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自由全面發展與女性解放的辯證關系

金 卓，王 晶

(東北師范大學 女性研究中心，吉林 長春 130024)

社會是人的社會，人也是社會的人，而作為社會存在的人天然被區分為男人和女人。馬克思說：“人和人之間的直接的、自然的、必然的關系是男女之間的關系，在這種自然的、類的關系中，人同自然界的關系直接就是人和人之間的關系，而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就是人同自然界的關系，就是他自己的自然的規定，……從這種關系就可以判斷人的整個教養程度。”[1]那么馬克思所追求的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就必然包含著男性與女性的共同發展，馬克思追求的人類解放就必然包含男性與女性在內的共同解放，從而人的自由全面發展與女性解放必然具有內在統一性。

一 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內容蘊含著女性解放的價值訴求

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不僅是指人的存在從可能到現實的發展過程，而且包含著向人性的更高層面進步的價值論承諾，標示著人類社會從較低階段向更高階段發展和運動的過程。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充分實現則意味著完美人性的充分展露，人類本質能力的充分發揮，與人生價值的充分實現。具體表現為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的自由全面發展、人的素質的自由全面發展、人的能力的自由全面發展、人的個性的自由全面發展。也就是說，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應該使每一個人都能夠全面發揮他們的能力，實現他們的生命存在意義與價值，而“每一個人”當然包括全部女性，而不是僅僅面對男性而做出的價值論承諾，所以馬克思主義的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學說內在蘊含著女性解放的價值訴求。

首先，人的自由全面發展離不開人與人之間全面而和諧的社會關系。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絕不可能在人與人相對抗、個人與社會相分離的狀況中達到，而只能在人與人和諧統一的條件下實現。馬克思說過：個人的全面性不是想像的合理性，而是他的現實關系和觀念關系的全面性。而這種全面的關系中，最重要、最根本、最天然的關系就是男性與女性的關系，在全面發展的社會關系之中，沒有兩性關系的和諧發展，就沒有整個社會關系的真正和諧與發展[2]。在現實的社會生活與社會關系中，女性已經越來越多地參與到各個領域、各個層次的社會活動與社會實踐之中，從而也就同整個社會物質生產和精神生產進行著普遍的交換和聯接，女性也正是在這一深入參與到社會生活與社會關系的過程之中日益擺脫自身的狹隘性，充分發展女性各個方面的能力和才華，實現著女性解放的價值訴求，也現實地推動著整個社會范圍內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客觀實現。

其次，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是指“每個人”的自由全面發展，而不是“少數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也就是說，“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對社會全體成員提出的價值訴求，而不是某部分人的專利，因而任何個體的片面發展或僅僅是部分人的社會發展都不是真正的人的自由全面發展。而以性別差異為前提的單一的男權社會的發展或與之相反的女權社會的發展都不是真正的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所以馬克思的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學說必然是內含著男性與女性同等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價值論承諾。

人類歷史長河中，女性解放長期被排斥在人類社會歷史發展的價值追求之外，但隨著時代的發展，女性的社會存在意識日益覺醒，提出了自身解放的價值訴求，但女性主義思潮并沒有把自身的女性解放放在馬克思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理論視域之中去理解，而僅僅只從男權社會相對立的社會文化角度去追求，在相當長的時期內，人們把衡量女性解放的標準單純放在社會財富和經濟增長上，認為只要女性的社會財富增長了，女性在社會的地位就提高了，于是“經濟增長=女性發展=女性解放”這個三等是就成為指導女性解放的觀點[3]100-102。但實際結果表明，僅僅是經濟增長并不能解決女性的主要問題。許多發展中國家，經濟確實增長了，但是經濟增長并不必然帶來女性的普遍福祉，反而可能引發社會不公、性別兩極分化等嚴重的社會問題，這就說明單純的改變女性的物質生產狀況并不等于女性的發展。

單純強調經濟增長作為衡量女性發展的尺度，被現實證明是不全面和不科學的，于是有西方學者提出了“男女基本權利平等”的主張，以此作為衡量女性解放的尺度。這種觀點在1960年代開始受到重視，“男女基本權利平等”的觀點是在重視女性社會經濟地位增長的基礎上，強調滿足女性其他方面的基本需要。這些基本需要包括生育待遇、政治權利、教育機會等方面。這種以滿足女性的基本需要作為衡量女性解放的尺度，與單純地將經濟增長作為尺度相比，是一種進步，但在整個社會都處于資本主義的現代性困境之中的歷史境遇之下，女性又怎么可能通過男女平等來實現自身的解放呢？因為在資本的統治之下，男性也沒有獲得真正的解放，也承受著資本與物的世界的壓迫和奴役，在此社會現實之下，實現男女平等的結果只是讓女性具有了與男性一樣接受資本的剝削與奴役的地位罷了，卻不可能真正實現女性解放。所以女性解放不可能脫離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價值設定，脫離整個人類的解放而單獨去追求和實現。

二 女性解放是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內在過程

女性相對于男性而存在，這是女性與男性的自然差別，而這種自然差別必然要呈現于社會存在之中，從而展現出女性與男性之間不同的社會差別。但在社會發展的不完備狀態下(低級階段)，女性與男性之間的自然關系無法得到正常的實現，而是使兩性關系以男性壓迫女性的方式表現于社會生活之中，使女性在人類歷史發展的漫長時期處于男權的統治與壓迫之下，所以女性主義者多針鋒相對地提出通過追求男女平等或消滅男權的手段來實現女性的解放，極端的女性主義者甚至完全否定男女兩性之間存在的自然差別，認為一切性別差異都是社會塑造的結果，從而應當消滅男女兩性之間在社會存在之中的一切差別，從而在思維的邏輯進路之中泯滅了男女之間存在的自然差別，波伏娃因此稱女性為受社會塑造而成的“第二性”，而不是與男性具有天然差別的“女性”，從而否認了男性與女性在社會存在之中應當有根源于自然差別的社會差異。

而無論是把女性作為與男性對立的社會存在，還是否定女性與男性的天然差異，都無法在事實上真正改變女性的作為人的現實存在的本質。女性的真正本質只能是現實的人，而不是僅僅作為與男性相對而在的“異性”而存在，男性與女性之“異”的前提就是二者都是作為人的存在，是現實的人自然的區分為男性與女性，而不是在人的概念之外單獨有一個“女性”的存在[4]。所以女性的本質是現實的人的存在，而現實的人就是社會的人，每位女性都是社會的一分子，都是社會的有機細胞，所以女性的存在也是以社會的存在為前提，女性的發展也必然以社會發展為前提，女性的解放也必然以社會的解放為前提。從而女性的解放只能到人類的解放中去尋找，真正的女性解放必須通過人類性的社會解放來實現，真正的女性解放必然以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為終極目標，而女性解放自身也就是人的自由全面發展過程的內在構成。

因為構成人類社會的所有個體不是分別孤立存在的“單子”式存在，而是由所有個體相互聯接、相互作用而構成的群體性的社會集合，所以馬克思說，“人的本質在其現實性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男性與女性的關系則是所有社會關系中最基本的、最自然的、最無法選擇的關系，從而這種社會關系將是伴隨人類社會歷史相始終的終極關系，其它一切社會關系都可能消失，唯有兩性關系必然始終貫穿于人類的命運之中。所以女性的解放與發展也就是人類的解放與發展的內在天然構成，女性解放并不是發生于“人的自由和解放”之外的孤立性事件，而是人類解放運動的有機構成部分。只有在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人類性視域之中，才能真正理解什么是女性解放，才能真正明了如何實現女性解放。

就女性解放的邏輯內涵而言，“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既是女性解放的前提，也是女性解放的結果。在《資本論》中，馬克思曾經指出：“人的存在是有機生命所經歷的前一個過程的結果，只是在這個過程的一定階段上，人才成為人。但是一旦人已經存在，人，作為人類歷史的經常前提，也是人類歷史的經常的產物和結果，而人只有作為自己本身的產物和結果才成為前提。”由此而言，所謂人是人類歷史的經常前提，就是指人類歷史是由人及其活動構成的，沒有人，就沒有人的現實活動，從而也就沒有作為人的現實活動的具體表現的女性解放運動。而作為女性解放這一現實的社會運動的必然結果，女性解放的實現又現實地推動著人類解放事業的發展，現實地展開為人類追求自由和解放的社會發展過程，現實的實現著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價值訴求。所以女性解放的邏輯內涵就內在于人類解放的內涵之中，女性解放就是人類解放的內在過程[5]。

從女性解放運動的主客體關系來看，女性是女性解放運動的主體，而女性解放的客體卻是“人”，是包括所有女性與男性共同在內的人的解放，即女性解放的歷史使命不是局限于解放女性自身，而是要解放包括女性與男性共同在內的全人類，使女性與男性共同作為人而實現真正的人類性解放，從而實現馬克思所追求的人的自由全面發展，這才是女性解放的終極目標。所以馬克思說“人既是歷史的劇作者，又是歷史的劇中人”。女性作為與男性同樣的歷史的“劇作者”當然不能只以自身作為解放的目標，而是把整個歷史的“劇中人”，即包括兩性在內的全人類作為自己的解放目標，從而使女性解放運動成為整個人類解放運動的構成部分，使女性解放的過程成為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內在過程。

三 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和女性解放的辯證統一

既然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內在蘊含女性解放的價值訴求，而女性解放是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內在過程，那么必然意味著人的自由全面發展與女性解放具有內在的本質統一性。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1)女性解放與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趨勢是一致的。(2)女性解放與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運動過程是統一的。(3)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客觀規律性與女性解放的主觀能動性是一致的。(4)女性解放與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本質是一致的，這種一致的基礎是社會實踐。(5)女性解放與人類解放的終極目的是一致的，就是人類從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的發展和演變[3]85-88。

女性解放與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是不可分割的，二者通過“現實的人”的實踐活動辯證地，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在現實的社會發展過程中，從來就不存在只有男性自我表演的獨角戲，女性從來都不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女性的存在只是被人為的忽視或否定，所以脫離女性解放的社會發展只能存在于理論的虛設之中。沒有女性的參與，沒有女性的實踐及兩性之間的正常關系，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人類的真正解放根本不可能實現。反之，如果脫離了人的自由全面發展，脫離了男性和女性之間自然存在的社會聯系和社會關系，女性解放也同樣成為理論思維的抽象，而無法真正成為現實的社會解放運動。所以，現實的具體的女性解放運動總是社會的運動，總是在本質上追求著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人類性解放運動；而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也總要實現為現實的社會解放運動，從而女性解放運動作為追求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社會解放運動就成為實現整個人類解放的現實運動的有機構成。從而在具體的社會發展中，女性解放與人的自由全面發展表現為一個辯證統一的發展過程。

第一，女性解放是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外在表現，而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則是女性解放的內在本質。女性解放運動的每一點進步都是對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具體實現，女性在追求自身解放的社會實踐時對于外在世界的改變就是在為實現整個人類社會的解放開辟道路，從而為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創造條件。所以女性解放的具體實現就是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具體表現，而不是孤立于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之外的特異事件，而女性也正是以自身的解放實踐證明著自己作為人所具有的追求自由和解放的社會本質。女性解放的社會實踐表征著女性解放與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本質統一。

第二，女性解放是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過程和手段，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則是女性解放的終極目的。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內在要求實現女性解放，但女性解放只是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得以展現的具體過程和手段，女性解放不能以自身解放為終極目的，而是以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為終極目的。所以馬克思主義所追求的女性解放應當具有超越于西方女性主義思潮之上的更加宏大的人類性視野，女性解放要從屬于人類解放才能最終勝利。[6]人類社會與人類解放的發展方向是什么樣的，女性解放的追求就應當是什么樣的，因此女性解放運動應當根據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要求來調整自己的目標和方向，使女性解放運動融入人類解放的社會運動之中，使女性解放的事業真正成為每個人(包括男性)都應當參與的人類性解放事業。

第三，女性解放與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相互滲透，相互依賴。從價值追求而言，女性解放運動具體表現著女性作為現實的人的存在而對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現實追求，從而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價值訴求內在滲透于女性解放的具體運動之中。而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也必然包含著女性的自由全面發展，所以女性解放的價值訴求天然滲透于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價值訴求之中。從具體的社會實踐而言，女性解放不可能出離于整體社會存在。女性解放只有把自身的解放過程放入人類解放的社會運動之中才能通過解放全人類而最終解放自己，女性解放最終依賴于整個人類的解放。反過來，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是包括女性在內的整個人類的自由全面發展，所以整個人類解放的事業必然離不開女性解放的具體現實，從而人類的解放又依賴于女性解放的具體實現。從此可以看出，女性解放與人的自由全面發展，與整個人類的現實解放是同一過程的不同階段與不同層級，二者在本質上是辯證統一的關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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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陳志尚．人的自由全面發展論[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100-102．

[4]李銀河．女性權力的崛起[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3：109-115．

[5]啜大鵬．女性學[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01：261-264．

[6]蔣欣欣．西方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J]．求索，2004(8)：127-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