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南海

2012年6月，三沙市成立，應南方出版社邀請，由我和符力編選詩歌選集《我們的南海》（后定名為《三沙抒懷》，在三沙市成立揭牌之日出版）。我們立即分頭著手進行，一是搜集已有的關于南海的詩歌，二是邀請國內一些著名詩人創作，三是通過新浪博客向網友廣泛征集。

在征稿啟事中，我們說：“在碧波萬頃的南海上，星羅棋布地散落著一座座小島、沙洲、礁，宛如撒落在藍色海面上的一顆顆珍珠、瑪瑙，或者說如漂浮在水上的一朵朵蓮花，這就是我們所知道的西沙群島、中沙群島和南沙群島。自古以來，先祖們在這里捕魚、采貝、避風、生活、旅游或航行，這片美麗的海域上充滿著種種神奇的傳說，一直為人們向往。2012年6月，三沙市成立，古代遙遠之地，如今近在咫尺。三沙市下轄西沙群島、中沙群島、南沙群島的島礁及其海域，是中國陸地面積最小、總面積最大、人口最少的城市，處在中國版圖的最南端，云水茫茫，最是讓人牽掛。”我們希望網友們把他們關于南海的詩歌迅速寄給我們。

短短五天，經過搜集和征稿，我們居然收集到了四百多首詩歌，又最終挑選了一百多首詩歌定稿。在這次編輯過程中，我們看到了人們對三沙和南海的熱情和熱愛，看到了人們對祖國遼闊海域海疆的關注和關心。人們把內心的牽掛化為詩情，這次收到的不少詩作里，蘊涵著深情，讓我們感動，也讓我們熱血沸騰。這次難忘的編輯過程讓我們心情激動，至今難以平息。現摘選部分詩作與大家分享。

——李少君

在海上 李少君

在南海，魚群經常像部落一樣遷徙

遷徙過程中，紅魚部落會遭遇銀魚部落

海面上飄拂著一幅斑斕的織錦圖案

在魚的世界里，船和人是稀罕之物

我們每一次的到來都會引起轟動圍觀

鰹鳥匯集桅桿盤旋飛翔

飛魚歡欣雀躍，在兩側你追我趕

紅魚一族、銀魚一族和鯊魚一族

狂歡似地追逐著船尾的浪花，競相潛躍

我們率領著一支魚的混合部隊

在大海上劈風斬浪，勇往直前

永興島 潘維

仲夏升起芭蕉葉拱頂，

我聽見細沙在問：永恒什么時候完工？

船長答道：還在波濤上顛簸。

永興島，一只龍窯燒制的瓷器水母，

正一張一弛呼吸著南海；

觸須，心電圖般聯通著南沙、西沙、中沙群島。

那藍綠變幻的海水，

是由我家鄉最昂貴的蟲子——春蠶

織造的絲綢。單一的季節

其實鋪展著經緯合奏的管弦樂。

歷史從不驚訝于貓捉老鼠。

當臺風撕裂了礁巖，

縫隙里的軟體動物是可食用的瑪瑙；

潮汐不停地翻閱咸味日歷；

最新鮮的期待，永遠是郵局開門時那陣騷亂，

還有拆信剎那：指尖掠過的海嘯。

熱帶的記憶被媽祖保佑：

垂釣的椰子樹，魚餌整天是一朵朵白云；

疲憊的網，神一般的漁夫，

消失在植物深處的房子；

而傍晚，士兵從驅逐艦下來，

他們尚未獲得勛章的年輕和古老主權之間

所產生的張力，讓燕鷗呢喃。

我似乎只是一個淡水運輸員，

我一生的淡水已無比饑渴，

它渴望，被永興島的綺麗風光

和一雙黑眼珠日月飲用。

看海 娜夜

那是海鷗

翅膀點擊著浪花

那是我們經常用來形容內心的——波瀾

也形容壯闊的時代

在黃昏的海邊

我們談論往事機遇一代人的命運

當我發呆我的手再次被1996年的

某個下午握住

——那沒有當即發生的

就不會再發生

那是海底的天空

閃電在潛水

——大海使太陽誕生 一躍而起那巨大的光芒

使天空踉蹌了一下

又掙扎著

站穩了

島嶼 黃禮孩

那時候，我們常提到島嶼，提到藍色包圍的小島

它是春天濕潤的肌膚，樹林里白色的霧已散去

小鳥不用翅膀，而是用小腳行遍海水孕育的王國

那沙灘上的圖案像云朵。我更喜愛夏日的漫步

羊角葉在沙灘上肆意生長，風吹來，一排排的綠

翻卷如海浪

比海浪更高的是椰子樹，它偎依著藍

幾時開黃色的花束，幾時結綠色的果實

沒人知道，也沒有人光顧島嶼

它是自然放養在別處的野馬，它的鬢毛

在黃昏的夕光里，在遼闊的海洋上疾飛

海灘上 梁積林

你指給我看，那些輕紗一樣的薄云

是誰剛剛浣洗后

掛上去的。一只沙鷗

倒像是一個人的頭巾，被一股微風吹著

緩緩

落在了一個礁巖上

請彎腰

請把自己的身影放在涌動的水波上搓洗

一個人的靈魂

可以小到，一只游魚搖動尾巴的細微

可以大到，海水的藍，藍到荒蕪的古代

那么，我指給你看

一個人的緲遠如果被一座海島所置換

一個人的親近如果被一聲鳥鳴而呼喚

那么，嘩啦啦的海濤中

是不是住著一個小小的愛的小秘密

是不是住著一個大大的愛的大國度

故事——在海邊 古馬

你凝視著我

如同俯身凝視一個嬰兒

你花海螺的耳墜里搖晃著疼愛的月光

呀呀學語

我應該和晨光一道

學會叫你：母親

可你何故從我身邊退走

提起海浪的裙子

退至群星咸腥、珊瑚沉默的地方

你胸脯起伏，起伏著大海的藍

在那里，沒有母親的乳汁

只有情人放蕩的乳房

當我扛著獨木舟走向大海的時候

一枚沉睡的水雷

——你的發髻讓我著迷

讓我成熟得像個渾身涂抹著棕櫚油的男人

血管中回蕩不斷爆炸的聲浪

馬蹄螺協會 臧棣

在海島最南端，兜售海魂衫的人

也兜售各種貝殼。懶洋洋的小買賣，

偏頗的生計，就仿佛你不買

你很快就會后悔的。對生活在內陸的人來說，

它們是容易混淆的紀念品。

你得費點神，它們才會從宇宙的祭品

演化到帶有私人性質的貢品。

有趣的是，它們的美麗

進化得很成功，麻木于以貌取人。

每一種價格，只有經過幾番砍殺

才會稍顯真實。這時，你省下買冰激凌的錢

就能有份不小的斬獲。我把它拿在手上時，

并不知道它叫什么。看上去，

塑造它的力量很熟悉理想的塔

尺寸縮小后，在海底會變成什么模樣。

圓錐形配上豹紋，大海中只有南海

能讓它想起什么：不同的深度中

再大的壓力也可被巧妙地適應。

這樣的啟示還不夠？還不足以化解

你心中的誰主沉浮？當得知它叫馬蹄螺時，

我忽然覺得我比以前退步了。

但這還不夠。我想，我還應該比我們退步得再快

一點。

直接從沙灘退向海浪，退向更遠的蔚藍。

對啦。你剛才說，這馬蹄螺

是從哪里捕上來的？沒聽清。

請再說一遍。海馬灘，在西沙的南邊。

絕對是真貨。我們家的船常去那里。

南海 唐力

S，是綿延的海岸線

O，是嘴唇親吻地圖的唇印，哦，南海

U，是鷗鳥的回旋

T，是海南漁民出海的船，迎著陽光

H，是大黃魚，小黃魚結隊而行

C，是海風掀起波浪

H，是麻楓桐樹，椰子樹并肩而立

I，愛，在我們每個人內心

N，祖國的南方之南

A，是驚嘆，是我們脫口而出的聲音

S，是夢魂縈繞的地方

E，是西沙、中沙、南沙諸群島浮于海水與晨光中

A，哦，它的頂尖，就是我們的心尖是我們血脈的走向

注：“South China Sea”譯為南中國海、中國南海，是該地區在國際上的通用名稱。

在夜里也能發光 宋曉杰

沒有什么能夠獨自旋轉

在這個寂寥而孤獨的星球

因此，所有的水，必定相連

所有的光，都是安慰

在渤海、黃海、東海的南邊

理所當然，它應該叫南海

于是，在北中國——

佇立窗前的習慣

就這樣養成了

有什么比土地更穩妥

比海水更咸澀、更寬宥？

越寂寞，越莊重

面朝大海，智慧和野心相形見絀

而微笑、力量、信仰……生生不息

我不說石油、食糧、珍珠

不說面積和貯量

當然，也不說潮汐、風云和火焰

它們的美，多么純潔多么無辜！

島嶼、沙洲、礁石是閃亮的圖釘

固定了蔚藍的版圖

——不！這么說沒有溫度

它們是點點朱砂痣！

是心跳，是骨肉，……是祖國

是暗夜里的滿天星斗……

西沙寫生（節選） 曾凡華

黎明，下哨的士兵

拖拽著魚肚白的披風，

黎明走來了，帶著夜海粼粼的波紋，

輕輕地，把軍營的木扉推開；吱扭一聲！

于是，堡形屋內，有了艾草的氣息，野花的清芬，

以及遠處漁村那血絲樣的雞鳴……

正午，賣椰子水的大娘

椰子樹篩下的日光，像新鑄的銀幣閃亮閃亮，

椰子水散發的芬芳，像醇厚的果酒噴香噴香；

椰子樹下賣椰子水的大娘呀，

為什么，為什么雙眼兒總是向海邊張望張望？

她望見沙灘上那一個個空蕩蕩的水壺，

她望見海水里那一張張紅撲撲的臉膛，

她在想，該收操了，正午的椰子水最甜最涼

丟一個硬幣，盡可將一桶椰子水都喝個精光……

黃昏，汲水的班長

夕陽，給海灘的馬尾松林留下一幅剪影，

沿著雷達站那條桔紅色的小路走了，行色匆匆；

此刻，炊事班長舀滿了今天的最后一桶泉水，

連同泉水里冒出的第一顆星星……

聽海 江一郎

只有悲戚的人聽見海在哭

海在哭嗎

很遠很遠的地方，是什么如此沉郁

好像被巨大的漩渦卷著

拖入谷底

片刻間，疾速抬高，碰撞

在浪尖轟鳴而來

你聽，整個夜空發出撕裂的尖響

月亮升起了，羽毛一樣輕的月光

飄在海上，卻賦予聲音

一種金屬的力量

這是海在哭嗎

太多的苦澀早壓在心底，像鹽粒

凝成海底山脈

當世界沉沉睡去

大海啊，是你揪著我的一對耳朵

醒來，在南中國的一座島嶼

學會傾聽，與冥想

西沙海螺 李潯

那只海螺一直在我的桌上

我曾吹響過它它的聲音很藍

比天更藍 比二千年的歷史更有色彩

我知道穿漢服唐裝的人

穿馬褂和中山裝的人都吹響過它

這海螺的聲音

就是西沙這藍藍的鄉音

我一個看慣海的男人

敞開的是像海一樣藍的故事

西沙我在小學課本上讀過你

海是藍的天是藍的

守望的身影也是藍色的

西沙我在博物館里看過你

我知道那里有許多的反光

唐代的僧人明代的炊煙

那時也有一只海螺

吹響過瓊州府的呼喚

一切在遠路而來

海螺的那支老歌沿路澆灌風浪

永興島上一切在開花結果

土生土長著鳥語花香

那株羊角樹沒有遲疑

它們和海螺的聲音一起

已開在了我的耳上

中國的曾母暗沙 洋滔

南海大陸架。三沙市。南沙群島最南端

曾母暗沙上的中國綿延2000公里大海

海軍，巡視珊瑚的嬌媚維護國家的主權

北緯3°58’的熱風東經112°17’的赤道

把2.12平方公里的祖國紡錘般定在最南端

中華薔薇珊搖曳礁丘上的蟲鳴鳥叫鮮花愛情

濱珊瑚、蜂房珊瑚、厚叢珊瑚多達21屬34種

曾母暗沙崎嶇不平，有生物散發著奢侈的香氣

沒有玫瑰盛開的美麗，卻有鈣藻、棘皮的蓬勃

軟體動物存放在礁石上藍色的愛波涌著浪里祖國

苔蘚蟲、有孔蟲是我們寄給雷鳴閃電的豐厚禮物

海鷗更遠的遼闊表達我對曾母暗沙更遼闊的仰慕

我來不及丈量浪花和大海溫良寬厚善良的高度

沙灘、空曠、寂靜，蘊藏著富可敵國的石油秘密

波光粼粼的想象掩藏在咱們中國的“波斯灣”……

南海 施施然

世人都在贊美你無盡的風情

而我，獨愛你游子一樣疲憊不堪的心

我愿換上戎裝，和你一起

撕下禮崩樂壞的紗衣！

當有一天風云突然涌進你的窗口

三沙抒懷 高凱

在中國的版圖上

哪怕真的只是幾粒普通的沙子

也是中國的而且

一粒都不能丟失

一座城市的誕生

一個神圣的命名

讓千萬頃純金純銀的沙粒

有名有姓

因為一次剛強的宣示

一個民族海闊天空

浪花簇擁

海口市去過

三亞市去過只要是祖國

哪怕是更遙遠的天涯海角

我也一定要去

哪怕是白發蒼蒼我也要在那里

屬于自己的一粒沙子身上

刻一句情詩

插一面國旗

如果熱愛蔚藍里這一片遼闊

就應該從擁有一粒沙子的渺小

深沉地開始

南海落日 陳計會

多么壯闊的落日！我看見神秘的內心

讓光芒鍍亮。黑暗堆積手掌

大海在我的上方。一生要經過

多少的夜晚，才能抵達陽光

這是一場突然襲擊。像愛情

為貧窮的內心帶來黃金和夢想

即使黑夜最終降臨。大海的火焰

點燃血液，猶如暴雨中的歌唱

海 鄒旭

風把耳廓磨出新繭，風

占領每座山口后大口大口地喝酒

喊叫來自石頭中的魚，連石頭

也在叫喊。它們要求：安靜

一只生蠔躡手躡腳度過發情期

又反過來懷念穿開襠褲的年齡

沙灘上，成群的貝殼

背負精致的小棺材孤獨地舞蹈

黃昏彎腰拾取它們時多像人類的母親

暗礁是風暴中心的君王

像座頭鯨鑄就石頭一樣的秉性

連我也像大馬哈魚閉上了眼睛

在租用的海風中忍不住輕輕吟唱

只一聲，海就被激怒了

只一聲，海就搗毀了寧靜

安睡在飛魚的投影里 俞昌雄

不要驚動那些波瀾，也不要在深夜里

胡思亂想。這是你的另一副身體

它有無數條得以牽伴的河流

你是如此壯闊，幾乎可以得到南海的心跳

晚歸的漁人已經在船頭掛起燈盞

你就要聽到自己的呼吸

如那潔白的月光，到了更遠的遠方

你就要安睡在飛魚的投影里

誰都無法否認，一些東西在暗中

早已枯竭，而另一些東西卻由此滋生

不管是大霧還是閃電，甚至是

來自昏暗世界的游移的斑點

你都不要害怕！好似飛魚來到了島嶼內部

在南海，你能看見一個與靈魂同在的

空白，振翅前就發出尖叫的鳥

那是你的化身，是你多出來的魂

夢南海 田一坡

某個遙遠的夏日，忽然聽見涌動的潮汐

至南海的深處呼嘯而來

咸濕的風，折斷了夢中的一朵百合

千里以外，你聽不見，你看不見

一朵花開的聲音掩映于海的夢魘

你見過的臺風比夢的虛構真實

它卷過你的征途，停留在你的發梢

因此沒人能吻你潮濕的額頭

那里，那里，人們用盡一生也不能穿越

那險灘，激流，那引而未發的危險

這個夏天，我終于呼吸到你的氣息

那狂燥，窒息，冷峻彌漫于翕張的肺葉

更深處則是寸步難行的黑暗

千里之外，你能觸摸，你要屏息

當你的潮汐漫過日月經行的滄海

南海漁夫 八零

我知道他剛從

我尚未涉足的遠海歸來。

我知道他所講述的是我未親見的。

他講到生活的歡樂與艱辛，

舌尖上翻著浪花。

他的耳孔有如海螺，我聽到遠天回響，

好似沉船艙底一只中國瓷器

被一根什么樣的手指反復敲打，

帶著無限的沉思。

這是我南行中見到的數名漁夫中的一個

他說他去過最南方的中國海，

他說這一切并不值得驕傲

“那不過是出了一趟稍遠的門，

傳遞一封家族書信。”

我知道，他剛從我尚未涉足的遠海歸來

我知道他所講述的

是我未親見的，可是當我久久將他注視

可以確信：他歷經過滄桑的臉龐

才是我們祖國完整的版圖

順著剛剛繞過下巴向南吹拂的海風

他悠悠轉頭，壯實的身軀

如潮水退后的礁盤。

欄目責編 納蘭容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