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世平
(華南理工大學 外國語學院,廣東 廣州 510641)
通過閱讀相關的文學作品,筆者發現: 在西方殖民擴張時期,歐洲疾病、動物和植物隨歐洲殖民者流散到新歐洲,破壞了當地原有的生態系統,引起當地生態環境嚴重惡化,造成當地人口急劇下降,帶給殖民地本土人重大災難,在歐洲殖民者征服殖民地本土人的過程中發揮了不可忽視的作用。但在時下(后)殖民文學研究中,歐洲疾病、動物、植物在西方殖民擴張中所產生的不可忽視的作用卻在很大程度上被忽視了。包括賽義德、霍米·巴巴、斯皮瓦克后殖民理論奠基人在內的后殖民理論專家和學者大都在系列人類文化命題中運思西方殖民主義經驗,側重于生命有機體中人類因素的作用,忽視文學作品描寫的生命有機體中微寄生物病原體、動物、植物等非人類因素在西方殖民擴張中的重要作用。為此,本文通過相關文學文本透視其中的生態殖民主義,深入考察微寄生物病原體、動物和植物三個主要的生命有機體在西方殖民擴張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以引起國內學者對生態殖民主義的關注。
在展開論述之前,須對本文中的“生態系統”、“生態殖民主義”和“生態殖民文學”三個重要概念做出明確界定。在本文中,“生態系統”主要指相互作用、相互聯系、相互依賴的具有特定功能的生命有機體或生物群落(如人類、微生物、動物、植物等)及其賴以生存的非生物環境(如土壤、巖石、陽光、空氣、水分等)構成的系統。*“生態系統”(ecosystem)這一概念由英國人泰勒于1935年首次提出,主要指生命有機體或占主導地位的生物群落及非生物環境組成的相互作用、相互聯系、具有特定功能的綜合體; 或言之,生態系統是在一定的時空范圍內,生物與生物之間、生物與非生物之間,通過不斷的物質循環和能量流動而相互作用、相互依存所形成的一個生態學功能單位,可用公式表示為: 生態系統=非生物環境+生物群落。(來源: 陽含熙、李飛《生態系統淺說》,北京: 清華大學出版社、廣州: 暨南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2頁; 李振基等《生態學》,北京: 科學出版社,2000年,第267頁)生態系統中相輔相成的生命有機體或生物群落構成環環相扣的食物鏈,這些食物鏈又縱橫交織、緊密結合成復雜的食物網,維持著某一特定區域生態系統的穩定和平衡。食物鏈中任何一個環節的變化都必然牽動整個食物網,打破整個生態系統的平衡。歷史上歐洲人的殖民擴張觸動了殖民地食物鏈中某些環節,牽動了特定區域的食物網,引起殖民地生態系統的惡化,帶給殖民地本土人災難。本文中的“生態殖民主義”主要指歐洲微寄生物病原體(疾病)、動物、植物等非人類生命有機體隨歐洲人移居遙遠異國所產生的結果,如歐洲疾病導致毫無免疫力的當地人大量死亡,人口急劇下降; 歐洲動物大量繁殖,貪婪地吞噬當地的植物,破壞了當地的生態系統的平衡。本文中的“生態殖民文學”則指那些描寫歐洲疾病、動物和植物破壞殖民地生態系統平衡的經驗和結果的文字。
此外,艾爾弗雷德·W·克羅斯彼(Alfred W·Crosby)在其《生態帝國主義: 歐洲生物擴張900-1900》(Ecological Imperialism: The Biological Expansion of Europe,900-1900,以下簡稱《生態帝國主義》)一書中,[注]該書名又譯《生態擴張主義: 歐洲900-1900年的生態擴張》。杜撰“生態帝國主義”這一概念來提醒世人,西方帝國主義不僅像尼日利亞后殖民文學作家欽努阿·阿契貝(Chinua Achebe)的小說《瓦解》(Things Fall Apart)所描寫的那樣瓦解東方被殖民地的文化傳統、價值觀念、政治體制、宗教信仰和社會結構,而且還破壞當地民族及其文化賴以生存的生態系統??肆_斯彼提出的“生態帝國主義”概念與本文中的“生態殖民主義”概念意義相近、關系緊密,但又有所不同。著名后殖民理論家賽義德在《文化與帝國主義》中特意對“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兩個概念做出區分: “帝國主義”指強勢宗主國統治遠方他國的實踐、理論和態度; “殖民主義”則是“帝國主義”的結果,即移居于遙遠的他國。[1]8但賽氏區分忽略了強勢西方宗主國(如歐洲列國)的疾病、動物和植物參與其征服遠方他國實踐活動(即生態帝國主義)這一事實。據賽義德,“移居于遙遠的他國”是“殖民主義”最基本的含義,也是“帝國主義”產生的結果。其實,不僅歐洲人移居他國,而且歐洲疾病、動物和植物亦隨歐洲人移居他國; 再說,移居他國并不是帝國主義的唯一結果,殖民地生態系統的失衡及其帶給當地人的災難也是帝國主義產生的一個主要結果,更準確地說,是生態帝國主義的主要結果。所以,生態帝國主義側重于實踐,生態殖民主義側重于結果。
克羅斯彼生態帝國主義的一個主要命題是,促成歐洲殖民者成功征服新世界(即東方被殖民地國家)的主要因素是他們帶到新世界的疾病。在《生態帝國主義》中,我們看到被稱為“俄羅斯人”的西方入侵者于17、18世紀拓居于西伯利亞,他們將天花、麻疹、猩紅熱、傷寒等病原體帶入西伯利亞。這些疾病在當地迅速而廣泛地擴散,導致大量當地西伯利亞人死亡,人口急劇下降,環境急劇退化。[2]38可見,西方殖民者并非純然無雜地拓居于東方被殖民地,隨其同行的還有各種各樣的病原或病菌; 這些病原或病菌在“新歐洲”隨歐洲人擴張而擴張,形成克羅斯彼所稱的“歐洲生物擴張”(Biological Expansion of Europe)??肆_斯彼論述的歐洲生物擴張中的三大主要因素“雜草”、“動物”和“疾病”構成“植物(雜草)→草食動物→歐洲人(及其微寄生物病原體)”食物鏈。鏈中末端環節上的“歐洲人”是寄主及其微寄生物的合成體。此處的“微寄生物”主要指寄生于寄主體內的病毒、病菌、真菌、病原,它們隨寄主擴張而擴張。故此,我們不可拋開歐洲殖民者體內所攜帶的病原體而單獨考察歐洲殖民者的殖民主義經驗。
在一般情況下,微寄生物病原體會把沒有免疫力的寄主殺死。喬萬尼·薄伽丘在《十日談》引言中描寫的那場在1348-1352年間蔓延整個歐洲的黑死病(又稱鼠疫)短短的數月內就吞噬了10萬多佛羅倫薩居民,使昔日生氣怏然、人聲鼎沸、繁華美麗的佛羅倫薩城瞬間變得尸體縱橫、十室九空、哀鴻遍野。[3]3-9索??死账埂抖淼移炙雇酢分械倪莩且惨蛭烈咚僚岸兊萌诵蟛∷?、土地荒蕪。但人類這一生命有機體初次被病原體感染后,其免疫記憶對同樣病原體的再次侵襲產生快速反應,體內特定細胞會直接攻擊并吞沒病原體細胞,同時體內抗體量迅速上升,產生一定的免疫力,抑制病原體的感染,甚至殺死病原體。所以,在一定的條件下,虐殺寄主的微寄生物病原體同時又誘發寄主產生免疫力而反被寄主殺死。后來歐洲人甚至能夠生產疫苗來加強寄主對某種病毒的免疫力,正如拜倫在《唐璜》中所作: “但種牛痘苗的發明確可稱得起抵消了康格利夫的榴彈的禍害; 靠著從牛身上借來的新痘菌,醫生倒能打發走人身上的痘病?!盵4]75
受到寄主強力攻擊或抵抗的微寄生物病原體的傳染力急劇下降,不能隨心所欲地再次享用同一寄主; 此時的病原體需要尋找還未獲得免疫力的新的易感寄主,轉換寄主,將其寄生的適合度重新擴大到極致,以維持其生長、發育和繁衍。歐洲人的遠航探險、征戰侵略、殖民擴張、旅行考察、遷徙移居、商貿往來、說教傳道等使歐洲人與新歐洲本土人廣泛接觸。如此的廣泛接觸為歐洲獲得免疫力的舊寄主體內的微寄生物病原體尋找新的易感寄主、實現寄主轉換創造了十分有利的條件和提供了非常難得的機會。這樣,獲得某種疾病免疫力的歐洲種群(population)[注]生態學中的種群(population)是指棲息在某一地域中同種個體組成的復合體,是在特定的時間內,由分布在同一區域的許多同種生物個體自然組成的生物系統。種群具有共同的基因庫(gene pool),彼此之間能夠進行自然交配并產生出有生殖力的后代,因此,種群是種族生存的前提,是系統發展的結果。自然界中任何物種的個體都不可能單一地生存于世,生物個體必然在某一時期與同種及其他種類的許多個體聯系成一個相互依賴、相互制約的群體才能生存。種群的英文“population”不僅指生活于同一區域的同種個體組成的“人口”,而且還指棲息于同一地域的同種個體組成的人養或野生的“牲口”,如馬群、牛群、羊群等,故早期研究昆蟲、魚類、鳥類的生態學者又將“population”譯成“蟲口”、“魚口”、“鳥口”。(來源: 李振基等《生態學》,北京: 科學出版社,2000年,第3、90頁)中的寄主在其殖民擴張過程中突破舊的疾病疆界,將病原體傳給毫無免疫力的新歐洲種群,從而打破了新歐洲種群原有的寄主與其體內微寄生物之間的平衡關系,造成災難性后果。于是,帶給佛羅倫薩人和忒拜城人彌天大難的黑死病之類的瘟疫突破舊歐洲疾病疆界,蔓延到新歐洲或新世界,將災難降臨到對外來疾病毫無免疫力的當地人頭上,為歐洲人征服當地人充當了隱形殺手,奪去數以萬計當地人的生命,使得原住居民人口銳減,斗志喪失,帝國消亡。
歐洲人攜帶病原體到新歐洲去征服當地人的思想意識在拜倫的詩體小說《唐璜》中已有所表露: “據說那大痘(即梅毒——筆注)之患是來自美洲,看來它也許該駕返其故鄉了,據說新大陸的人口已嫌太多,那么也該輪到它使人口減少,用戰爭,瘟疫,饑荒,用什么都成,好叫他們領略一下文明之道; 誰知道哪種禍害最削減人口——他們的真梅毒?或我們的假花柳?”[4]76眾所共知,早在16世紀初,入侵美洲的歐洲士兵就將天花帶入美洲,結果天花迅速在整個美洲蔓延,吞噬了半數美洲當地人口的生命。[注]1520年,西班牙王國駐古巴總督維拉斯奎斯率軍隊1500人討伐征服阿茲提克帝國的科爾特斯,但被科爾特斯率軍擊敗收編。討伐軍中一名染有天花病的士兵把天花病從歐洲傳入美洲。最初天花病出現在申潑拉鎮(今墨西哥哈拉帕城一帶),然后迅速蔓延到阿茲提克帝國全境,進而傳遍美洲大陸,在短時期內吞噬美洲半數以上的人口的生命,很多染上天花的印第安人部落消亡滅絕。因為在歐洲殖民者到來之前,美洲從沒有過天花病毒,所以當地印第安人對此病毫無免疫力,也不知道如何防治。又如艾勒克·博埃默(Elleke Boehmer)在《殖民與后殖民文學》(Colonial and Postcolonial Literature)中所言,“繼16世紀初西班牙征服占領了美洲后,當地土著人就因天花、麻疹的流行而開始了所謂的‘大死亡’,這是一個盡人皆知的史實?!盵5]21但這個盡人皆知的史實的真正成因并非是盡人皆知的。西班牙人柯帝茲率領區區數百名隨從就成功征服了統轄數百萬人的阿茲提克王國的主要的、真正的原因被威廉·H·麥克尼爾(William H·McNeill)在其《瘟疫與人》(Plagues and Peoples)中稱為“史學家的漏網之魚”。[6]顯然,麥克尼爾以此提醒人們,史學家忽略了在這場以少勝多戰爭中起最關鍵作用的傳染病。在麥克尼爾看來,促成幾百西班牙人征服擁有數百萬人的阿茲提克王國的真正原因不是西班牙人的科技優勢、火藥槍炮、宗教信仰,而是他們傳給阿茲提克人的傳染病。他在《瘟疫與人》的序言中道出這一真正的原因: “因為,就在阿茲提克人把柯帝茲及其手下逐出墨西哥城的那天晚上,天花傳染病正在城中猛烈蔓延。而且,負責率隊攻擊西班牙人的土著將領也死于那場‘悲傷之夜’——事后,西班牙人這么稱呼它。這場致命傳染病所釀成的癱瘓性效果足以解釋,為何阿茲提克人當時并未乘勝追擊潰敗的西班牙人,反而讓對手有時間、有機會喘息重整,進而聯合其它印地安族人來包圍墨西哥城,贏得最后的勝利?!盵6]毫無疑問,麥克尼爾在此道出的原因與克羅斯彼生態帝國主義的主要命題相一致,即,促成歐洲殖民者成功征服新世界的主要因素是他們帶到新世界的疾病。
在克羅斯彼所描述的900-1900年生態帝國主義時期內出現的歐洲殖民者遷徙和移居類型的主要特征之一就是攜帶傳染病原到新世界。舊世界的病原菌通常隨寄主搭乘遠洋航船漂洋過海,到達新世界。在15世紀末和16世紀初,哥倫布的船隊到達加那利群島,將痢疾、梅毒、花柳病等傳染給島上的關切人。例如,歐洲男子通過女關切人把當時在歐洲流行的梅毒傳染給毫無免疫力的關切人,導致關切人口急劇下降、甚至滅絕。[7]122-164在17世紀末,一位德國傳教士寫道,“印第安人的生命力非常脆弱,西班牙人的目光或氣味就足以使他們喪命?!盵7]36-37雖然這位傳教士的言辭過于夸張,但其所言至少說明印第安人對來自歐洲的傳染病毫無抵抗力,很容易染上外來疾病而喪失生命。
在1768-1771年間,英國“奮進”號遠征船船長詹姆斯·庫克在其前往澳洲的劃時代航行中察覺到他的船員將一種疾病帶到太平洋的島嶼,并在當地迅速蔓延,他為此而深感愧疚。當“奮進”號到達塔西提島后幾天,庫克寫道,“我們的船只到達幾天后,我們的一些人就得這種病(梅毒病——筆注),而這些在皇家‘海豚’號到來時是沒有聽說過的。我有理由認為(雖然不一定)是我們帶來的,這一點讓我絲毫輕松不起來,我所做的應該是盡我的能力阻止它的進一步蔓延 …… ”[8]131-132庫克的憂慮不是多余的,因為確實有歐洲船只將某種疾病帶到太平洋島嶼,如彼德·奧頓(Peter Aughton)所肯定的那樣,“不能否認的是,在18世紀晚期的一段時間里,一般歐洲船只確實給太平洋的島帶來過性病。”[8]133所以,在克羅斯彼描述的“生物擴張”過程中,疾病伴隨歐洲人流散而流散。
我們在達夫妮·杜穆里埃(Daphne du Maurier)的《牙買加客棧,法國人的港灣》(Jamaica Inn; Frenchman’s Creek)中看到,瑪麗的母親料理的那個“農場里不久就會有人餓死。然后瘟病開始肆虐,并殘殺赫爾福德附近村莊的牲口。那是一種不知名的瘟疫,根本無以治療。瘟疫席卷一切,所向披靡,很像不當令的晚霜,新月時分悄然而至,離去時又無影無蹤,只是在它的來路上留下死物一片?!盵9]13-14再者,18世紀隨歐洲殖民者進入美洲的天花病導致著名智利詩人弗朗西斯科·洛佩斯的妹妹月貌花容消失殆盡,于是又見洛佩斯的詩作《致患天花病的失去美麗的妹妹》。美國路易莎·梅·奧爾科特的《小婦人》(Little Women)中善良無私、至善至美的貝絲不幸染上猩紅熱而離開人世。當代墨西哥裔美國作家亞歷杭德羅·莫拉萊斯(Alejandro Morales)的代表作《布娃娃瘟疫》(The Rag Doll Plagues)的第一卷描寫了發生于18世紀末墨西哥的瘟疫災害。書中主人公、西班牙王國御醫團里最年輕的醫生格雷高利奧·雷維爾塔斯于1788年被派往被稱之為“新西班牙”的西班牙的美洲殖民地,協助新西班牙總督改善殖民地墨西哥的醫療狀況。當時,墨西哥南方一種被稱為“布娃娃”的瘟疫盛行,)[注]患“布娃娃”瘟疫而死的尸體軟軟的,像個布娃娃,因此得名“布娃娃”瘟疫。感染上“布娃娃”瘟疫的病人的手指和腳趾腫大,數日后變紅,不久骨肉化膿,四肢糜爛,病毒蔓延到軀體,致使患者死亡。短短的三個月里就吞噬了數千人的生命。據諾貝爾·戴維·庫克(Noble David Cook)估計,“1519年墨西哥中部人口高達1500萬,但與歐洲人接觸一個世紀后,其人口就減少到150萬?!盵10]4-5總之,歐洲殖民種群在接觸新歐洲被殖民種群時將體內的微寄生物病原體傳給了后者,使其人口銳減、民族衰退。但由于微寄生物病原體寄生于寄主體內,不易被人察覺,所以人們考察歐洲人遷徙過程時,往往關注于寄主的遷徙移居,卻忽略了隨之遷徙移居而流散蔓延的微寄生物病原體。
歐洲生物擴張的主要形式是多個不同的種群(如人口、牲口、植物,或人群、羊群、牛群、馬群、雞群等)一同遷徙移居,而非某個種群(如人口或人群)單獨遷徙或移居于異國他鄉,即,歐洲生物擴張通常以多個不同的種群組成的群落(community)為其遷徙移居的基本單位。生態學中所說的“群落”是指共同生活在同一區域的多個不同種群組成的集合整體。[11]194如果說種群是個體的集合體,那么群落就是種群的集合體。據此,歐洲殖民擴張是歐洲人連同歐洲動物和歐洲植物一起遷徙或移居到新歐洲殖民地的歐洲群落擴張。歐洲殖民者不僅隨身帶入新歐洲殖民地致人死命的疾病,而且還有意無意地帶入同樣對當地的生態系統造成災難性破壞的各種動物和植物。我們不妨先考察歐洲動物在歐洲生物擴張中扮演的角色。歐洲動物在“植物(雜草)→草食動物→歐洲人(及其微寄生物病原體)”食物鏈中處于雜草與歐洲人之間的中間環節,屬于第二營養級,既是消費者又是生產者(轉化者),它一方面消費第一環節上雜草提供的食物,另一方面又生產供第三環節上的歐洲人消費的食物; 或言之,它是將歐洲人不能食用消化的植物纖維物質(如青草、樹葉、嫩枝等)轉化為歐洲人能夠食用消化的肉奶物質(如豬肉、羊肉、牛肉、雞肉、牛奶、羊奶等)的轉化者。草食動物扮演的這一角色要求它的消費量不能超過第一營養級上雜草的生產量,否則第一環節(或第一營養級)上雜草植物就會不堪重負,終止食物供應,導致食物鏈斷裂,食物網破損,生態環境退化。
眾所周知,澳大利亞在英國人來到之前并沒有本地土生土長的兔子,但在英國人殖民澳大利亞初期,歐洲兔子被引進澳大利亞。1859年一個名叫波米的農民因思鄉戀井,將24只野兔從英格蘭帶入澳大利亞以解鄉愁。出乎人們預料的是,由于這些野兔在澳大利亞沒有天敵,它們以其特有的雜亂交配迅猛繁殖,泛濫成災。它們大量吞噬莊稼牧草、啃吃樹皮嫩枝,它們在地下打洞而居,破壞土壤河堤,嚴重地破壞了當地的生態系統,給當地居民帶來極大的災難。在考琳·麥卡洛(Colleen McCullough)的小說《荊棘鳥》(The Thorn Birds)中,鮑勃真實地道出了兔子帶給澳大利亞的災難: “兔子的禍害比袋鼠還嚴重,它們吃的草比綿羊和袋鼠加在一起還多?!盵12]415再看:
天干得很厲害。在梅吉的記憶中,德羅海達的草地總是能設法挺過每次干旱的。但這次就不同了?,F在,草地顯得斑斑駁駁,在一叢一簇的草之間露出了黑色的地面。地面上網著細密的裂紋,就像是一張張干渴的嘴。弄到這步田地是兔子的過錯。她不在的四年中,它們突然在一年之中大量地繁殖了起來。盡管她認為在這之前,它們就已成為了一大禍害。幾乎就在一夜之間,它們的數量遠遠超出了飽和點。到處都是兔子,它們也吃寶貴的牧草。[12]416
于是,人們把罪過歸于波米,鮑勃抱怨道,“上帝懲罰思鄉戀井的‘波米’吧,是他第一個把兔子從英國運來的?!盵12]416小說直接表明來自英國的兔子給澳大利亞生態造成的破壞: “兔子不是澳大利亞的土產。它們被多愁善感的人們引進來,大大破壞了這個大陸的生態平衡 …… 這里人太少,兔子太多了?!盵12]416顯而易見,兔口爆炸使兔子消費量超過雜草生產的食物量,導致食物鏈斷裂,生態失衡,造成災難性后果。
食物鏈中間環節上的動物一方面攝食前一個環節上的雜草,另一方面又被后一個環節上的人食用,即牛羊吃草,人吃牛羊。彭斯在其詩歌《趕羊上山》中唱道,“把母羊趕上山崗,趕到長著野草的地方,趕到流著溪水的地方,我的好親人?!盵13]17聽罷彭斯“趕羊上山,采食野草”的詩歌,就見約翰·高爾斯華綏(John Galsworthy)的《福爾賽世家》(The Forsyte Saga)餐桌上的頭菜羊胛肉: “羊胛肉 …… 這道菜在福爾賽家宴會上是公認的頭菜。福爾賽家不論哪一房請客都沒有不備羊胛肉的。羊胛肉又有滋味,又耐咬嚼,對于‘有相當地位’的人士特別相宜。它有營養而且——好吃; 恰恰是那種叫人吃了不能忘懷的東西?!盵14]51可見,羊肉及其它草食動物肉(如牛肉、雞肉、豬肉等)是歐洲人必不可少的食物。
無論在舊世界或新世界,牲口(如羊口、???、豬口等)在很多情況下是歐洲殖民者維持生計的主要來源,以致歐洲人口種群和動物種群通常組成群落一起生活。在杰弗里·喬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里《女尼的教士的故事》中的那個寡婦依靠其死去的丈夫留下的一塊地、幾只雞、幾頭豬、幾頭牛和一只羊養活了自己和兩個女兒,且過著相當富裕的生活。在故事中我們看到: “她(寡婦)小心栽培上帝所賜的一點東西,維持自己和兩個女兒的生活。她只有三只大母豬,還有三頭牛和一只名叫穆勒的羊 …… 她喂著一只公雞名叫腔得克立 …… 手下管轄七個母雞 …… ”[15]675同樣,華茲華斯詩作《最后一頭羊》中的那個成年漢子靠一頭母羊生小羊賺錢結婚、養活6個孩子,其詩曰: “可我呀卻買了一頭母羊; 我把它生下的羊兒喂養,它們一頭頭都非常壯??; 后來我結婚,富裕起來,要多少就有多少錢; 我的羊已有二十頭上下,而每年這數字還在增加。羊的頭數一年年在增長; 就憑那原先的一頭母羊; …… 它們越多,我們家越富有 ……”[16]36-37魯濱孫在孤島上馴養當地山羊,以獲取羊肉和羊奶養活自己。如魯濱孫自己所述,“我經??紤]能不能弄到一兩只小羊,繁殖出一群馴羊,等我的彈藥用完的時候,供我作食料?!盵17]98后來他捕到一只老公羊、一只小公羊和兩只小母羊,并把它們馴養起來,實現了他養羊取食、維持生命的目的。他說,“不到一年半,我已經連大帶小有了十二只山羊了; 又過了兩年,除了被我宰殺吃掉的幾只不算,我已經有了四十三只羊了?!盵17]130這也說明,歐洲人擅長馴化動物,孤島上的魯濱孫顯然比當地土著人更擅長馴化動物。歐洲殖民者帶到新歐洲并馴化的動物主要有牛、馬、豬、羊、驢、雞、貓等。魯濱孫在荒島上馴養山羊,建立了一個包括狗、貓、羊、鸚鵡在內的熱鬧家庭。[17]65-66牲口不僅被用來維持生計、賺錢致富,而且還常用來耕田犁地、載物運貨。在彭斯的詩歌《老農向母馬麥琪賀年》中,老農贈送禮品麥子一把給曾為其辛勞耕作的老馬麥琪,并向它恭賀新年,“恭賀新禧,麥琪,請收下這點麥子喂肚皮!…… 拉犁你也肯出力,四馬之中你走最里,你和我常在三月天氣,連續八個鐘頭,一次耕十畝田地,一同把汗流?!?你拉車也是好樣,最陡的山坡也敢上; …… 只把腳步稍稍放長,車子就跑得順利。”[18]131-134牲口種群的這些利用價值足以將人口種群和牲口種群緊緊地聯在一起,共同生活。
歐洲人口種群和動物種群不僅組成群落一起生活,而且組成群落一同乘船漂洋過海、遷徙移居異國他鄉。在駛往澳洲的“奮進”號船上,庫克及其船員帶有羊、雞、貓、狗等動物。如奧頓所述,“從‘海豚’號上挑選的第五個成員就是船上的山羊,就是這只動物,以后被約翰遜冠以無上的榮譽,有以下文字為證: ‘環球兩次,只有這只山羊,作為神的第二侍從,神靈賜以它,以后再不用產奶。’”[8]20雖然“奮進”號“在比斯開灣時,甲板上的兩條狗、幾只綿羊、一只山羊和船上的貓以及裝著三四打母雞的幾個大板條箱也被沖跑了,”[8]34但我們由此可見歐洲人確實帶著動物同船漂洋過海、駕往異國。在《魯濱孫飄流記》中,魯濱孫游回到斜擱在沙灘上的遇難船上,找到一些歐洲麥子,他說,“這點麥子本來是準備用來飼養我們帶到船上的一些家禽的,但家禽現在已經死了。”[17]43這說明魯濱孫等一行在從英國出航時把一些家禽帶上了船。除在海難中死去的動物外,還有一條狗、兩只貓幸存下來,如魯濱孫所述,“同時還有一件不應該忘記的事情,就是我們船上還有一條狗和兩只貓,…… 我把兩只貓都帶到岸上; 至于那條狗,它是在我第一次搬東西上岸的第二天自動跳下船來,泅到岸上,來找我的,后來做了我多年的忠仆?!盵17]55-56這說明,由人口和牲口(或動物)不同種群組成的群落不僅共同生活在同一區域,而且還共乘同一船,如“海豚”號或“奮進”號遠洋探險船,飄移到東方被殖民地。早在公元10世紀晚期,歐洲人來到格陵蘭島南部建立殖民地,他們不但在那里建造教堂、住宅,而且帶來牛羊,在牧草稀疏的土地上放牧。15世紀歐洲殖民者將公羊和母羊、公牛和母牛投放到亞速爾群島啃食青草、生殖繁衍。當1439年葡萄牙國王首次允準葡萄人在亞速爾群島上定居時,那里已經牛羊成群了。歐洲人征服加那利群島時,為使該島“歐洲化”而引進了狗、山羊、豬、綿羊、馬、驢、牛、駱駝、兔子、鴿子、雞、鴨子等不同的歐洲動物種群。歐洲動物的到來使殖民地食物鏈中間環節“草食動物”的數量急劇增加,超量的動物搶食有限的牧草,導致大面積草地超載放牧,食物鏈始端環節斷裂,雜草質量迅速下降,生態系統嚴重退化。
歐洲動物不僅掠食殖民地有限的牧草,而且參與歐洲帝國軍隊征服當地民族的戰爭,甚或親自向土著人直接發起攻擊。如“在1880年的馬溫戰爭中,跟隨在66步兵團士兵后面的是役畜——大約2000匹駱駝、500頭矮種馬、100頭騾子和350頭驢子,加上100多頭公牛 …… 它們背上馱著彈藥、補給品和帳篷?!盵19]9-11歐洲殖民侵略軍時常利用這些身強力壯的大動物攻打本土人,例如,西班牙人利用戰馬進攻阿茲提克人,斯堪的納維亞人用公牛打先鋒戰勝了斯庫利林人。無疑,作為歐洲人坐騎的馬在征服殖民地土著人的戰斗中起到極其重要的作用。甚至歐洲小動物也直接與歐洲殖民軍士兵并肩戰斗,親自攻擊殖民地土著人,且立下赫赫戰功,成為沉默的戰斗英雄。據伊芙琳·勒·切尼,英國“維多利亞時期,在各個軍隊中,養寵物狗是很平常的 …… 特別是大英帝國在非洲、印度和遠東進行擴張時期,這種情形更是司空見慣。寵物會與它的士兵主人分享生命,分擔職責 …… ”[19]2切尼緊接著舉例說,“白色短毛狗鮑比是1880年馬溫戰爭中66步兵團的寵物。另外還有混血狗耐利,公狗比利,它們同它們的主人一起戰斗到最后時刻。然而當其他所有的人和動物或者被殺或者因受傷絕望地躺在那兒時,鮑比還是繼續撕咬,給敵人以重創,展示了戰勝所有恐懼的個人勇氣。”[19]2-3顯然,像鮑比這樣的歐洲“英雄動物”在歐洲殖民擴張、征服土著人的戰斗中發揮了不可忽略的作用。
現讓我們考察歐洲植物在歐洲生物擴張中扮演的角色??肆_斯彼在《生態帝國主義》中強調歐洲人帶到新歐洲的主要植物是“雜草”。克羅斯彼所稱的雜草“指的是任何在亂七八糟的土地上蔓延得很快并能競爭過其他植物的植物?!盵20]156-157根據這個定義,雜草包括或好或壞、有利或有弊的植物甚或作物。從生物學角度來看,雜草是生命有機體的主要生產者,由綠色植物和具有化能合成、光合作用的細菌組成,能利用太陽能把水和二氧化碳合成為有機物,為其它生命有機體(如草食動物和人)提供食物。所以,雜草在特定生態系統的物質和能量運轉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能把無機物轉化為有機物,其光合作用所固定的能量以化學鍵能的形式儲存備用、或以牧草、作物和食物的形式進入“雜草→動物→人”或“作物→人”的食物鏈,環環傳遞,形成能量流。
由于雜草在生命有機體生產、食物制造和能量轉化中所起的如此重要的作用,歐洲殖民者總會想方設法將歐洲雜草(包括作物)帶入新歐洲供歐洲殖民動物和歐洲殖民者食用。據克羅斯比,雜草是這樣移居的: “在移居的植物中,地中海地區的雜草無疑是頭一個成功的橫渡者; 進行短程跳躍而到達亞速爾群島、馬德拉群島和加那利群島那砍掉了森林的山坡上,爾后進行長途航海到達西印度群島和美洲熱帶地區?!盵20]157這些被引進的雜草在無人照管的情況下長得很茂盛——確實長得頂好。[21]10,97-98面對如此茂盛的雜草,莎士比亞戲劇《暴風雨》中的貢柴羅感嘆道,“草兒望上去多么茂盛而蓬勃!多么青蔥!”[22]28-29據安德魯·H·克拉克(Andrew H·Clark)的考察,來自舊歐洲的卷葉酸模、苦苣菜、紅莖法拉里是移居美洲的先驅植物。18世紀西班牙士兵和傳教士有意無意地隨身攜帶卷葉酸模、苦苣菜、紅莖法拉里、野燕麥、雀麥、黑麥草等植物來到美洲。這些植物隨著西方殖民者,如士兵、傳教士等,沿著海濱地區的山嶺進入圣華金河和薩克拉門托河流域,[23]748-751由此向其他更廣泛地區拓展。
到了19世紀中葉,很多外來雜草種類適應了新歐洲的生存條件,茂盛地生長。克羅斯比很有把握地斷定,莎士比亞在悲劇《李爾王》中描寫的雜草(如芹葉鉤吻、蕁麻等)早在莎士比亞在世的時候,就已經在北美洲的土壤里扎根了。[20]162在《暴風雨》中,如果貢柴羅當上島上的島王,安東尼奧肯定,“他(貢柴羅)一定要把它種滿了蕁麻?!盵22]33在《羅密歐與朱麗葉》第一幕第二場出現的“車前草”移居新英格蘭和弗吉尼亞,被美洲印第安人稱為“英國人的腳”,[24]24因為他們相信這種雜草長在英國殖民者踏走過的地方。魯濱孫無意中把從歐洲帶來的谷粒抖落在島上一塊巖石腳下,后來魯濱孫說,“不料過了一個多月,我忽然看見地上抽出幾根青綠的莖子 …… 我看見那些莖子上又生出十幾個穗子,完全和我們歐洲的大麥,甚至英國的大麥一模一樣 …… 尤其奇怪的是,在大麥莖子旁邊,沿著巖石腳下,我又看到幾根稀疏的綠莖,顯然是稻莖 ……”[17]68這樣,多種歐洲植物移居于新歐洲,在那里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據克拉克提供的數據,在圣華金流域的外來植物占草地草本植物的63%,占林地草本植物的66%,占灌木林草本植物的54%。[23]750這一切說明,歐洲植物與歐洲的士兵、商人、傳教士、探險者、拓居者、殖民官一樣具有侵略性。如此“植物擴張”同樣侵占大片土地,搶奪莊稼地、破壞森林,幫助歐洲殖民者征服殖民地本土人。
16世紀引入秘魯的一種叫做特雷博爾的歐洲雜草具有很強的擴張性,侵占了很多莊稼地,埋沒地里的莊稼,為擴張的歐洲動物提供優質草料。另有很強侵略性的歐洲桃樹、白三葉草、禾草、小檗屬植物、金絲桃、麥仙翁、雀麥、野洋薊、薺菜、繁縷等逾百種雜草在隨后的世紀里進入美洲殖民地。[20]164-166這些雜草或粘附于牲口毛皮翻山越嶺、或隨風飛散飄落、或隨河流雨水流散,向四面八方迅速傳播。據克羅斯彼,當歐洲橘子落地爛掉后,其籽兒就隨河流雨水流散到各地,長成橘樹林。[7]66-67這樣,雜草通過成千上萬的雜草籽兒和大量的球莖、根莖的片斷等多種方式四處傳播、繁衍蔓延。例如,野生大蒜在北美殖民地以多種不同的方式繁衍,成為當地麥農的災星。有些雜草的籽兒輕得不到0.0001克,可以隨空氣的運動飛散到其它地方,如苦苣菜、蒲公英的籽兒隨風飄得很遠。另些雜草帶粘性或帶鉤的籽兒則抓攀上獸毛和衣服免費旅行到新地方。還有許多雜草(如匍匐冰草)通過地面或地下根莖或長匐莖的伸展來傳播,以濃密的叢簇方式向前推進,把擋路的其他植物淹沒悶死。[25]686-687從英國引進的“車前草”被美洲印第安人稱為“英國人的腳”,其葉子把其它植物完全遮住或擠向旁邊。移居到新歐洲的雜草為移居到新歐洲的牲口提供了重要的飼料,而這些牲口又為它們的主人效勞。這樣雜草對歐洲殖民者是極其重要的。
在澳大利亞,“1788年英國人有意攜帶多種植物到達新南威爾士尋找殖民地,到1803年3月,英國人帶來的植物超過200種 …… 其中一些植物立即就占據了當地雜草(如馬齒莧)的地盤。由此可見,面對舊世界植物的侵略,澳大利亞的植物群顯得何等脆弱。”[注]Commonwealth of Australia Historical Records of Australia,Series I,Governors’ Dispatches to and From England (The Library Committee of the Commonwealth Parliament,1914-25),IV 234-41.例如,擴張性很強的“白三葉草 …… 快速前移,在氣候濕潤的墨爾本定居下來而‘常常破壞了其他的植被’”。[20]169“苦苣菜似乎在墨爾本及其周圍的每個地方都長得很繁茂 …… 將較無侵略性的青草完全擠出一些牧場。與西北歐氣候十分相似的塔斯馬尼亞對于新的雜草也很相宜,因而兩耳草和拳參與開拓殖民地的人們齊步前進?!盵20]169根據克羅斯彼的引介,約150種來自歐洲的植物侵占了澳大利亞的土地,扎根生長。[20]170“在加拿大,有60%較重要的農地雜草來自歐洲; 在美國,500種農地雜草中有258種來自舊世界,有177種明確地是來自歐洲; 在澳大利亞,適應該地生長環境的異域植物的種類總數約為800種。”[20]171歐洲雜草的引進使美洲、澳洲等殖民地的生態系統發生變化,歐洲殖民者一般在新歐洲建立符合他們要求的生態系統,這要求他們首先要解構殖民地原有的本土生態系統。結果,殖民地本土的生態系統遭到嚴重破壞。例如,“在新南威爾士,定居者們飛快地砍伐樹木,使土生的野草暴露在烈日下,而牲畜們也飛速地啃食著土生野草和草本植物?!盵20]286在每一寸土地都被樹林覆蓋的馬德拉島上,歐洲殖民者為耕種作物、畜牧牲口而清理樹林、開辟空地。殖民者為省力、省時、省錢,竟然放火焚燒島上樹林,嚴重破壞了島上原始樹林的生態環境。
在本·奧克利(Ben Okri)的長篇小說《饑餓之路》(The Famished Road)中我們看到,非洲某國一個小鎮的居民原來過著平靜和諧的原始生活,但西方殖民者的到來打破了他們的平靜生活,使那里的道路逐漸變寬,房屋日益增多,但本土野草越來越少,樹林濫遭砍伐、森林向后退縮。在加那利群島上,歐洲人大量種植甘蔗和生產糖,結果島上的森林讓位于蔗田,而森林的減少又導致島上降雨量的減少,降雨量的減少直接導致島上生態環境的惡化。被稱為“外來植物”或“外來雜草”的歐洲黑莓(懸鉤子屬植物)在加那利群島上迅速蔓延,嚴重侵蝕了島上土地,成為當地一害。在V·S·奈保爾(Naipaul)描寫的《自由國度》(In A Free State)中,讀者所見的是生態環境遭受破壞后的荒蕪景象: “道路的一旁是一些小土丘,類似于長滿了雜草的蟻丘。每一個峰丘都可以看出樹木被砍伐過的痕跡?,F在這片被廢棄了的土地上一片荒蕪 …… ”[26]136
行文至此,我們看到,雜草→動物→歐洲人(及其微寄生物病原體)食物鏈隨著歐洲人的殖民擴張而延伸到新歐洲,食物鏈交織成的食物網也隨之擴展至新世界。食物鏈中末端環節上的歐洲人把病原體傳給毫無免疫力的新歐洲本土人,使其人口銳減、甚至消亡。食物鏈中間環節上的歐洲動物一方面掠食新歐洲雜草,增加了綠草消費者數量,使雜草不堪重負,供不應求; 一方面又將歐洲人不能食用消化的植物纖維物質(如青草、樹葉、嫩枝等)轉化為人能食用消化的肉奶物質,供養歐洲殖民者; 另外,許多種動物還充當役畜或兵畜,加入征服土著人的戰斗。食物鏈始端環節上的歐洲雜草在新歐洲侵占土地,埋沒莊稼,破壞森林。簡言之,歐洲生物擴張導致新歐洲食物鏈斷裂、食物網破損,解構了當地原有的生態系統,并按歐洲人的要求重構新歐洲生態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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