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水平的小說大都是寫女性的,作者首先關注的是女性的生存狀態,即女性生命的存在形式。從女性的視角觀照女性,以女性的心靈感受女性,以女性的情感描寫女性,這種獨特的女性視角,再加上作家詩意的描寫,構成了一個完美的獨特的女性心靈世界。
整個人類社會歷史是充滿苦難的,人類是從重重的苦難當中走向今天,而且至今仍有許多的苦難等待著人們去承受。這是人類與大自然的矛盾決定了的。人與自然本來是應該和諧相處的,但為了人類自身的繁衍生息,生存與發展,人類和大自然不時地發生著種種的矛盾與摩擦。無論是人對自然的破壞還是自然給予人的懲罰,都是最終造成人類苦難的根源。
而女性在社會中注定了要比男性背負更多更加沉重的苦難。女性的身體是柔弱的,但又必須具有博大的胸懷,能夠包容整個世界。女性是整個人類社會的母體,男性是附生于這個母體的。而在大自然生存的人類,又需要男性的力量來維持這種生存,因此社會由原來的母系轉為父系,而且在相當長的時期內,男權的社會地位是很難動搖的。葛水平對女性世界的描寫可以說已經觸及到了這個層次,而且作了更深層的思考。從更深的層面上來關注來描寫女性的角色,她們的生命形式,生存狀態。
柔弱而善良的女性
每個人的命運都與他的生存環境緊密相連的。葛水平的小說有的敘述不平靜的生活現實,有的描繪動蕩的歷史圖景,但題材的選擇似乎并不很重要,重要的是對人物的命運遭際和人物的生存狀態的描述。題材不過是人物生活的背景而已。葛水平的小說中的女性總是處于一種困境,在困境中掙扎顯得柔弱無助。而她們又都是善良的。
《喊山》中的啞巴紅霞從小被人販子賣到一個她現在也不清楚的大山里,被迫嫁給一個比她大二十歲的名葉臘宏的男人,受盡了虐待,先是被臘宏用鉗子拔掉兩顆牙,后來臘宏因為盜竊文物打死了人,帶著紅霞逃到一個小山村里,臘宏怕暴霞了自己的身份,不讓紅霞說話。這樣天長日久,紅霞真的就跟啞巴一樣不說話了。在殘酷的現實面前,“紅霞這時才知道人是不能按自己的想象來活的,命運把你拽成個啥就只能是個啥。”在這種弱肉強食的家庭里紅霞是多么可憐無助!啞巴代表著現實生活中的弱勢群體,而這個群體當中更多的是女性。
《浮生》中的水仙嫁到一個缺水的山村里,由于貧窮,想買一臺縫紉機的愿望一直沒有實現。好容易等丈夫出外搞副業掙錢買了一臺縫紉機,放在娘家還沒等使用就被嫂子霸去。后來回到自己家中,丈夫和公公為了繼續實現她的裁縫夢違法去炒制炸藥掙錢,結果炸藥爆炸父子喪生。來采訪的記者給水仙留下了五百塊錢,水仙首先想到的是買一臺縫紉機,心中的希望又升起來了。
《守望》中的米秋水也是處在困境中的,她和丈夫在村里養豬賠了錢,來到城市謀生,男人蹬三輪車送人,掙不了幾個錢,米秋水從街上撿回一個豁嘴女孩兒,使這個貧困的家里更是雪上加霜。因為這米秋水經常挨丈夫的打,但是她不怨恨。為了養活閨女并給閨女治好豁嘴,他要拼命去掙錢。先是去擺攤賣菜,由于自己不會在秤上搗鬼,賣菜賺不了錢。又去夜市里去賣手套,在夜市里碰到一個農民工張相征,她出于對張相征的同情同時為了掙錢,跟張到一片麻地里進行皮肉交易。結果張相征失手致米秋水死亡。米秋水是善良的,正是她的善良才導致她的死亡。
《黑脈》中的柳臘梅同樣是命運不濟,她的丈夫是一個入贅的外地農民工,小礦主許仲子看中了她,讓她的丈夫在井下當隊長,可以多掙錢,而且還讓丈夫回老家連哥哥弟弟帶來下礦井掙錢。柳臘梅很感激許仲子,因此對許仲子的調戲不放在心里去,但她有自己做人的準則,盡管在許仲子的誘惑和甜言蜜語下猶豫過,可是最終沒有出賣自己的肉體。當她的丈夫和丈夫的哥哥弟弟三人都在井下事故喪生后,她感受到世道不公,有委屈,可是她同樣屈從于命運,對黑心的礦主高抬貴手,而且并不稀罕多給她的昧心錢,也不接受上面給她丈夫的“救人英雄”的虛假榮譽。
在親情與金錢面前,她更注重情義。她的丈夫本來是招女婿,她的女兒不本來隨她姓,但是為了能讓死去的丈夫后繼有人,又讓女兒改為隨父姓。
綜上所述,這些女人大多有不幸的遭遇。性格都是軟弱而又善良,因而都是苦命的。她們的苦難是女性獨有的。而每個人又有著自己執著的信念和做人的準則,她們的軟弱和善良使她們無法擺脫自己的不幸,軟弱的女性,她們的苦難似乎更重一些。
絕望而強悍的女性
女性中有柔弱的也有強悍的,強悍的女人往往處在絕境中而堅強不屈,能自己闖出一條生路來,但是強悍的女性也同樣要承受自己的苦難。
《甩鞭》描寫的是城里大戶人家李府的丫環王引蘭因為與李家老爺有了私情(不是自愿的),在李家沒辦法呆下去,為了逃命,偷偷跟了給李府送木炭的麻五,成了鄉下土財主麻五的小妾,麻五的妻死后又轉為正房。后來麻五在土改中被人斗死——在麻五的蛋根上墜了秤砣。王引蘭后來又改嫁了光棍李三有,后來李三有也摔下崖頭跌死了。王引蘭只好又回到自己的老屋,由原來麻五的長工鐵孩照顧。鐵孩一直鐘情于王引蘭,為了得到王引蘭,土改時讓麻五自己往蛋上墜秤砣,將麻五害死,后來又騙李三有掉下崖頭摔死,王引蘭得知事情的真相后,拿刀殺死了鐵孩。王引蘭一生的命運是苦的,作為女人,一生中沒有找到自己的依靠,也沒有實現自己的愛。她的情欲始終在理想的肥皂泡中燦爛,但冷酷的現實卻一次次將其擊破。
《天殤》中的上官芳是個具有傳奇色彩的人物,她原本是個老實本分善良的女性,嫁到一個小地主的家里,結果被大伯欺負得活不下去,被逼得走投無路,先是讓大兒子當了土匪,大兒子死后,上官芳和二兒子又上山入伙,而且成為遠近聞名的女匪首。她的二兒子因違反規矩被她誤殺。她回鄉報仇也沒有成功,后來,她手下的弟兄投靠了國軍,被國軍全部殺害,她自己也被活捉,死于國軍的槍下。這個強悍女人就這樣結束了自己悲苦的一生。
《狗狗狗》中的秋在日本鬼子將兩個村子里的人殺得只剩下三個人后,她和自己的沒有性功能的軟骨頭的丈夫拴拴、還有一個十三歲的孤兒男孩虎慶共同度日。秋把虎慶培養成人,兩個人共同養了一群兒女,把原有的空窯洞全部住滿了人。秋的這種頑強精神顯示了女性的博大胸懷和人類生存的力量。
從女性本身來探討女性,描寫女性;既有現實的無奈和苦難又有理想的追求和信念,既有對男性的依靠,也有女性獨立的意志,這就是葛水平小說中女性世界的獨特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