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
每次回來,老宅都顯得很親切。
這里的東西都和上海的不一樣。早上起來的時候是可以聽見“啾啾”鳥叫的,聽得很清楚,不像是上海轟轟車鳴里夾雜的很隱約的“喳喳”聲。中午的陽光比哪里的都暖,就是拉上窗簾,掩上掉漆的老木門,它也還是能從你意想不到的地方鉆進來,在房間的瓷磚上投下一塊會閃爍的光與影。如果站在陽臺上俯瞰繁茂盛開的植物,更是要被陽光完全地包裹住了——不熱,暖而安實。下午,不知哪里吹過來微風,搬張小凳坐在風聲中,仔細一點便能聽到微風捎過來的鄰里們的蘇北話。傍晚值得一瞧的是晚霞的色彩——從海藍到魚肚白到茶色,再過渡到橙色。在別的地方也許也有這樣奇妙的景象,但我卻固執地認為,方才說的這些色彩只屬于老宅的陽臺。揚州的晚上,則真的是晚上了,除了人之外就只剩下醇黑的幕布,一點兒上海的燈光都不沾,睡覺時心里安定極了。
不止這些。
某日早晨,突然決定拍一拍老宅。真正打開照相機,才發現眼前的所有東西,竟然都是藝術品。想拍那個永遠在角落里等待我們歸來的咸菜壇子(它最忠心,呆在那兒十多年了);想拍陽臺上被我扔來擲去的可憐的小石塊;想拍那一整排曬在不銹鋼欄桿上的棉被(不知用了多少年,蓋起來最舒服);想拍紅瓷磚,一格一格的窗戶,窗戶前面晾著的衣服,和衣服們落在紅瓷磚上的瘦瘦的影子;想拍外公院子里養的梅花樹、桂花樹、含笑、枇杷樹一簇簇的葉子(它們都是最乖巧的,即使外公不在老宅,依然綠得驚人);想拍外公的三個真皮箱(其中一個是最好的工匠手工縫制的,后世幾乎不會再有了);想拍我們不再打理卻不可缺少的小池塘;想拍外公外婆1981年和幾十個能工巧匠一起親手砌起來的一磚一瓦……
媽說,你拍了那么多,把老宅拍得太“生活化”了,拖把還有垃圾桶你怎么也拍進去了。我對她撇嘴,說這是我的風格。實際上是舍不得,一個拖把也舍不得。
每次臨走都是這樣。老宅像是變成了一個跟我有血緣關系或者至深交情的人,以至于我一定要拍“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還要把這些瑣碎的字眼都拼湊起來。然后責怪自己不能把它完整地帶走。因為此次一別,誰知道什么時候還有下次。就算下次再來,我是越來越大了,老宅的一切卻是慢慢地舊了、小了。
弄堂
從老宅的“小桃花源”到外面,要經過很長很長的胡同。
家里人都覺得很不方便,因為那胡同很瘦,蜿蜒曲折,也并不干凈。走路總是要踮著腳的。胡同里電瓶車穿梭得極快(小城的“猛”竟是在交通上),常有騎電瓶車的大媽很酷地在只容兩人通過的小巷里,擦著斜坡與我呼嘯而過。
然而我獨愛這條胡同。
小時候總是向往神秘的東西,于是把它當作迷宮,并煞有介事地到處宣揚自己是住在迷宮里的。還能如數家珍地告訴你:出了家門往右走,你會發現有很多戶人家都是開著門的,你能聽到嬰兒的啼哭聲,哪家的媳婦用蘇北話大聲地叫嚷著……還能聞到韭菜炒雞蛋的香味。到了綠地磚盡頭再右拐,以前是有一個留胡子的大伯牽著一只大狼狗的,現在就不知道怎么樣了……小跑著過一個公共廁所后再左拐走一段,你可以看到青島啤酒(揚州)廠,聞到一點酒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前面是一個由大排檔和煙酒店組成的雜貨市場。至此,才通往陽關大道……
時過境遷,然而弄堂變得不多,今年回去還是老樣子,只是我覺得弄堂太短了,縮短到像我對老家的記憶一樣。
走到一個應該左拐的地方,我突發奇想指著前面從未去過的土地,問媽媽那是哪里?她說,是外公以前當過廠長的制革廠。
我一下子好奇起來,非要拉著表弟去看看。
“你們找不到的,還要走10分鐘,過條小馬路呢。而且”——媽媽壓低了聲音,“制革廠早就垮了。那里現在早已是很多雜貨店了,都是外來人住的地方,你別跟外公說,他會傷心的……”
我點了點頭,終是沒去。
相信弄堂深處,是一片繁華,就像外公記憶里的一樣。
(上海復旦二附中)
推薦教師:周荊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