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容

疊疊溝

不過是一場雨夾雪

不過是兩小時的路，需要一天時間來走

不過是幾個回回，提著方便面、熱開水大聲叫賣

不過是幾個湖北司機，操著方言在低聲詛咒

不過是一些習慣了速度與激情的怪獸

在西海固一個叫疊疊溝的小地方

無力自拔——

我這樣給外地的朋友發短信：

“在疊疊溝，到處是鮮美的草莓

狂暴的梨花，和

……夜色里睜大了眼睛的人群”

原諒

春風它吹拂萬物

它吹拂：幽居山巔的眾神

塵埃里藏身的子民

它喚醒：

一棵石榴樹火紅濕潤的內心

也喚醒病菌和仇恨

那些被春風贊美了的

很快就香消玉殞

那些被風雕刻了的

已成為時光里永久的印痕

半根煙

本來是一根，被我

抽掉了三分之二

剩下的三分之一

我忽然就不想抽了

我把它放在煙灰缸里

我注視著它：一點一點地自燃

我看著那一小股飄渺的煙霧

兀自孤單，努力盤旋，最后化為虛無

這半根煙，不是我不想抽完它

也不是我的身體出了問題，抽不完它

我只是想，讓它自己選擇引火燒身的的結局

我只是想，讓自己暫時過幾分鐘

隔岸觀火的生活

哪個人是我，那個人不是我

那個陽臺上種花的人不是我

那個街邊上遛狗的人不是我

那個公園里練太極拳的人不是我

那個咖啡廳里懷念杰克遜的人不是我

那個火車站上兜售旅游手冊的人是我

那個雨中追趕公交車的人是我

那個踩彎了腳手架的人是我

那個麥地里拔草的人是我

那個在星空下舞蹈的人不是我

那個在黎明里取水的人是我

那個在一杯水酒里輕生的人不是我

那個在紙上攫取毒藥的人是我

病中小記

我的身體是一個巨大的容器

它貯藏了一點露水、幾棵青草和

數噸灰塵

當然，還有一點點的陽光

這些年，在人間

我用露水滋潤青草，用青草

來承接陽光

用陽光來贊頌我看到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

我發現那些被我忽略了的泥土，

都變成了石頭

它們簇擁在一起，開始暴動

而我開始省察到了我的余生

就是一點一點的

把這腔前半生積攢的塵土

吐出來——

這漫長的救贖！

出埃及記

音樂響起。沉睡千年的

法老，自金字塔款款走出

他看到沙漠燃燒，地中海的波浪

前赴后繼

這讓他瞠目結舌：

今日之國，已非故國

今日之人，已非故人

今日之風，輕佻勝于溫和

今日之山，只見廟宇

不見神靈

而陰謀依然身披陽光的外衣

覬覦者一直不曾放棄自己的貪欲——

今日之暮，當我在北中國的月光下

獨自行走。當馬克西姆手指上的悲愴

如潮水一般，淹沒我

我只念叨一個人的名字——

“摩西，摩西！

我要告訴你

每一顆芝麻的心里

都翻騰著一座荒涼的大海

雨還沒有下起來

雨還沒有下起來

修理雨傘的人

還在沿街漫無目的地游蕩

一朵將要開敗的桐花

尚未承受春天的恩澤

空房子里，那沉默的窗簾

還暫時保持著垂落之美

雨還沒有下起來

那只爬行的螞蟻，它還堅信

自己可以推移強大的世界

閃電的手指，還不曾

打亂萬物的秩序

我在等一封書信

而郵差的腳步聲還不曾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