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波上,蕩著紅葉一片,如一葉扁舟,上面坐著秋天。”
這首詩短小、精致,像一幅疏淡的水墨畫,寫出了秋天的情趣。以落葉喻秋天是中國詩歌的傳統手法,從曹丕的《北征》“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到“一葉落而知天下秋”,一脈相承。
“湖波上”看似平易,但起筆不凡。不說“湖面”或“湖水”,蓋因“湖水”太平淡,“湖面”太平靜。“平湖秋月”是遼闊而平靜的,是一種靜態的美,“湖波”則于不平靜中見動態的“美”。
“蕩著紅葉一片”,以紅葉寫秋天。“蕩著”而不說“漂著”,不說“浮著”,既寫湖水波浪翻滾的力度,也見水勢跳脫的壯觀。秋葉也因此一反飄零、寥落和無奈,凸現出一種生機。秋天本是春色的消逝,預示冬天的來臨,這首小詩卻寫出秋天蓬勃的生機,傳遞了“不似春光,勝似春光”的趣味和情致。
“紅葉”在不同的詩人筆下有不同的意境,“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是杜牧的閑情逸致,“橘子洲頭,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是毛澤東的豪邁氣概,至于石評梅的“雁兒啊,永不銜一片紅葉再飛來”則寫少女癡心的等待。
“紅葉一片”而不說“一片紅葉”,量詞后置,突出紅葉,頗見藝術匠心。李后主“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而非“明月中”,倘“明月”只是發光天體而已,“月明”則強調清輝布滿,勝似白晝。往日豪華奢侈生活的蒙嚨記憶,對比今天這明月如故,山河清晰的樓臺舊景,往事哪堪回首,現狀是這樣殘酷而明白地呈現在眼前,絕寫李后主心中之凄楚蒼涼。
“如一葉扁舟”,以比喻句勾連前后,借紅葉喻秋天之題旨,前后呼應。“一葉”修飾“扁舟”,是中國古代詩歌寫作的慣例,“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里”,這是量詞的形象化。如魯迅先生慣以“一匹”寫“貓”,極寫貓體的苗條清瘦弓起之狀。然此處,上句為“紅葉一片”的實寫,下旬又以“一葉”摹狀小舟,比喻之大忌是本體與喻體的同一性,故似為欠妥。
“上面坐著秋天”一句,境界全出。尤以“坐著”,確乎神來之筆,“坐”而非“躺”“立”或“蹲”,由此而見從容不迫。動蕩中見穩定,飄忽中見確定,輕飄中見穩重,情景中見詩景,使動靜之間、輕重之間、物我之間、情境之間的對比消融,渾然一體。詩人以秋葉寫秋景,用擬人手法寫出秋天形象,也寫出詩人樂觀的情懷、淡定的心境。世界難免動蕩,生活之路難免不,平,情為景遷,心情難以不受物境的影響,但賦積極心態于自然物,這自然物即著“我”之色彩。“淡泊”“寧靜”,本來便是針對這喧囂的紅塵、名利聲色的世界而言。詩歌既有形象的飽滿,又寫正直偉岸、成竹在胸的精神,展示詩人心情輕松的愜意,詩境的淡朗、詩風的清逸躍然紙上。
杜甫的“悲秋”以秋葉寫心境,則意境開闊。“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無邊”盡言樹林之多,覆蓋面之廣,遠遠近近,高高低低,一望無際。“蕭蕭”而下的是落葉,以摹聲疊同寫出樹葉飄落之狀,可見落葉之多,一片連著一片,不停地搖落、飄卷,既照應樹林之茂,又寫落葉之多。落地無聲的樹葉居然有蕭蕭之聲,樹葉飄落又多又快,足見秋色已深,詩人心情之失落也略見一斑。后面“不盡長江滾滾來”,長江何等遼闊、邈遠,故以“不盡”修飾,且又是“滾滾”而來,浪濤翻滾奔騰不息,何嘗不是詩人的心潮起伏。“萬里悲秋常作客”極寫詩人感時傷世、去國懷鄉、羈旅漂泊之情。蕭蕭之落葉,滾滾之江水,萬里之鄉愁,國無寧日之悲哀,懷才不遇之感慨,借“悲秋”一并寫出。’于詩歌意境而言,杜甫的無奈與凄涼之情借落葉以生發,詩歌氣勢恢宏,潑墨淋漓,是典型的杜詩沉郁頓挫的風格。
同樣寫秋葉,宋人朱熹的“少年易老學難成,一寸光陰未可輕,不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則另是一番風味。毛澤東認為宋人援理人詩味同嚼蠟,魯迅先生也認為詩歌到了唐朝以后便不作觀。朱熹的詩詩味不濃,但說理明晰。由“池塘春草”到“梧葉秋聲”,只是轉瞬之間,極言時間緊迫,感慨人生如夢,看似是對青少年珍惜時間的勸告,其中包含著歲月蹉跎的感嘆和自勉。以夢中的春草寫春天,以階前的梧葉寫秋天,虛寫與實寫緊密相聯。春草在夢中,秋葉則有聲,是一種警示,是一種告誡,寫得有點意趣。詩歌詩味誠然淡了點,有程朱理學說教的特色,但是缺卻包含人生的哲理,對青少年不無教益。
作者簡介:江蘇省南京高等職業學校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