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市的“園區”,看到十多株用草繩裹得嚴實刪枝斫根的大樹樁,半埋在土中,頂著防曬的黑紗網;另有百十棵移栽的樹,都掛著營養液袋,在“打吊針”。主人說,買來的大樹,園林公司保證存活,死了不收錢。這種買賣像是很講誠信,可是那些樹原本活得好好的,為什么要摧殘它們?
我不明白:為什么不種樹苗而要買大樹移栽呢?懂行者說,現在有錢,興種大樹,一是顯氣派,二則有“厚重的歷史感”。2004年在某省一所名校,校長指著一棵枯死的大樹說,很便宜,11萬元買來的,但活不成了,幸虧合同定的是栽活了才付錢。看著那瀕死的大樹,心里止不住的悲涼:它已經活了一百年,原本可以一直活下去,活到那些買賣它的人生命終結,然后再活一千年甚至更久的。卻因為有人要用它來裝點“歷史”,就這么被挪到異鄉,茍延殘喘,提前死亡。
暴發戶總是熱衷做這類事,因為自卑,認為沒有根基。嫌城市房屋低矮破舊,扒光造高樓,城市簇新光鮮,這才發現歐美不和你比這個,于是就自慚那個“底蘊”了。于是重造老街,于是移栽老樹。比之那些為了保護一棵老樹而改道的公路設計者和政府,有些人應當感到羞恥。
一棵樹長到合抱,要伸出多少枝葉去接受陽光,要扎下多深的根才能吸取大地的滋潤!它帶著幾代人的生命記憶,它是一個故事或是一個傳說……我能想象出它原先是多么的偉岸,像是大地上的生命符號。百年來,它立在故鄉的村口,像慈母一樣守望著原野,像紀念碑一樣矗立在山嶺。游子少小離家,或是壯歲漂泊謀生,這老樹就是記憶中故鄉的象征,在一個有鄉土情結的人心中,那就是永遠吟唱的史詩。它習慣了山野和大地的氣息,不愿蜷曲到衙門前,不想搬進大院,它完整的軀體是完整的生命,而不是可以買賣的“歷史”。
最近,一些學校興起了移栽老樹的熱潮,我的學校也移來了七八棵老樹。一些學生看著這些被刪枝斫根的樹,無法抑制悲憫之情。學校,作為教育學生的地方,不可以做這種違反自然倫理的事。
即使社會風氣亂,學校的教育價值觀不能亂。今天的教育要為未來社會培養公民,學校不能把錯誤的觀念教給學生,這是我們對教育的認識。教育最像農業和林業,它的特征是“慢”,慢慢地生長,不急功近利。學生從教科書上學到的人與環境的關系,學到的對自然的敬重,學到的“熱愛腳下的土地”,等等,都可能被斫根刪枝移大樹的做法所消解。學校,是播種的地方,是栽樹的地方,現在竟然靠移栽老樹來裝扮“歷史悠久”。對這件事,學生比學校焦急,讓我有幾分欣慰,我們的教育還是有作用的。此前我一直擔心學生無動于衷,對任何事都睜只眼閉只眼。
讓學生種下一棵樹苗,讓他們記住有這么一棵樹,當他們成年后,當他們老年時,當他們離別時,那棵樹仍然能遙望未來……讓子孫后代記住前人是怎樣種樹,讓他們敬重每一棵樹。
有很多話不知道該去對誰說,但我還是要說——你們那樣不愿“扎根基層”,也就算了,不能強求你們,但你們別把祖先栽種的樹隨意挖起來帶著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