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地老天荒

終于決定再見面，是三年以后的秋天。

她答應見面是在一個曖昧的夜晚，她和男朋友鬧翻了，在電話里向他哭訴。

他說：那你來吧，到我這里散散心，就會好的。她脆弱的不行，第二天早晨就去買了機票。

航班晚點，當她出現在人流里，他已經等了兩個小時。

他沒有象她想象中那樣浪漫的拿著大束白玫瑰迎上來擁抱他，他只是客氣的對她笑了笑，在清澈的陽光里，他的笑容讓她覺得有點陌生。

踏入那輛銀色的車子，她有一瞬間的猶豫，她突然懷疑來這里散心，是不是一個輕率的舉動，畢竟，她和他之間雖然曖昧不清，卻談不上愛情。

他們的認識其實很簡單，他的公司在她的城市里拓展業務，一次朋友的聚會，她喝了些酒，結束時他開車送她回家。

之后，就留了電話，偶爾的寂寞里，他會打長途電話給她，說他的事業他的童年他的初戀，她始終淡淡的回應，并不熱切，他知道她有一個不溫不火的男朋友，她也知道他是住在婚姻城堡中的男子。

此刻，他開車送她去酒店，她又一次坐在他旁邊。這讓她想起三年前初遇的夜晚，他穿著半舊白棉T恤的樣子，溫和潔凈，他在她的記憶里一直是隱秀的男子，話不多，彬彬有禮。

他放了一段音樂，是《愛爾蘭風笛》，她在一篇小說里寫過的，他以為她喜歡，就買了來，開車的時候聽，這個細節讓她默默的感動。

他訂的房間在酒店的28層，推開窗戶就能看到滾滾長江。

晚上，他們去一樓的餐廳吃飯，他快樂的點菜，都是江里的水產。他小心的問她好吃嗎？她一邊喝地產的干紅一邊點頭，他借著酒意，反反復復的說：你能來這里，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她和他頻頻舉杯，她說：為快樂干杯，為再次見面干杯。

其實，她是不勝酒力的，才喝三五杯，臉就騰的紅了。

她說，時下流行的小說里總用茶花煙盒上的話，媚俗。她停頓了一下，笑著說，其實我也很俗，你抽過茶花煙嗎？

他饒有趣味的搖頭，愜意的晃了晃酒杯，問，怎么說？

她就認真的念：與君初相識，疑是故人歸。他呵呵的笑了，是嗎？我們原本就認識的呀，三年了，讓我想想是多少天？

他的表情沉浸在回憶的溫柔里，好似在細數三年來走過的日子，她心底最柔軟的琴弦就這樣被輕輕的撥動了一下。

三年來，他給她打過多少電話？發過多少短信？下雨了他會囑她帶傘，過馬路他會囑她小心，她頭痛的時候他就讓她多喝水，說是咨詢過專家的，原來，他無時無刻不在關心她！

她抬起頭遇到他意味深長的目光，他很自然的伸出手幫她撫過飄到額前的碎發，他輕輕的笑了。

她發現，他瞇起眼睛笑的樣子很性感很天真也很動人。

他再次舉杯的時候，突然說：我正在辦離婚手續，和她分居已經半年了。

她愕然：為什么？

他說：感情不合。他的語氣輕描淡寫。

這個突然而至的消息讓她的心情變得復雜，她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替他惋惜還是別的什么，心里卻忐忑了，是因為我嗎？她這樣想，卻沒有問的勇氣。

他玩笑著問：這樣我就可以追求你了？

她垂下頭，下意識的搓著紫色的餐巾，沒有回答。

其實，回答不回答又有什么兩樣。

電梯上升的瞬間，她看到鏡子里的自己，美麗的面孔比桃花紅艷，她離他咫尺，呼吸著他的呼吸，

他的呼吸里有淡淡薄荷香夾雜著酒意襲來，這讓她一陣眩暈。她有些站不穩，被他輕輕的環住了腰，她似乎想拿開他的手，心里也有個細小的聲音在掙扎著拒絕。可那一瞬間，她綿軟的沒有一絲力氣。

第二天黎明，她醒來，聽到長江隱隱的濤聲，松林里喜鵲的喳喳聲。纏綿的夜不勝頹唐，這么長又這么短。

他從后面迷糊的抱住她：你后悔嗎？她說：不知道，也許不會。他再次溫柔的親吻她。他輕輕嘆息，我喜歡你三年，終于感動上帝。

不知道是幸福還是酸楚，她突然就涌出了眼淚。

之前，她沒想過會這樣，她覺得自己很奇怪，仿佛一夜之間愛上了他，這個眼神清涼，笑容潔凈的男子，在幽暗的走廊里給她又輕又暖的擁抱，讓她頹靡歡喜，她一次次問自己：女人會因為身體的糾纏而產生愛情嗎？

她比原先的計劃晚回一天，仍然是要離別。

訂好了下午一點的機票。

清晨，他接了個曖昧不清的電話，說要回公司一趟，有重要的事情。他剛剛下樓，就有總臺的電話打進來，說有人在大堂等他。她禮貌的回復，他已經下去了。

到了中午，他還沒有回來，她有些擔心又有些疑惑，一個人去辦退房手續。

服務生看過簽名微笑著說：韋先生最喜歡28層的這個房間了。

她更加疑惑，他經常來訂房？抑或是？正準備問點什么，他就到了跟前，匆忙之間，她也來不及多想，就隨他一陣風的上了車。他氣喘吁吁的說：差點來不及送你。

剛過安檢，他的電話就來了，他在電話里哽咽，我怕自己再也見不到你了，從來沒有哪一個女人使我這樣。

他的聲音聽起來低沉而斷續，顯然，他正在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她再次被這個男人的真情深深打動。

她想起茨威格的小說《一個女人一生的24個小時》，她在心里說，和他在一起的24個小時，我不會后悔，永遠不會。

男友再打電話來，她就決意不接了。

捧著大束鮮花來敲門道歉，她也裝做沒看見。他在她的窗前徘徊了一夜，清晨看到門口散落的煙頭，內心也曾有片刻的不忍，可是她的愛已經不在原處。

他寫了13頁的長信給她，想誠懇的挽回。可他不知道，女人一旦鐵了心，是無論如何也挽回不得的了。她燒了他的信，把所有與他有關的東西統統扔掉。這個師大畢業住集體宿舍的瘦弱男人不符合她的夢想。

她一心一意的要忘記從前，她要開始新的愛情之旅。

就這樣，她沉浸在對他痛苦又甜蜜的思念中。24小時中的每一個細節，都被她拿來反復回憶，如此，她發現，這個男人原來是她三年來一直愛著的，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她想，等他離了婚，她就嫁給他。

他的工作很忙，短信卻更多了，幾乎每隔兩個小時，他都會問：親愛，你在做什么？他說：沒有你的消息，我就無法工作。

他給的寵愛如此豐厚，讓她深深沉溺，地老天荒的感覺。

初冬的一天，她下班，剛出公司大門，有個女人過來叫她的名字。

她詫異：我們不認識啊。那是個成熟而干練的女人，算不上美麗卻有些風韻。

女人說：那你總該認識韋吧，我們可以談談？

她的腦子里迅速進出一個念頭：一定是他的妻子找來了。她有些慌亂，強裝鎮靜的笑，你找我？

十分鐘后，在路邊的咖啡店里，她終于弄明白，她根本不是他的妻，和她一樣是他的情人而已，區別只在于第一個和第N個。

當那個女人從Lv的皮包里掏出壽百年，她發現她的手指一直在顫抖，那女子眼里的痛楚象一縷跳動的火苗。

她清楚的看到她用的zippo火機和他生日時她快遞過去的一模一樣，有著同樣的浮雕圖案，她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女人啜了一口咖啡，漸漸平靜下來，緩緩的敘述他們之間長達八年的故事，她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可他娶了別人，為了他，她一直沒有結婚。沒有她，他就沒有今天的事業。她是那么愛他，她一直等他離婚，八年了，終于有了希望。

女子幽幽的嘆了口氣，而現在，唯一的障礙就是你。

她有點醒悟了，她點頭，原來是這樣的。

夜色濃重，她孤單的走在大街上，寒風吹來，不由自主的哆嗦，用手一摸，滿臉冰冷的淚。

她茫然無措的撥他電話，想聽他說：事情根本不是這樣的。

可是，他沒有過多的解釋和安慰，只是平靜的說：是真的。她立刻就哭出了聲音，在電話里失控的指責他，語氣激奮尖刻。

他沉默的聽了一會，淡淡的說：你并不了解我，你不懂男人，這不能說明什么。

他的態度反而激發了她的昂揚，她神經質的罵他，他不耐煩的說：看來我們無法溝通，就掛了電話。

她所有曾經的矜持一瞬間崩塌，她反復的按重撥鍵，感覺自己快瘋了，可是系統提示，對方已經關機。

他再也不是她曾經認識的那個男人。

他還愛她嗎，她傷心的想，這血液里殘存的愛情可以支付到幾時，一生嗎？從前點滴歲月里積攢的愛在心里發酵生根了，她把從他那里得到的愛都封存在心里了，像最濃的一滴香水，揮散不去，繚繞她的所有感覺。

她是那么脆弱的女子，心像玻璃，一碰就碎。她又多么像一只蝴蝶，美麗而盲目。

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夜晚，他的愛變成了一把雙刃劍，劍氣如寒星，帶來凜冽風聲，她被傷的唏哩嘩啦。

這年的冬天就在眼淚中過去了。

生活仍在繼續。

又一年的春天，她無情無緒的在街上閑逛，看到從前的男友騎著自行車過來，車后帶著懷孕的妻。

有一段是上坡，他下來用力推車，撅著屁股，脖子費力的往前伸，若在從前，她定要恥笑，現在，她卻笑不出來。

他妻子要下來，他不讓。她清楚的看到那女子臉上洋溢的笑容。

兩個人有說有笑的過去，并沒有留意到她。

聽朋友說，他早就不當老師了，考了公務員，在市委里升了官，買了一百四十平米的房子。

她突然有些嫉妒他的妻，她想，坐在后面幸福笑著的人原本該是她呀。

可惜她沒這個福氣。

她悲哀的想，是報應吧，辜負和被辜負都有輪回。

回首往事，一陣心酸，讓她難以舉步。

她怔怔的站在風里，櫻花飄的滿頭都是，胭脂殘紅，她嘆息一聲，淚就落了下來。

后來，她去那座江邊的城市開會，可巧，會議安排的酒店是原先住過的同一家，物是人非事事休，這個給她愛又讓她斷腸的地方，怎能讓她不感慨？

她用有些發顫的聲音告訴前臺的女孩：我想住2803，可以嗎？女孩驚疑的抬頭看了看她，真是對不起，2803剛剛被封，一周前有個女人從窗口跳江自殺了。

她的心莫名的提了起來，急急的問：你可知道姓什么？女孩禮貌的回答她：我只知道當晚和死者在一起的男人姓韋。你沒看報紙嗎？到處都登著這個案子呢。

她再也沒有心思開會了，叫了車子直奔公安局，有個聲音在心里沸騰，她一定要找到他。

幾經輾轉，她終于見到了他，剛剛被無罪釋放的他是那樣憔悴，面色蒼白，胡子邋遢。

他痛苦萬分：真沒想到，她這樣執著，以死相逼，我真的不想娶她，我真正愛的人是你啊。

她眼前浮現那個抽壽百年的女人，她掏煙時微微顫抖的手指，這個癡情而不幸的女人。她把他當作生命，他卻把她當作了一支煙，充其量是一支煙而已。

不知從哪里傳來歌聲，男人沙沙的唱：有多少愛可以重來。

是啊，無法重來，無法重來。

相對無言。她再也說不清楚，誰被誰辜負，誰又是誰的債？到最后，也不過是，一個人的地老天荒。

曾經共舞

十年就這樣過去了，他點燃一根煙，看著對面的她，感嘆著。

十年，薔薇花開了十次，落了十次，月亮圓了多少次又缺了多少次？他認識她竟然已經有十年？看著對面的她，他不禁疑惑起來。

她的樣子雖沒有多少改變，可剛才她對著他微笑的時候，眼角眉梢分明有了細細的紋，這個發現讓他的心情陷入一陣莫明的傷感。他會愛她年老的時候痛苦的皺紋嗎？他在心里盤問自己。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他再一次的感慨起來。

上島CAFE的玻璃店堂里燭火迷離，玫瑰盛放，穿白色夜禮服的漂亮女琴手和穿黑色燕尾服的鋼琴師在二重奏，似乎是一段流行歌曲的翻版。他沒有認真聽。音樂在咖啡的香郁中四處流淌，如此溫柔的夜晚。他和她重逢的夜晚。

她低下頭，用小匙攪動著杯中的CAPPUCIONO，厚厚的一層奶油浮沫，她修長的手指扶著白瓷杯子，她的臉在燈影里浮動著一抹類似于瓷器般溫潤柔膩的光暈。算起來，她應該有32歲了吧。他不得不承認，她依然是個美麗的女人。在歲月的枝頭上，她是甜蜜熟透的一粒果實。

他的心中不由泛起“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的句子來。突然之間，他有一種沖動，想將她潔白纖細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他遲疑著，做了一個伸手的姿勢，他的手在空氣里劃了一個空虛的小圓圈，又回到面前的咖啡杯子上。他聽到自己心底里發出的一聲嘆息，他還有借口牽她的手嗎，他也找不到能夠擁抱她的理由。

輕啜一口藍山，他在舌尖上體會著牙買加藍山悠長的余味，一半是苦澀，一半是濃香，酸苦甘醇互為交織，像他的這十年。

十年磨一劍，十年的光陰足以造成一番生死，也足以成就一個男人的事業和夢想。他在他的行業里已經是頗有建樹了。在遙遠的MIAMI，他的海邊別墅里，種著滿園的薔薇。每到春天，千朵萬朵的薔薇似乎在一夜的薰風中噴霞吐丹，美艷激烈，此起彼伏，仿佛一場高潮迭起的愛情。他在花香濃郁的黃昏，和太太女兒一起到海邊散步，牽著可愛的小狗。偶爾失眠的夜晚，他站在薔薇的芬芳中，那些陳年往事，那個有著薔薇一樣面頰的女孩會突然在花香中浮現。

生活對他來說，在別人看來，似乎足夠完美。然而，他的溫暖的黯然和淡淡的悵惘，在一些不經意的時刻里輕輕的包圍著他，他有絲絲縷縷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

他這次回來，是作為青年專家應邀參加一個國際性的學術會議，當他在邀請函上看到舉辦城市的名稱時，他的心微微的震了一下。

抵達下榻的酒店，已經是下午了。長途飛行使他的臉色看起來有些疲倦，略略休息之后，他想起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往她從前的家里打電話，慶幸的是，號碼居然沒變，從她母親那里很順利就找到了她。

最初聽到他的聲音，她有一些恍惚，懷疑是夢中，他說：我想見見你，出來喝一杯咖啡吧。她微微的愕然，他竟然還記得她？

是江南初春的夜晚，天空飄著細細的雨，她如約而至。一襲黑色的羊毛大衣，映著她的肌膚愈發的蒼白。相互間打過招呼之后，突然之間又沉默下來，一時間，到不知從何說起了。還是他先發話，打破這僵局，他問她：這些年，你過的還好嗎？她先是對他笑了笑，她的笑容水一樣的柔軟和寂靜，然后她輕輕說：好，我挺好的。幾乎在一瞬間，他看到她的大眼睛里涌滿了淚水。他吃了一驚，看她拿出紙巾來擦淚，他的內心泛起絲絲的酸楚，可是，他不知道給她怎樣的安慰，只好沉默著。

女孩還在拉琴，樂曲不知何時已經換了，居然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琴聲象一只無比溫柔的手輕拂他的心臟，他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斜靠在沙發上，她的臉上也有了淡淡的笑意。剛才傷感的一幕悄然隱去，像拂曉前的上弦月。

這是她喜歡的曲子，唯一聽到十年而沒有絲毫厭倦的一支。

在小提琴低回婉轉的旋律里，他記起，他和她唯一跳過的一次舞，放的就是這支曲子。那時侯，她大概22歲左右吧，他25歲，大學畢業后早她兩年分到這家研究所。他清楚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情形，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秋日下午，她穿著淺藍色的棉布碎花裙子，梳著童花頭，珠圓玉潤的一張臉，她對大家說：各位領導好，以后請多多關照。他先是想笑，及至看到她黑葡萄般的眼睛，他呆住了，她似曾相識的笑容，象一場細碎的陽光雨，落在他的世界里，他便在那一剎那，毫無道理的喜歡上了她。

可是，那時侯，他已經訂了婚，有了一個相戀七年的女友。彼此過分的熟稔，使他有種在婚姻中沉浮多年的平淡感覺。他不知道，他還該不該去喜歡別的女孩子。因此，他對她的喜歡一直是克制的，藏在心里的，他從不主動接觸她，甚至一度對她唯心的冷漠，他想努力逃避她。

轉眼到了歲末，慶祝新年的PARTY上，她穿了艷麗的洋裝，化了妝，一改平日樸素的風格，華燈媚影里她象一個錦衣夜行的妖嬈女人。

他喝了酒，走過來請她跳舞，她很順從的跟他跳著華爾茲。

他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的看著她，她就在他的懷里，柔軟的腰肢盈盈一握，少女的馨香時不時的侵入他的呼吸，他的心不由的震蕩。她微微仰起臉，象一只溫柔慵懶的小貓，她低而柔軟的聲音：小夜曲里，舒伯特的這首最浪漫幽婉，用來跳舞亦是相宜的，每次聽的時候，我都想，能有一個可愛的人，和我一直的跳下去，無窮無盡的感覺。

她說話的表情天真中嫵媚流轉，他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他問她：你還喜歡什么？她說：薔薇。他低頭看著她緋紅的雙頰，她甜潤的嘴唇，他想告訴她：她有著薔薇一樣的面頰，她的唇比薔薇花瓣還要新鮮。他忍了忍，沒有說出來。

他想象著自己正俯下去親吻她，他感覺自己心跳的快要昏過去，手心里微微出了汗。他差一點說出來，他愛她。他多么想告訴她，他的愛。他壓抑著這個讓他飽受折磨的念頭。內心積累的深情如潮水一樣洶涌而至，快要使他崩潰，讓他的呼吸都變的困難，他費力的動了動嘴唇，再次看到她純美的笑容，他終于說：你真美麗。他的措辭超出自己的想象，顯得笨拙和毫無新意，像初戀時光里不知所措的小男生。他有點不明白自己了，為什么在她面前，遲遲開不了口，因為他對另一個女人不容推卸的責任嗎？

后來，他一直不明所以的推遲婚期，找各種各樣冠冕堂皇的理由。直到有一天，他聽說她也定了婚，他在同事那里聽到這個消息的一剎那，他感到心臟被割裂一般的痛楚，他意識到，他的生命，從某一個時刻起，正漸漸失去水分。于他而言，他徹底失去了一件最珍貴的東西。絕望的感覺在一瞬間擊中了他，他深深的悲哀著。

不久后，他決定和女朋友一起出國念書，拿到簽證的那一天，他鄭重的打電話給她，向她道別。他記得她陪他在一家快餐店中喝了很多的啤酒，說了很多的話。她和他說自己的理想，在海子著名的詩句中，她甚至為他背誦整段“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詩。與詩人不同的是，她要在房子周圍種上很多的薔薇。春天的時候，黑色的鐵柵欄上開滿猩紅的花朵，她是個住在花房中的幸福女人，有愛她的男人和兩個孩子。每天清晨她用親吻將他們叫醒，然后輕輕的唱著歌為他們熱牛奶，做最簡單環保的食物，青山綠水的湯，新鮮欲滴的蔬菜美味可口，從廚房的窗口就可看到大海的潮汐和天上美麗的朝霞，黃昏去海邊散步。回家的時候，在街角的小店里帶回大束潔白清香的百合，插在藍色的日本瓷器里。在傍晚的光線中，一室的凈寂，仿佛油畫。她已備好了晚飯，放著很輕的音樂等著他們回家。

她的眼神沉浸在夢想的光輝里，這個浪漫夢想在她的述說中真真切切的打動了他，他仿佛真的看到了這樣動人的場景，他幻想著他即將出現在她后來的故事情節中。

最后她告訴他：她就要結婚了，婚期就在下個月。他舉起杯子搖搖晃晃的祝她幸福。她的一滴淚落在啤酒里，濺起細微的小黃花，瞬間就消失了。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她也是喜歡他的。他想問她：如果有來世，你愿意嫁給我嗎？最終他沒有問，這樣預支未來的諾言盡管甜美確是最終的虛無，虛設的良辰美景。

一切都已經太遲。

他們相遇的不是時候，他太早，而她太晚，差了一步，就亂了節拍。就像在一場盛大的舞會上，聽錯了舞曲，出錯了步，然后每一步都凌亂了，再也無法重復，再也回不到完好的最初。

上天給予他們的安排，僅僅是短暫的一次深情相擁，踏著抒情的小夜曲，他和她翩翩共舞，翩若驚鴻，燦若蝴蝶，然而再絢爛的蝴蝶也挨不過夏天，他和她的愛情亦是如此。她是他生命中偶然飛過的一只蝴蝶，他也不過是她傷感的夜晚里一支美麗的插曲罷了。

在上島CAFE的門口，她先和他說了再見，夜漸漸深了，細雨如絲飄拂，路邊的小店里放著音樂，劉若英清白寂寞的唱著：這樣的我們，算不算幸運，在人生的定局之后，找到另一個自己，這樣的我們，對不對的起，守住了欲望是否就安了心，感情從此干干凈凈。SAME TIME NEXT YEAR，在相遇時又會飄著春天的雨，SAME TIME NEXT YEAR，還是讓我們在這里好好聊聊歲月的痕跡，SAME TIME NEXTYEAR，愛你是誰也不會提起的約定，SAME TIMENEXT YEAR，一日的溫柔，我有364天可回憶……

他站在夜雨里，看著她上了TAXI，她看著玻璃窗外他的臉，什么都沒說，車子發動了，轉瞬間消失在城市的夜色霓虹中。

他想，兩天后，他也該離開這座城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