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官場小說研究的拓新之作——評梁振華、龍其林《權力那些事兒——肖仁福筆下的權力江湖》

黃聲波

(湖南工業大學 ，湖南 株洲412007)

在官場小說異常火爆，官場小說研究卻未見起色的當下，讀到梁振華、龍其林兩位博士撰寫的《權力那些事兒——肖仁福筆下的權力江湖》(以下簡稱《權力》)一書，頗有眼睛一亮的感覺。讀其文，如行山陰小道，時有勝景映入，令人目不暇接，其選題立意、行文論證、結構布局往往能獨辟蹊徑，啟人深思。出版商言其“開啟官場小說品讀新潮流”，并不為過，筆者以為，這是近年來官場小說研究最具分量的成果之一，值得學界關注和重視。

一

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以來，取材于國家公共權力機構，以揭露批判官場腐敗，描繪官員生存本相，表現官場權力爭斗為題材特征的官場小說，成為此一時期最為流行的類型小說之一。在此一時期的諸多官場小說作家之中，肖仁福先生無疑是其中最具實力、最為活躍的作家之一。早在20世紀90年代后期，他以官場生活為題材的系列中篇小說《局長紅人》《裸體工資》《空轉》就蜚聲文壇，其后的一系列長篇官場小說《官運》《位置》《待遇》《心腹》《仕途》等更是受到讀者的喜愛和追捧，在各大圖書排行榜上風光無限，一再創造銷售神話，他也因此被稱為“機關小說第一人”。顯然，在當代文學尤其當代官場小說創作領域，肖仁福先生是特殊的“這一個”，他對官場生態的描摹和透視，他對官場文化的揭露和批判，他對知識者在當代權力場中境遇的思考和同情，在當代官場小說作家中是極具典型意義的。《權力》一書，運用審美批評、文化批評、敘事學等多種批評方法，對肖仁福創作尤其是其官場小說的創作進行了深入系統的研究。肖仁福筆下那個多少有些玄妙的權力江湖，經過兩位論者的精心破譯，在讀者眼前逐漸變得清晰下來，呈現出一幅精彩紛呈而又井然有序的權力圖譜。論者的破譯，不僅是對肖仁福官場小說世界的解讀，同時也由此對當代官場小說創作涉及的一系列問題，諸如中國官場文化傳統的演化、知識分子精神的嬗變、士道傳統的時代性遭遇，等等，進行了嚴肅的思考和追問，這或許就是《權力》一書選題命意的獨特價值所在。

二

肖仁福的官場小說在當代文壇自成一格，獨領風騷，廣受市場和讀者的好評，緣于其深厚的思想意蘊和獨特的藝術魅力。《權力》一書的第4章“官場生態的描摹和反芻”和第5章“士道傳統的時代性遭遇”，通過肖仁福與同一時期以張平、陸天明、周梅森等為代表的反腐作家的創作比較，對此進行了令人信服的解讀。作者認為:“與張平、陸天明、周梅森等反腐作家不同的是，肖仁福的作品并未‘立意’反腐，也不主題先行，更不塑造‘高大全’式的反腐英雄，而是立足于當代官員們的生存現狀，通過對日常生活細節揭示權力和金錢導致的人性異化，并以嫻熟的筆調將官場規則對人們價值觀念的毒害進行細膩入微的描摹，深入思考了官場腐敗的深層原因，借以引起社會對造成這一問題的現實因素、文化傳統加以重視。”［1］89－90眾所周知，以張平《抉擇》、陸天明《省委書記》、周梅森《絕對權力》為代表的“反腐小說”，站在反腐倡廉的立場上，對20世紀90年代中國社會轉型時期愈演愈烈的權力腐敗和社會不公進行正面表現和無情批判，因而產生了極為強烈的社會反響。但正如眾多論者所分析的那樣，這類“反腐小說”缺陷也是非常明顯的:主題先行，題旨過于意識形態化;構思模式化，往往用“正邪對立”“邪不壓正”敘事形式來結構作品;人物幾乎都是屬于扁平人物或性格人物，欠缺人性的深度和復雜性;主要人物更是“高大全”式、“卡利斯馬”化，作家的“清官情結”躍然紙上。［2－5］所有這些，嚴重消弱了“反腐小說”的真實性，也使得其藝術魅力大打折扣，進入新時期以來，其影響日漸式微，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與之相比，《權力》一書認為:肖仁福的官場小說極力祛除意識形態的遮蔽和干擾，不滿足于對一般意義上的官場腐敗的揭露和官場正氣的弘揚，而著意于官場復雜人性的表現，入木三分地揭示出“人性深處奴役與反奴役、人性與反人性的糾纏，將官場中人的樂觀與絕望、高潔與卑劣進行了淋漓盡致的揭示。”［1］89極力還原官場文化的本來面貌以及官員生活的真實狀況，為讀者提供了當代官場絕對真實的藍本;同時，透過官場人生的書寫，對以“權力崇拜”為核心的當代中國官場文化和國民性進行了深刻的批判，“對官員的權力賦予和運行、監督機制的缺陷方面，表現出了深入的思考。”［1］89在人物塑造方面，與“反腐小說”模式化和臉譜化形成對比的是，他更加注重人物內心世界的刻畫和性格復雜性的表現。與“反腐小說”形象塑造的“清官崇拜”這種傳統和虛幻的道德主義思維不同，“好官主義”成為肖仁福的官場小說人物塑造的基本信念和價值追求。比之于“反腐小說”中完美無缺的“高大全式”“清官”，“這種所謂的好官不是絕對的好官，事實上也難有絕對的好官”，［6］“也就是說真正的好官，不是不謀權用權，與權力躲得遠遠的，一塵不染，刀槍不入，仿佛不食人間煙火似的，而是謀權用權時必須盡量做到英國學者亞當·斯密斯所說的行為的適當性，通俗的說法就是懂進退，知取舍，可得失。”［1］098“好官主義”可以說是肖仁福官場小說的一個極為重要的標簽，使得它既區別于“反腐小說”，也區別于時下一般流行的官場小說。對此，《權力》結合具體文本和肖仁福相關言論進行了系統詮釋。這種比較研究，凸顯出肖仁福官場小說的主題意蘊和藝術風格鮮明的個性特色，也由此展示出批評者寬廣的學術視野和敏銳的批評意識。

三

在時下一些流行的官場小說中，肖仁福的官場小說多少給人以鶴立雞群之感，這緣于其深厚的文化底蘊和鮮明的地域特色，這是他獲得眾多論者和讀者青睞的重要原因;而源源不斷地吸取各種文化養分充實自己的創作，也是他能始終保持旺盛創作力的奧妙所在。以往的研究中很少有論者涉及這一課題，《權力》第6章《文化特質與小說精神》，從文化批評的角度，對此進行了專題分析，彌補了這一研究缺憾。在兩位作者看來，在諸多的文化影響中，中國傳統的佛教文化、俠義文化、湖湘文化，對肖仁福的官場小說創作影響最為深刻。通過引入佛教文化，肖仁福使自己的官場小說產生了文化精神的突變，佛教“自貴其心、不事塵俗、聛睨一切的精神風格”，與其作品中張揚的“知識分子對獨立精和自由意識的要求是一致的。”［1］161同時，將佛教文化引入官場小說的創作，也影響了其創作文體:“小說的敘述速率開始降低，作家開始對佛教文化蘊涵的比喻、想象、象征、取譬以及現成故事的形象說法等文學方式進行吸收，技巧更加嫻熟，表現形式更趨于多樣化。同時，佛教文化中的一些觀念，如因果報應、征兆、輪回沉淀為肖仁福官場小說常見的情節或原型。”［1］161俠義精神本是中國傳統文化尤其是民間文化的重要內容，也是歷代社會各階層人們普遍具有的一種文化心理、價值期待或情感代償。俠義精神在文學創作中的體現，更多的見之于武俠小說、英雄傳奇、復仇故事之中，諸如《水滸傳》中梁山好漢一類的俠義形象為歷代讀者津津樂道，但在官場小說中這類形象是極為罕見的。從這個意義上講，肖仁福無疑是個異數，他的官場小說表現出對民間俠義文化精神的高度認同，并塑造了《官運》中畢云天、《意圖》中秦博文、《一票否決》中周正泉、《仕途》中郭大光等一系列具有鮮明俠義色彩的官員形象，這既是他對當代官場敘事的一個貢獻，也形成其官場小說的一個個性標簽。這種俠義精神的傳承和發揚，與他本人對中國古典文學的喜愛，與其生活的湘西南的地域文化傳統，與其個人經歷和文化氣質又是高度一致的。［1］168肖仁福是一個對傳統文化和地域文化高度重視并自覺傳承的作家，湖湘文化中直面現實、經世致用的精神在其創作中得到了充分的體認和發展，他構建了一個受湖湘文化影響又具有時代特色的官場生態圖，塑造了一系列具有湖湘文化經世致用精神特點的官員形象。肖仁福的可貴之處在于，他一方面高度認同以經世致用為根本的湖湘文化精神，另一方面，他又對傳統湖湘文化中的某些負面因素保持了足夠的警惕。他試圖將傳統湖湘文化精神與自由、民主、開放等現代思想結合起來。與專注于官場人事表現的湖南官場小說作家王躍文等人相比，他的作品綜合了人事關系、權力爭斗和經濟運作，尤其是強調了經濟運作對政府社會的獨特作用。［1］175應當承認，《權力》對肖仁福官場小說文化底蘊和地域特色根源的系統分析，給我們以方法論的啟示，能使我們得以從更高的層次領略肖仁福作品的獨特魅力。

四

正如《權力》一書的出版商所言，《權力》一書“開啟官場小說品讀新潮流”。的確，即使在內容編排上，《權力》一書也可謂獨具匠心。該書的第7章《知識分子與官場文化的碰撞——與肖仁福對話》，并未采用通常的論著格式，而是采取了兩位著者與肖仁福對話的新穎形式。由兩位著者發問，肖仁福先生以其幽默、風趣的語言，就諸多其小說讀者關心的問題釋問答疑，讓讀者真正零距離地體味其創作心路、文學思想，分享他官場小說創作的獨特感悟，給人以極強的現場感，也極大地增加了論著的可讀性。另外，著作還采取附錄的形式，收入了《好官主義》《謀個好位置》《領導肚子里的一根蟲》《文心如茶》《論大論小》《領導也是人》等一組肖仁福長篇小說的“自序”和“后記”，由肖仁福本人對其幾部最具代表性的長篇官場小說《官運》《位置》《心腹》《待遇》《意圖》《仕途》的創作意圖、作品主題以及人物形象等等，進行詮釋說明，使讀者原滋原味地感受到他在創作這幾部代表性著作時的體會心得。這種以肖仁福“夫子自道”的形式來介紹其主要作品的編排方式，別具一格，令人耳目一新。

概言之，由于意識形態原因或審美偏見，包括肖仁福《位置》《仕途》在內的一系列優秀官場小說的獨特價值并沒有得到相應的重視;現有的研究成果中同質性研究、重復性研究泛濫，真正有份量的研究成果還相當罕見。《權力》一書的出版，既為熟悉和喜愛肖仁福的讀者來說，開啟了一扇進一步走進其小說世界的門徑;同時，又以肖仁福創作為基點，展開了對涉及到當代官場小說創作的一系列重大問題的追問和反思，在相當程度上深化和拓展了當下駐足不前的官場小說研究，值得學界尤其是官場小說研究者的高度關注。

［1］梁振華，龍其林．權力那些事兒——肖仁福筆下的權力江湖［M］．廣州: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12．

［2］郝 雨．展現官場中人的靈魂走向與軌跡——談近年反腐小說的人物塑造問題［J］．理論與創作，2002(2):34－39．

［3］楊經建．“新聞化”:當前反腐小說的審美偏誤［J］．小說評論，2002(5):33－38．

［4］黃聲波．卡里斯瑪化及其危機——官場小說反腐英雄形象淺論［J］．名作欣賞，2009(8):30－32．

［5］康長福．喧囂的背后:近年來官場小說創作透視［J］．齊魯學刊，2004(3):152－154．

［6］肖仁福．官運［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06: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