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蘭
(中國人民大學 新聞學院,北京100872)
微博的普及更加突顯了網絡傳播的碎片化特征。所謂碎片化傳播,主要體現為事實性信息傳播的碎片化和意見性信息傳播的碎片化兩個層面。前者指信息來源的多元化、觀察視角的分散化、信息文本的零散性以及信息要素的不完整性; 后者不僅指意見的零散性,更指意見的異質性、分裂性。新媒體平臺上意見的形成,其實是各種“碎片意見”碰撞、沖突的過程,這與傳統媒體所反映出來的社會意見的相對一致性迥然有別。
對于碎片化傳播,人們關注的重點通常是事實性信息傳播的碎片化,但如果觀察新媒體傳播的長遠影響,我們尤應關注意見信息的碎片化及其傳播效應,因為它反映了整個社會生態的變化。
除了上述兩個層面,整個傳播格局也會顯現出碎片化的特點: 過去專業媒體所構建的“傳播中心”受到沖擊甚至可能被“去中心化”,每一位用戶可以構建起自己的傳播中心,某些經過努力獲得強勢話語權的個體也可能以“意見領袖”的方式演變成為新的話語權力中心。相對專業媒體而言,他們是碎片式的傳播者。
碎片化傳播常常被認為是新媒體傳播的“原罪”,但新媒體只是碎片化傳播的一個促成因素,碎片化傳播本身也反映了整個社會的碎片化或者說多元化。
這個“碎片化社會”出現的基礎是價值體系的多元化。隨著中國社會的持續開放以及現代化轉型,長期被邊緣化或被抑制的某些價值觀開始受到關注,甚至贏得了廣泛認同。譬如對個體價值的重新認識,個人的尊嚴、權利、利益、財產等觀念開始受到重視。價值觀的選擇與表達,也成為個體權利的一種表現。這是社會價值多元化的一個突出表現。而人們對主流價值觀的態度也變得復雜而多樣化。簡而言之,整個社會已不再被一種價值體系所壟斷。
社會價值多元化在更高層面上表現為對文化、制度等層面的重新思考。譬如對中國傳統文化的重新反思,對個體與集體關系、公權與私權關系的重新認識,對現代市民社會的探討等等。在這些方面價值觀的差異開始顯現。
社會價值體系分化,也是因為受到社會結構轉型中社會階層分化的影響。中國社會階層的重新分化是一個基本事實,無論從何種角度或者以何種方式去劃分(如經濟分層、社會聲望分層、階層意識與社會態度分層、消費分層等)。不同社會階層群體所占有的社會資源、利益訴求、對社會關注的重心以及所面臨的矛盾各不相同,甚至大相徑庭,價值觀自然會發生分化。與此相應的是自我權利意識的萌生和成長,以及對傳統權威所產生的懷疑或抗拒。盡管不能斷言主流價值觀已失去生命力,但其內在感召力確已相對弱化。
價值觀分化和社會碎片化趨向導致的“后果”是,在意見的表達方面人們不再千篇一律,在事實陳述方面,由于觀察和思考角度的不同,人們的描述也會不盡相同。
碎片化傳播的凸顯與Web2.0時代的傳播模式密切相關。以門戶網站為中心的互聯網1.0時代,基本沿襲著傳統的大眾傳播模式,但隨著數字化和網絡傳播技術的不斷更新、融合、優化(如RSS、Widget、Application、SNS、微博等),整個互聯網傳播模式的“去中心化”和“分裂”特征日趨明顯。
基于RSS 、SNS或微博等技術,網民可以構建起一個自己的“個人門戶”。這個個人門戶既是他們與外界進行雙向信息交換的“窗口”,也是他們構建自己社會關系的平臺,個人門戶為人們的個性化的信息獲取提供了可能。
在個人門戶模式支持下,未來越來越多的網民可以以自己的社會網絡為橋梁,通過自己的各種社會關系渠道進行信息發布與接收。人們獲取的更多地是來自于各種不同信息源的碎片,而不再是來自幾個“權威”媒體的“統一口徑”。個人可以根據自己的偏好對信息碎片進行篩選、組裝與解讀。這意味著絕對的“權力中心”可能會減少,甚至不復存在。相對統一的媒介市場也因而將演變成分裂的、碎片化的市場。
由此可見,碎片化傳播與個性化傳播是相互關聯的,而個性化傳播意味著個體對公共信息的接觸量或接觸面可能會相對減少(當然,在一些重大事件發生時,人們仍然會保持對公共信息的高度關注)。如果人們越來越多地將自己封閉在個人化的信息天地里,他們對社會整體的感知則會受到削弱,社會公共價值的形成也會出現更多的障礙,其結果可能是進一步加劇社會的碎片化。
議程設置理論的提出者之一唐納德·肖幾年前提出過“水平媒體”(Horizontal Media)和“垂直媒體”(Vertical Media)這兩個概念。他認為,水平媒體是某些小眾的媒體,而垂直媒體是大眾化的媒體,它貫穿社會各個階層和人群并將他們整合在一起。在他看來,水平媒體與垂直媒體的交織可以創造一個穩定的“紙草社會”(Papyrus Society)。個性化的、碎片化的傳播扮演了水平媒體的角色,但即使水平媒體充分地發展了起來,這個社會仍然需要垂直媒體。專業媒體所扮演的角色就是垂直媒體,在未來,它們在社會整合方面的責任無疑將更加重大。但要實現這一目標,必須正視碎片化社會的出現及其挑戰,承認碎片化傳播的價值,并重新尋找自己的價值實現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