東西方文學緊密聯(lián)系以使阿拉伯文學走向世界幾乎是所有“敘美派”作家的共同心聲。“敘美派”作家來自阿拉伯世界，而成長、生活于美洲，他們熟諳伊斯蘭文明與基督教文明，傳統(tǒng)的民族文化與西方文化自然而然地在他們身上碰撞、融合。他們背井離鄉(xiāng)，身在海外，但對祖國的光輝歷史與秀麗山河難以忘懷；他們思念故國親人，但更時刻關心阿拉伯民族的苦難。開放的異域文化帶給他們開闊的視野與開放的思維，所以，他們能以世界的眼光認識阿拉伯的現(xiàn)實。他們審視祖國的角度與立場是客觀的，他們做出的評價是公正的。作品中，他們大膽揭露阿拉伯社會中的丑惡，以喚起人們與之反抗的自覺意識。他們深受啟蒙思想的影響，無論是紀伯倫的散文詩，還是努埃曼的小說，“敘美派”文學作品中無不閃爍著追求平等與博愛的思想。通過他們的不輟筆耕，阿拉伯民族文學與文化漸漸走向世界，正是他們在現(xiàn)代世界文學海洋中高高揚起獨樹一幟、別具一格的阿拉伯現(xiàn)代文學之帆。

三、“敘美派”文學的文學價值

“敘美派”文學產生的特殊歷史背景不僅賦予其在阿拉伯文學史與世界文學史中特殊的歷史意義，更促使其形成獨特的風格，因而具有重要文學價值。“敘美派”開創(chuàng)了新的文學創(chuàng)作模式，它是對阿拉伯文學傳統(tǒng)創(chuàng)作模式的大膽探索與創(chuàng)新。從賈希利亞時期，阿拉伯文學就確立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模式，作品講究押韻，格式固定，重視整體。這種模式雖體現(xiàn)了阿拉伯作家深厚的文學底蘊與獨到的創(chuàng)作風格，但也明顯存在墨守成規(guī)、囿于傳統(tǒng)、僵化呆板的弊端。因此，“敘美派”作家在繼承阿拉伯文學傳統(tǒng)，重視作品中深邃的哲理與豐富的想象的同時，也鮮明地反對阿拉伯文學那種過分追求文學技巧的浮華文風，主張文學要有善于發(fā)現(xiàn)問題、拷問靈魂的使命感。“敘美派”作家對文學藝術與現(xiàn)實生活的關系見解獨到。他們認為藝術來自生活，人的心靈與生活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源泉，因此，作品的語言是對人類精神世界與生活本質的闡釋，而作家正是肩負著傳達受啟的人類精神的使者，所以，創(chuàng)作中他們大刀闊斧地對傳統(tǒng)模式加以創(chuàng)新，或對其稍有保留，或將其徹底放棄，他們嚴格履行格式遵循內容的原則，作品體裁自由，不拘格律，徹底克服了阿拉伯傳統(tǒng)文學過分追求辭藻華麗，文風晦澀的弊端。仍以“敘美派”大師紀伯倫的作品為例，紀伯倫一生創(chuàng)作了大量作品，無論是小說，還是散文、詩歌，無不修辭豐富、格律自由、文筆優(yōu)美，他最大的成就在于突破傳統(tǒng)，開創(chuàng)了新型散文詩體“紀伯倫體”。“紀伯倫體”的特點在于它徹底擺脫了傳統(tǒng)阿拉伯詩歌的修辭模式，賦予每首詞以獨特的見解與內涵，盡管詩人放棄了傳統(tǒng)的韻律，但在其作品中讀者仍能領略到韻律感與美感。“敘美派”作家不僅擅長傳統(tǒng)的詩歌與散文創(chuàng)作，而且還從事文論、小說等不同體裁作品的寫作。通過開拓與創(chuàng)新，他們的作品既洋溢著阿拉伯文學的博大恢弘氣勢，更表現(xiàn)出西方文化下的奮斗精神；既繼承了阿拉伯民族積極進取、勇于開拓的精神，更將其發(fā)揚為阿拉伯移民在新大陸的努力探索與追求。“敘美派”文學作品，在內容上，除了鄉(xiāng)思，更多的包含有對未來的遐想、對宗教的懷疑等前人不曾涉足的領域；在形式上，它打破傳統(tǒng)模式的束縛，摒棄華麗辭藻，用素描和淡彩的手法，抒情音樂的節(jié)奏，構繪出一幅幅詩情畫意的圖景。

四、結語

阿拉伯文學是世界文學不可或缺的部分。特殊的歷史與文化條件賦予了“敘美派”文學民族性與世界性相結合的特點，使其具有非凡的歷史意義與文學價值。“敘美派”文學對阿拉伯文學的貢獻不僅在于作家們留下的浩瀚巨著，更在于作家創(chuàng)作上的大膽突破與創(chuàng)新。通過“敘美派”作家的努力，阿拉伯文學成功卸下陳腐無用的枷鎖，走上緊密聯(lián)系現(xiàn)代生活之路，重整與提升阿拉伯民族文學。“敘美派”作家深厚的文化底蘊與先鋒的創(chuàng)新精神大大提高了僑民文學的價值和阿拉伯文學的整體價值，使其最終走出低谷，步入繁榮的現(xiàn)代世界文學之林。

注釋：

①楊孝柏：《異國奇葩——阿拉伯僑民文學一瞥》，《阿拉伯世界研究》，1981年第2期，第1頁。

②(黎巴嫩)漢納·法胡里：《阿拉伯文學史》，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年，第693頁。

③高慧勤、欒文華：《東方現(xiàn)代文學史》(下冊)，海峽文藝出版社,1994年，第1 30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