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脫束縛

教室。燈光。所有的人在同一時刻重復簡單一致的動作——低頭，計算；拍頭，思考。窗外，原本清晰可見的房屋輪廓，在灰暗陰霾的天空下以及或歡快或悲傷地叫囂著的雨水中變得模糊不清，遮住了徘徊之人的視線。

這一切仿佛一場即將來臨的冰川紀，唯有埋在冗長的題海中才能計算出自己何時能逃離這種重壓。而我，不幸地成為這躲避者中的一員。

下課鈴聲從遠處軟弱無力地爬進教室，但絲毫無法制止他們的做題速度。我極其吃力地從座位上站起，掙扎著向外走去。從座位到教室門口的距離不到十米，可我卻覺得有千里之遙。在如此死寂肅穆的氣氛之中，我每挪一步就好像在黑暗的海底行走，幾千米外的壓強一并瀉下來，使我喘不過氣來。時間仿佛故意停下來嘲笑我。他們沉默著。我掙扎著。

在打開門的剎那，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身體頓時放松下來。我忍不住伸了個夸張的懶腰，旁若無人。

我轉身，是小娟。我無比興奮起來。兩個女生湊在一起總會有說不完的話，尤其是兩個親密的女生。我們在一起肆意地談天。談到過去云淡風輕的生活，談到那群愛哭又愛笑的她們，談到幽暗燈光下安寧無語的月桂樹，談到楊柳依依，談到那些已然不再的可愛日子。我們的興奮在充斥著黑色與白色格子的走廊中就像一抹跳躍的色彩，格外顯眼。

——喂，小娟。你在你們班適應嗎？

——蘭子，你體驗過那種站在人群中仰望的感覺嗎？擁擠，嘈雜，令人窒息，不見天日。

——小娟……

——嘻。沒關系啊，我們班就是高手如云嘛！壓力就是動力，總有一天我會出頭的！蘭子，你呢？你在實驗班快樂嗎？放棄了那么多寫作的時間不后悔嗎？

——不后悔。因為青春是一抹明媚的憂傷。

——呀，少盜用別人的名句啦！

——呵呵……

放學時間到了，校園內各處分散的人流緩慢地向狹窄的校門涌動。我站在擁擠的人流之中，看著不遠處昏暗的路燈在前面人群的遮擋下忽隱忽現，心事重重。

小娟的話像一根鋒利的針，直直地插進我心底，不痛，卻很癢，癢得鉆心，伸手，卻永遠無法觸到。只能任由它將那被強行忽略在心底的彷徨、疑慮、后悔、擔心一并掀弄出來，形成一片沼澤，使我來不及呼喊一聲就陷了進去。我絕望地伸出手試圖阻止這種下沉，但僅僅是在半空中徒勞地舞幾下手，就失去了所有力氣，最終被淤泥吞沒。

天空又開始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人群尖叫著又加快了擁擠的速度，我聽到身后有個聒噪的女生興奮地說著她們班有個男生的文章寫得如何如何，心中的愁緒更增添了許多。好像進入實驗班之后就再無半點寫作的沖動了，每次打算提筆的時候，手中的筆早已失去了以往熟悉的溫熱，取而代之的是微微冰冷的陌生氣息。朋友說我變得有理性了。鬼話！我就連看到以往最喜愛的文章的第一反應都不是盡興閱讀，而是忙著推測它被選做考題的機率是多少。

這種理性讓我害怕，仿佛是在受到猛烈的沖擊之后被掏去了記憶與感性，只留下所謂的有用的空殼，開始無休止地學習。

可我必須埋頭學習，這是一個不能避免而且也無法避免的現實，它讓我在這急速奔涌而去的急湍中穩住重心，不致于被洶涌的河水攜卷而去。

童年是一個蒙昧而漫長的時期，有如經歷了數百萬年的原始社會，接著便前進得越來越快，就像幾千年來的文明被侵蝕，再有一天，并且總有一天，便是無法抗拒的墮落、震動和滅亡，轟然倒地，碎為齏粉。

雨開始由淅淅瀝瀝變得越來越大。我在急速散開的人群中差點迷失了方向。這該死的雨天！每當我惆悵的時候，這雨水就不合時宜地瀉下來。南方的天氣總這樣，時而狂風暴雨，時而烈日炎炎。

突然回憶起剛進中學時自己那副自信滿滿、信誓旦旦的樣子，難過禁不住一下一下地撞擊我胸口，生疼。其實我的理想并沒有消殞，卻變得越來越多，越來越大，也越來越難以實現。所以當那句再熟悉不過的話在我耳邊回蕩時，我心一震，仿佛那是專門說給我聽的：“他以為自己是在上山，其實卻走著下坡路……”

前幾天在一株植物的葉子上看到一只甲蟲在努力蛻去外殼，那笨重的身體在灰暗的舊殼中痛苦地扭來扭去，失去了以往的威武，像極了一個滑稽的小丑。

我在心里默默為它加油。

甲蟲終于蛻去了不適的舊殼，驕傲并欣喜地在陽光之下扇動透明的翅膀，慶賀自己的重生。

雨停了，回家的路上燈火通明。我悄悄地告訴自己：

明天，該放晴了。

（山東濱州市濱城區濱北辦事處北城中學）

指導教師：孟憲法

孱弱的甲蟲，努力地想要脫掉身上不適的外殼。這一幕只是文末的靈光一現，但它是一個恰當的隱喻，暗示了作者走過了一段艱難而曲折的心路歷程。文章一開篇，作者便描述了一組深刻而尖銳的矛盾，一方面是大家司空見慣的題海戰術，另一方面是自己徒勞而執拗的掙扎。作者的神經異常敏感，筆端觸碰到的每個事物，即便細微如呼吸，都有無形的壓力。在學業的重壓之下，難得的休息和朋友間的偶遇，本來令人驚喜，但是談話的內容也無外乎“壓力山大”的共同感受。不過，這段無心的對話，卻引出了一個重要話題，即“放棄了那么多寫作的時間不后悔嗎”。這句話成為后文敘述的契機和引線。它，讓絕望的心靈陡然地掀起了一陣漣漪；它，讓自己猛然想起了冷落已久的筆；它，讓自己開始警惕一種蒼白的理性。這句話，讓作者打開了心門，但是真正解脫她的精神束縛的鑰匙，卻是最末登場的一只甲蟲。因為，它的掙扎與蛻變，像極了作者的成長。于是，它的重生，給予了作者無限的希望和可能，這也是文章最亮的一筆。

【適用話題】讓生命“浴火重生”、蛻變、一只甲蟲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