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振東
(湖南永興縣人民檢察院 民行科,湖南 永興 423300)
【法壇論衡】
勞動權的人權屬性
謝振東
(湖南永興縣人民檢察院 民行科,湖南 永興 423300)
人權理論和人權保障運動的沖擊,是勞動權得以興起和發展的重要原因之一,而勞動權入憲在一定意義上是對人權理論的落實。勞動權是現代法治國家公民的一項基本權利,也是受國際社會保護的一項基本人權。但是從勞動權形成來看,勞動權與人權所行使的軌跡在漫長的歷史中是平行的,甚至在權利概念出現以后,勞動權也長期無人提起。勞動權具有人權屬性應是在資本主義早期的工人運動和國際勞工組織的推動下提出的,國際立法和國內立法為勞動權的確立和保障創造了必要的前提條件。
人權;權利;勞動權
勞動權作為人類的一項重要人權,日益受到國際社會和各國政府的重視,并相繼載入憲法。勞動權是一個爭議頗多且處于不斷發展和豐富之中的概念。勞動權作為勞動者的無可爭議的所有物和人最基本的權利,是人類社會進步的體現,“承認人民應該擁有最起碼、合乎社會正義及人類尊嚴之生活權利,并且,以憲法層次來肯定這種權利,是人類精神文明高度之表現”。[1]
權利的界定是頗具難度的。美國法學家龐德就說過:“法學之難者,莫過于權利也。”[2]英國學者沃克在《牛津法律大辭典》中無可奈何地感嘆:“權利,這是一個受到相當不友好對待和被使用過度的詞。”[3]《布萊爾維克政治學百科全書》認為:“基本權利是個人擁有的較為重要的權利,例如勞動者的工作權、生存權等。”
勞動權作為一種標示勞動者人格獨立、蘊含勞動者利益的基本權利類型,誕生于人類勞動的普遍化、社會化,在西方憲政運動的影響下,通過國際法及憲法的規定才真正提升為人們普遍認同的“基本權利”。正如馬里旦所言:“在20世紀,人類理性已認識到,人不僅有作為一個人格的人和公民社會的人的權利,而且還有作為從事生產和消費的社會人的權利,尤其作為一個工作者的權利。”[4]自人類形成以來,一直沒有停止過勞動,勞動是人類社會與生俱來的活動。而勞動權與勞動現象的產生卻不具有一致性。早期資本主義立法將公民勞動在法律上設定為法定義務而不是權利,勞動權便無從談起。有學者指出:“人類經歷了自由勞動時代(巴比倫、古希臘等奴隸社會)、租賃勞動時代(羅馬帝國時期自由人勞動以租賃式體現)、團體主義時代(日耳曼所倡導的忠誠勞動)、雇傭契約時代(自由資本主義時期)、勞動契約時代和當代資訊社會。”[5]可見在人類歷史相當長的一個時期,人們的勞動要求是為了自身的生存而不是通過權利術語來表達的,甚至在權利概念出現以后,勞動權也長期無人提起。勞動成為權利是以一定物質為基礎,以普遍存在的權利意識作為背景的,沒有一種逐漸發展和高漲的權利意識,就不可能有工作或勞動的權利可言。所謂權利意識當然是對人而言的,沒有人與人之間相互的、獨立的自由財產關系就談不上權利。馬克思說過:“自由這一人權的實際應用,就是私有財產這一人權。”[6]在資本主義條件下,資本就是自由,資本就是權力和權利。即便是空想社會主義學者們首次提出勞動權,如果沒有資本主義經濟快速發展作為背景也是沒有實際意義的。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把交換領域稱為“天賦人權的樂園”,因為在這個領域,資產者與無產者的確享有同樣的平等、自由和所有權。但一進入生產領域,剩余價值就被一些資本家無情地占有,生產與分配中的階級剝削關系,取代了流通中的平等、自由關系,共有的權利不見了,只剩下資本家剝削的階級特權。在此背景下,對特權的反抗是在所難免的,這才為勞動權的產生創造了前提條件。然而我們看到,勞動法的早期形態——“工廠立法”所保護的權利范圍是有限的。“勞動權”的享有者主要限定在特殊行業的勞動者范圍內,而且多數是從保護童工和女工的立法開始的,比如,開世界勞動立法先河的1802年《學徒健康與道德法》就僅適用于紡織行業的童工。此時,勞動權的主體、內容范圍和勞動者受保護的程度都很有限,此時勞動權概念僅僅是初步形成。
勞動權并非天生的人權,人權為人類所普遍擁有,而勞動權多為勞動者所擁有,因此勞動權與人權是有區別的。人權的最初目的是為了限制國家權力對人權的干涉,提倡權利的“天賦性”;而勞動權的最初目的是在資本市場經濟條件下,如何限制資本家為了利益最大化而對勞動者的剝削。人權更加關注人的應然的權利,勞動權則更加關注勞動者勞動條件、勞動報酬、勞動尊嚴等權利的實然性。同樣,我們也看到法律在勞動權和人權后面所扮演的不同角色,特別是在社會不斷的發展變化過程中。法律對勞動權和人權的規定將隨著人們對勞動權和人權的理解變化而變化,如國家制度的不同、民族文化的不同和民主發展程度的不同,都會影響到立法者在立法中對勞動權的規定。
隨著資產階級啟蒙思想的發展、人權觀念和人權理論的產生、發展以及人們對勞動權認識的深化,為勞動權上升為“人權”鋪平了道路。人權理論和人權保障運動的沖擊,是勞動權得以興起并發展的重要原因之一。隨著工業革命的進行,資本的集中卻導致社會貧富懸殊,勞動者飽受資本家的剝削,他們所理解和推崇的人權在工人階級中最終成為“畫餅”。他們發現勞動權與人權之間具有共通性,二者的目的都是為了反抗對人類基本權利的踐踏和破壞;特別是勞動權和人權在生存權上交匯,兩者的目的都是為了實現人類的基本存在和自由;同樣,勞動權和人權無論是在目的上還是在立法上所秉持的基本原則都是為了保護和實現人類的基本權利。
另外,時代的發展使工人所主張的“權利群”與人權出現重合,人權理論的不斷發展促使一些勞動權利進一步劃入人權的范圍之內,特別是工人組織動員工人們團結一致并積極宣傳,使人們相信這是他們最起碼的權利,并不需要法律來賦予他們;這些權利不僅是工人所享有而且應是全人類所享有的。美國學者Toel handle把這個過程評價為“權利游說”。自我價值肯定在社會進步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這在國際人權討論的舞臺上表現得最為明顯。使用人權語言能幫助受壓迫的工人得到同情,不公正對待集體勞動者遠比不公正對待單個勞動者更容易獲得社會的普遍支持。
勞動權作為一項憲法權利,是在資產階級革命之后發生的,一些西方國家在其制定的憲法中確立了以自由權為中心的人權保障體系,勞動權就被作為自由權層面的一項憲法權利。如1793年的法國憲法第l8條規定:“人人皆得將其服務及時間與人訂約,但不得自賣或被賣。人的身體不是可以讓與的財產。法律不承認仆人的身份,在勞動權與雇傭勞動者之間,只存在有關懷和報答的約束關系。”經過幾十年的權利理論發展,瑞士率先突破了僅作為自由權層面的勞動權,憲法中開始出現了勞動權具有社會權性質的說法。1874年瑞士聯邦憲法第34條規定了三個方面的勞動權,即勞動安全保障權、勞動合同和勞動工傷保險權、職業介紹與勞動培訓權等。到了1919年,德國魏瑪憲法首先將具有社會權性質的勞動權寫入憲法。
值得注意的是,各國憲法中所論及的勞動權利,事實上與人權(Human Right)有著密切的關系,但憲法的基本權利與人權是既有聯系又不完全相同的兩個概念。由于憲法具有國內公法性,憲法所規定的事項,不論是政府組織框架還是人民權利,均只適用于國家體制內,并不及于國際社會,所以本國公民所單獨享有的勞動權尤為明顯。再者,憲法所載內容,并非私人間的權益規范,如民法規范,而是規定國家政府與人民間互動的公權關系,而人權具有普適性和人身不可分離、不可轉讓、不可限制的性質。但二者之間有交叉重疊,在憲法基本權利體系中包含了部分人權,這些人權屬于憲法的一部分,尤其是20世紀90年代以后,一些國家制定的憲法,在規定公民基本權利方面,采用了法國人權宣言的立法技術,將人權和公民權即憲法基本權利作為兩種既有區別又有聯系的權利加以規定。
在國際立法中,有關勞動權的規定主要存在于國際勞工公約和建議書。國際勞動立法是在西方各國勞動立法的基礎上產生的。自英國發生產業革命以后,勞資關系日趨緊張,在工人斗爭的壓力下英國議會被迫制定了限制資本家對工人壓榨的“工廠法”。18世紀產業革命以后,工業革命的快速發展導致了嚴重失業現象,工人的一些基本權利得不到保障,一些有識之士開始呼吁通過勞動立法來緩和社會矛盾。以英國的歐文和法國的勒格朗為代表的進步知識分子,提出制定國際勞動法來改善工人階級日益惡化的勞動狀況。
1890年3月在柏林召開了第一次由各國政府正式派代表參加的討論國際勞動法的會議,與會的15個國家討論并通過了關于保護童工、女工等問題的議案。進入資本主義自由競爭階段,在西方一些學者推崇“經濟放任自由”的情況下,勞資矛盾進一步加劇。在這期間一些西方學者提出保護工人權利的主張。18世紀空想社會主義者傅立葉首次提出了“勞動權”概念。在社會主義思潮的推動下,勞動權作為一項基本人權逐漸得到國際社會的認可。[7]“一戰”結束后于1919年召開的巴黎和會上決定成立一個專門研究國際勞工問題的委員會,作為國際聯盟一個帶有自治性的附設機構,繼續從事調查研究,由15國代表組成的這個委員會擬訂了《國際勞工組織章程草案》和一個包括9項原則的宣言,于1919年4月提交巴黎和會討論通過,編入《凡爾賽和平條約》第13篇國際勞工組織(International Labor Organization,簡稱ILO)。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聯合國成立,國際勞工組織作為聯合國的專門機構之一而繼續進行活動。其最主要的職能是從事國際勞動立法和制定勞工標準,以供各會員國批準和采納。這些公約和建議書都采取單行法的形式,每一個公約或建議書只是某一項勞動問題或問題某一方面的規定。國際上有人把這些公約和建議書的匯編統稱為《國際勞工法典》。1966年12月16日通過的《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的第6條、第7條、第8條等,更是為人權和勞動權提供了國際法上的保護。
到目前為止,國際勞工組織共制訂公約185個,建議書196個。在會員國方面,1919年只有39個,1946年增加到45個,而后的幾十年,會員國數目迅速增加,截止2010年底,共有175個成員國。
勞動權以人權為基礎分布于憲法及各個部門法之中,不僅越來越多的國家在憲法和部門法律中規定了勞動權,而且在國際性和區域性的人權文件中也有所規定。
外國勞動權的成熟主要以勞動立法的產生發展為前提。19世紀資本主義正處于自由競爭階段,在這一階段,國家基本不干預經濟的運行,但出于保護處于弱勢地位的勞動者的目的,國家開始立法干預勞動關系,此時被稱為勞動法的產生階段。到了20世紀前半期,資本主義進入壟斷階段,社會主義國家開始出現。在壟斷階段,資本主義世界各種矛盾進一步尖銳化,勞資矛盾和斗爭也更加激烈。為了緩和勞資矛盾,各國開始大量制定勞動法,這個時期一般被認為是外國勞動法的發展階段。外國法的成熟階段為20世紀后半期。二次世界大戰后,資本主義國家由私人壟斷發展到國家壟斷,這時勞動立法又有了新的發展,主要表現為多國憲法對勞動權作出了明確規定。
如果說公民享有勞動權乃是一種憲法權利的話,那么,勞動權則是勞動法對公民作為勞動者在勞資關系領域中享有特定權利的具體規定。憲法是規定和保障勞動權的基本法律,但公民的勞動基本權利必須通過勞動法加以具體化,才能保障其實現。這種權利保障是勞動法對公民出讓自己勞動力使用權主體資格的確認。從權利的屬性來看,憲法上的勞動權乃是承認公民享有以勞動謀取生存、發展和自身利益的基本權利。而勞動法上的勞動權則是公民在享有憲法上勞動權的前提下所產生的特定權利,是勞動法對作為憲法權利的勞動權的具體化和制度化。它不是對憲法上勞動權利的簡單重復,而是有其特定的屬性和內涵的。[8]
總之,勞動權的發展是一個歷史的過程,勞動權的性質也在不斷變化之中,而且勞動權作為一個權利體系,在不同的人權理論發展階段和不同的法律框架內其內涵是不同的。所以,對勞動權的人權屬性應該采取多維視角和動態性的思維方式來觀照。首先,應從人權層面來確定勞動權概念的本質,因為核心勞動權是全人類所享有的。其次,勞動權的人權化,豐富了公民的基本權利制度的內容,擴大了憲法權利主體的范圍和憲法權利的深度及廣度,使得勞動權獲得了更加可靠的保障。勞動權作為根本權利,擴大了國家對個人應當承擔的道德義務的范圍,突破了“公民”概念對個人與國家之間政治關系法律界定的界限,豐富了現代憲政原則的內涵,為作為根本法的憲法更好地發揮維護政治國家的“國家主權”、規范國家機關的權力行使秩序、保護個人合法和正當的法律權益等提供了有效的制度保障。因此,只有在不同時期對勞動權進行全面把握,才能對勞動權的人權屬性具有清晰的認識,而不是僅僅停留在哪個層面來認識勞動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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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程燎原,王人博.贏得神圣——權利及其救濟通論[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19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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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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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秦國榮.勞動權的權利屬性及內涵[M].環球法律評論,2010,(1):59-68.
Human Rights Attributes of Labor Rights
XIE Zhen-dong
(Public Prosecutor's Office of Yongxing People's Prosecute,Yongxing 423300,China)
The human rights theory and the impact of human rights protection movement is one of the important reasons for the rise and development of labor rights,and in a sense,labor rights’coming into the Constitution guarantees the implementation of human rights theory.Labor right is a fundamental right ofmodern law-ruling country,and is also a basic human right protected by the international community.But the existence of labor right and human rights are parallel or rarely meet in the long-history track,and even after the emergence of the concept of rights,labor right was not mentioned in long time.W ith human rights attribute of labor rights promoted by the impetus of the early capitalism labor movement and the International Labor Organization,international laws and domestic legislations create the necessary prerequisites for the establishment and protection of the right to work.
human rights;rights;labor right
D6
A
1672-3910(2012)03-0089-04
2012-01-10
謝振東(1978-),男,遼寧營口人,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