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敏
(內蒙古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70)
2008年3月12日,施瑋在其博客“施瑋心靈客廳”上發表了《放逐之途》。在她的這篇作品里她這樣說,“小說以舊約放逐故事與現代新文人(代表著世人的靈魂)的墮落過程相疊映;以舊約中輝煌的人物襯映現代人的黯淡萎瑣;以舊約中神所立的倫理與道德的純凈來光照現世代的混濁。小說以李亞與戴航的愛情及趙溟與王玲的婚姻為主線,來表述那放逐與回歸。小說中的三個主人公分別有各自不同的精神回歸之途。趙溟的線索是罪與贖罪,對應的舊約放逐過程是從人在伊甸園犯罪被逐,到洪水與巴別塔,到神對夏甲說他已經聽見了童子的呼求聲(創1-22)。戴航的回歸主線是愛與純潔,對應的舊約故事是以撒與利百加之間愛情與婚姻,以及父神在基拉耳對利百加的保護與對以撒的祝福(創24-26)。李亞的尋求主線是生與死,對應的是舊約雅各的故事,肉體所需的紅豆湯與靈魂得救所需的天梯(創25,28)。這三條線連成了從神造人,人因罪而離開,到神的拯救,整個放逐與回歸之途。小說對生與死、罪與良心、愛情與金錢、婚姻與倫理進行了描述、疑問、思索,并以神——萬物之源的純凈之光光照。記述了我們這一代追求與認識的心理歷程。”
施瑋在《開拓華語文學的靈性空間——“靈性文學”的詮釋》一文中提出了“靈性文學”這一概念,她說“靈性文學”包括三個層面:(1)有靈活的人的寫作;(2)呈現有靈活人的思想與生活;(3)啟示出住在人里面的靈的屬性。楊劍龍也為靈性文學作了一個界定,他說我們可以認為靈性文學是關于靈魂拯救的文學,它是作家在對于人的靈性的思考中,在對于人與世界關系的思索中,在對于人的終極關懷中,思考如何通過文學擺脫人心靈的困境,尋找拯救人的靈魂之路,是一種呈現出大愛的文學。靈性文學或在愛人如己中展現愛的意義價值,或在罪孽的懺悔中獲得寬恕與平靜,或在屬靈的過程中擺脫精神的困境,呈現出一種至善至美的追求①。這部《放逐伊甸》是靈性文學的典型代表,是施瑋創作的有力嘗試,受到《圣經》的很多影響。
基督文化強調“愛”最大的律法,視“愛上帝和愛鄰人”為信仰的全部真理和核心,呼告人們“要終生愛主并真心彼此相愛”。這處“愛”是一種神圣的恩典,同時又與“信”緊密相連,惟有憑此,人才有獲救的希望與可能。基督教信仰的起點在于罪人對上帝的離棄,而其落點則在于上帝對罪人的救贖②。《新約·哥林多前書》中有一段對愛的描述:“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賜;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夸,不張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③這種偉大的愛,能戰勝一切的自私和猜疑,能夠超越時間和死亡,能夠穿透知識的虛空和善行的膚淺,是一種無私的愛,博大的愛④。
作者在《放逐之途》一文中指出戴航回歸主線是愛和純潔,對應的舊約故事是以撒與利百加之間愛情與婚姻,以及父神在基拉耳對利百加的保護與對以撒的祝福(創24-26)。通過讀小說我們會發現在關于戴航的章節里反復出現的一個圣經人物就是利百加,利百加是真善美的象征,她是上帝賜予以撒的妻子,她美麗貞潔,嫻靜而又有美德,恭從上帝的一切安排,不辭辛苦地遠嫁他鄉。她與以撒在田野里的相遇,把美好圣潔的愛情推向了高潮,美滿的婚姻讓戴航羨慕不已。作者之所以要在關于戴航的章節里反復出現利百加,是為了反襯現實生活中戴航的愛情的不順,不美滿。戴航心中渴望有一份像利百加一樣的完美愛情。
戴航似乎是唯一一個在商品經濟大浪中能保持住自己的人,在重重困難中仍然堅持自己的原則,不隨波逐流,堅持做自己,堅持追求真愛,堅守自己的精神家園。但是就是這樣像利百加式的完美人物,在精神上也不是完美無缺的。一方面由于小時候父親的拋棄,她從未享受過父愛,家庭的殘缺使她從來不肯提起父親,也不愿意去見父親,甚至不愿意饒恕父親。另外一方面,戴航所渴望的單純真摯的愛情在李亞的玩世不恭、放蕩不羈的行為中早已變得不可實現。追求真愛的過程中使她一再受挫,讓她沒有了安全感,渴望婚姻卻又害怕結婚,對婚姻恐懼,只有在夢里、書里才能感受到愛情的圣潔與甜蜜。
然而在戴航發現父親的懺悔書時,終于認清了自己,自己并不是那么純真、善良、美好,在自己內心深處原來也有邪惡的一面。認識到了很多事情沒有什么對與錯,像父母這場失敗的婚姻也沒有一個贏家,怨恨使得事情變得更為糟糕。《圣經》中說“你們饒恕人的過犯,你們的天父也必饒恕你們的過犯;你們不饒恕人的過犯,你們的天父也必不饒恕你們的過犯”(《馬太福音》6:14-15)。戴航看到耶穌的以德報怨,深受感化,“當他被釘上十字架,身體遭受到極度刺痛的折磨時,他的心中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痛苦而是那些折磨他的人。他懇求上帝寬恕他們,因為他們的眼睛被蒙住,看不見真理的光明。”⑤這時候的戴航學會了寬恕,放下了對父親的恨,打開了愛父親的心,在父親臨走之前終于叫了一聲“爸爸”,這時候的父親和戴航都是幸福的。紀伯倫曾寫過一句詩:“偉大的人有兩顆心,一顆心流血,一顆心寬容。”是的,寬容是真正的愛,它向來建立在被傷害的、疼痛的根基上,但也因此,這樣的愛才更純粹更貞堅更廣大也更有力量⑥。
學會了寬容對待父親的戴航已經學會了如何去愛他人,此時的她也知道如何去愛李亞了。小說中的主人公戴航就是在愛的指引下,寬恕和原諒了曾經拋棄她的父親,用同樣寬容的愛原諒和接受了自暴自棄后悔悟的愛人李亞,結束了愛的漂泊之路。她反復閱讀的圣經不再是一個單純的故事讀本,而是人生的啟示之書,給予她心靈的寬慰和醫治,深受心靈漂泊之苦的她,在圣經寬恕大愛的教義中找到了自己的停泊地。
博愛是基督教弘揚的倫理信條,是基督教文化最核心的部分。也許正基于此,寬恕顯得尤為重要。所以,施瑋并沒有讓《放逐伊甸》中人們的愛走向滅亡,“1999年神的救恩奇妙地臨到了我,在我擁有圣經十年之后,在我只把它放在哲學與文學的思想領域,而拒之于生命之外長達十年之后,神以它神性的智慧和愛,超自然地向我這等死的人啟示了他自己,使我得到了重生,也為我筆下的人找到了回家的路。”⑦
《放逐伊甸》中李亞的尋求主線是生與死,對應的是舊約雅各的故事,肉體所需的紅豆湯與靈魂得救所需的天梯(創25,28)。李亞是個個性鮮明而豐富的人物,他玩世不恭,他追求自由害怕受束縛,害怕結婚卻有很多性伴侶。厭惡金錢,卻害怕無錢成為他無能的證明。于是他一方面追求著精神的自由,一方面卻又束縛在現實的泥潭中。想要愛卻沒有愛的能力。之后患上性病的李亞,拒絕治療但求一死。沒有信仰,沒有愛的李亞只有對死亡的感嘆和生命的憑吊:
“我憑吊的是生命。詩和夢就象長在樹上的花和葉子,樹被砍下了,花和葉子終究也要枯死的。可它們生命的結束不是因為吹干它們的風,而是因為那樹被砍下了,它們的生命早已在枯萎之前就死亡了。我們該憑吊的日子當然也不是那枯萎的日子,而是被砍下的日子。可是我們終究遲了許多!既砍下了也就接不上了,何況我這片葉子枯得已經發脆了。”⑧
蒂里希認為,人類最根本的孤獨就是必死的孤獨。人的死亡和人的獨自死亡是人的命運。“在死亡的時刻里,我們被割斷了同整個宇宙以及其中全部事物的聯系。我們被剝奪了使我們可以忘記自己處于孤獨中的一切事物和存在物。”⑨作為基督教文學的《放逐伊甸》是要把人從死亡中救贖出來的。在《新約》中描述了生命與死亡的關系:“一粒麥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結出許多子粒米。”(《約翰福音》12:24)這表明基督宗教的死亡觀:先有死亡,后有生命。
基督教兩條最大的誡命就是“愛主”和“愛人如己”。只有切身體會到這兩條誡命對人的拯救的重要性并且在行動中不斷踐履它們,才會真正地戰勝死亡。蒂里希在《新存在》中滿懷激情地說到:“正是愛,人的愛和神的家,才能戰勝存在于民族之中的、世代人們之中的以及我們當代一切恐怖事物之中的死亡。……但死亡并未賦有戰勝愛的力量。愛更強大。它從死亡造成的破壞中創造新的事物;它承受一切并戰勝一切。在死亡的力量最強大的地方,在戰爭中,在迫害中,在失去家園饑寒交迫中,以及在肉體的死亡中,愛都在發揮作用。愛無所不在,它時時處處以最大最顯著的方式,也以最渺小最隱秘的方式,從死亡中營救生命。它在營救我們的每個人,因為愛比死亡更強大。”⑩基督教文化強調“愛”是最大的律法,具有救贖的意義。“你們要從心里彼此相愛;假如有人得罪你,你要心平氣和地向他說話,你不可存詭詐的心。如果他懺悔和認錯,你就要寬恕他。但如果他不承認錯誤,你不要和他動怒,以免他受到你的毒而開始咒罵。這樣就要犯雙重的罪……如果他竟恬不知恥,堅持作罪,你也要從內心來饒恕他,并要把伸冤之事交給上帝。”
《哥林多前書》第二章說:“只有神借著圣靈向我們顯明了,因為圣靈參透萬事,就是神深奧的事也參透了。除了在人的靈,誰知道人的事……除了神的靈,也沒有人知道神的事。……屬靈的人能看透萬事。”這就是說只有信仰和愛才能幫人戰勝死亡。
然而一場意外的車禍,讓李亞在生與死之間,看到了神圣的“天梯”:“天梯以炫目的光芒忽然臨到他,周遭的一切消失了,甚至包括他自己。這光芒帶給他一個巨大的震動使他從沉重中脫出來,幾乎是輕盈地沿著梯子向上爬。那座現在已經看不見的大樓仍在翻騰它尖嘯的吼聲,如一只只波浪中伸出的手索取他。梯子的光芒為他生出了巨大的翅膀,他無聲地卻又是堅定速疾地飛升,直到進入完全的寧靜。”正是基督教的力量喚醒了他,拯救了他,使他得到了救贖。此時的李亞有了自己的基督教的信仰,學會了愛人,于是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價值,也不會再懼怕死亡了。基督教教人們要相信永生以及靈魂不滅,人們心存對上帝的信仰就會在面對死亡時不會有那種緊張和焦灼了。耶穌說:“復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雖然死了,也必復活;凡活著信我的人必永遠不死。”(《約翰福音》11:25)強調通過耶穌的“復活”來獲得戰勝死的信心與期望。
于是我們就能知道只有有信仰、有愛的人才能戰勝死亡,才能得到永生。對上帝的信仰,是相信上帝的安排,上帝安排人的死亡,自有上帝的安排,要無條件地服從,無條件地信任,也只有這樣才能在死亡面前平靜、安詳。
《放逐伊甸》這部小說中的三個主人公最終都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小說一大主線就是從神造人,人因罪而離開,到神的拯救,最終回歸。原罪說是基督教的傳統教義。保羅在《羅馬書》中說:“罪是從一人入了世上,死又是從罪而來的,于是死就臨到眾人,因為眾人都犯了罪。”奧古斯丁主張,人的意志因始祖亞當的罪而完全敗壞,失去了自由選擇的能力,從此便只有作惡的自由而沒有行善的自由。人若想獲得拯救,必須依靠上帝的恩典才有可能。上帝的恩典首先表現為上帝之子耶穌基督在十字架上的贖罪之舉。尼布爾對原罪的詮釋是,“罪并非必然的(necessary),但卻是不可避免的(inevitable)。”
趙溟犯下的罪,是他的自私,活在自己所謂的自由的世界里,只會愛自己,沒有很好地去愛妻子,愛女兒,他是虛偽無情的。由于一個小女孩的車禍才使得他開始懺悔,最終得到了救贖,在懺悔中也得到了上帝的赦免。
戴航在精神上的缺憾是不肯饒恕父親,對婚姻渴望卻害怕結婚,當她看到耶穌的事跡,終于懂得了寬容,也學會了如何去愛他人,開始懺悔自己以前對父親的仇恨,最終也得到了上帝的赦免,被上帝救贖了。
李亞更是一個玩世不恭的詩人,他過著放蕩不羈的生活,喜歡戴航卻又不敢許諾,一次次地傷害自己所愛的人。而且在金錢的誘惑下犯了很多罪,終于得了性疾病,在等待死亡的痛苦里煎熬。然而一場車禍讓他看到了神圣的“天梯”,那是基督的力量將他喚醒,他開始懺悔,學會了愛,找到了人生的價值,得到了救贖。
注釋:
①楊劍龍:《靈魂拯救的文學——論靈性文學小說集〈新城路100號〉》,徐州師范大學學報,2011年第1期,第21頁。
②楊慧林:《罪惡與救贖——基督教文化精神論》,東方出版社,1995年。
③《新約·哥林多前書》13:1-8。
④齊宏偉:《心有靈犀:歐美文學與信仰傳統》,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177頁。
⑤(英)詹姆士·里德:《基督的人生觀》,北京三聯書店,1998年,第11頁。
⑦譚桂林、鄧曾:《是誰折了天使的翅》,http://blog.sina.com.cn/s/articlelist_1226905201_6_2.html,2007年3月27日。
⑨⑩季玢:《野地里的百合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第226頁,第237頁。
[參考文獻]
[1]楊劍龍.靈魂拯救的文學——論靈性文學小說集《新城路100號》[J].徐州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37(1):20-25.
[2]施瑋.放逐伊甸[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07.
[3]譚桂林,鄧曾.是誰折了天使的[EB/OL].http://blog.sina.com.cn/s/articlelist_1226905201_6_2.html,2007-03-27.
[4]楊慧林.罪惡與救贖——基督教文化精神論[M].北京:東方出版社.1995.
[5]齊宏偉.心有靈犀:歐美文學與信仰傳統[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6](英)詹姆士·里德.基督的人生觀[M].北京:北京三聯書店,1998.
[7]季玢.野地里的百合花[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
[8]從新強.基督教文化與中國當代文學[M].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09.
[9]莫運平.基督教文化與西方文學[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7.
[10]劉時工.愛與正義[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