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g的美好時代

【零】

在這個世界上，每個胖女孩都會遇到一個讓她心甘情愿減肥的人。

通常，這樣的改變有兩種結(jié)局：一是，以減肥失敗告終；二是，即便你已經(jīng)脫胎換骨、洗心革面、從頭做人，卻還是得不到他的青睞——依舊以失敗告終。

那么我們親愛的林悠然同學(xué)，就是后者。

當(dāng)高一的暑假，林悠然腳蹬細(xì)高跟皮鞋、搖曳著一條粉色淑女裙去參加初中同學(xué)聚會，滿心的歡喜就那么生生地被打破：齊止源的手臂正被緊緊地挽在隔壁班的班花手中，兩個人十指相扣，神情甜蜜，儼然一副模范夫妻的樣子。

隔著張桌子，林悠然的心像極了那罐咕咕冒著泡的冰鎮(zhèn)飲料，透心地涼。

【一】

如果說在林悠然蒼白乏味的青春里第一次有了顏色，一定是當(dāng)她在初二那年的開學(xué)典禮上見到了在臺上發(fā)言的齊止源。

他實在是太優(yōu)秀了、太耀眼了，以至于任誰也無法掩蓋或忽視他的光芒——即便是明德一中那套老土到不行的校服，也能硬被他穿出一副清爽帥氣的模樣。有女生偷偷在背地里議論，說齊止源符合小說里男主角的所有的優(yōu)點與條件：帥氣、聰明、體育好、人緣出眾、家庭富裕……無論從哪個方向上看，他都是——無懈可擊。

然而，對乖乖女林悠然來說，一直以來齊止源在她心目中的角色定位卻只有一個，那就是全市第一。除此以外，別無他物。林悠然的夢想很簡單，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順理成章地考入高中，再進(jìn)入北方那所有名的大學(xué)，然后繼續(xù)拿獎學(xué)金、保研、讀研究生、考博……總之，她的人生早已被規(guī)劃完畢，一切的一切都只不過是按部就班罷了，絲毫沒有偏離的可能。她從來不在乎自己的穿著打扮，也不在乎自己的發(fā)型皮膚。和學(xué)校里那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不同，林悠然即便是到了十五六歲的年紀(jì)，還是一副天然呆的模樣。黑色邊框的老土眼鏡、一成不變的齊耳短發(fā)，以及，那身一年到頭也不會有任何變化的校服。不懂得好好打理自己，她就像是一只尚未開竅的蜜蜂，在一群蝴蝶的斑斕世界里茫然不知所措。

可是，青春期荷爾蒙這種東西，卻不是說她想控制就控制得了的。一旦迸發(fā)，就會像源源不絕的洪水一樣一發(fā)不可收拾，只得放任自流，在她的心頭肆虐。即便她解得出各種復(fù)雜而詭異的解析幾何方程，卻無論如何也搞不懂在愛與喜歡這個禁地究竟該何去何從。只知道在齊止源偶然叫她名字的時候，心臟一通狂跳；只知道偷偷在自習(xí)課的時候，暗地里透過窗戶的反光呆呆地看著他的倒影；只知道一遍遍地在日記里寫下所有關(guān)于他的文字……

她就像是個白癡一樣，自顧自地暗戀著。卻不知道，她的王子，最恨的事就是被胖子喜歡。

【二】

齊止源對于胖子有種天生的恐懼感。

或許是從幼兒園時候留下的后遺癥，那時他的同桌是個巨可怕的小胖子，有事沒事就喜歡朝他臉上一個勁地?fù)]拳猛打。文文弱弱的小男孩，就在被同桌毆打的陰影下活過了三年。只是，即便到了后來，他被選定為五年級的大隊長，個頭也越躥越高，卻依舊沒能擺脫童年時被深刻在心底的隱隱的那種畏懼。盡管在他逐漸變得強大的過程中，齊止源終于不再害怕任何潛在對他構(gòu)成威脅的胖子，卻還是有種揮之不去的感覺縈繞在腦海，讓他不知不覺就有種對胖子打心眼里的厭惡與鄙夷，恨不得一腳就把他們都給踹得遠(yuǎn)遠(yuǎn)的，再也不要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之中。

因此當(dāng)林悠然艱難地捧著一大堆書，有些困窘地站在過道中間對他說“同學(xué)你好，可以讓我進(jìn)去一下嗎”的時候，他就有種惡心反胃的感覺油然而生。這個學(xué)校該死的規(guī)定，按照每次考試的名次排座位，他沒辦法只得和這個胖女生成為了同桌。有時候也會想不如就少考些分?jǐn)?shù)，干脆不要年級第一的位置，也好過和這么個極品坐同桌啊！可終于還是沒能戰(zhàn)勝得了自己的虛榮心和自尊心，不甘就這樣把榜首的寶座拱手讓人。他巴不得林悠然可以發(fā)揮失常，這樣他也不必忍受每天只要微微一轉(zhuǎn)頭就能看到那張好像是被水給泡腫了的臉。可是，就像他的穩(wěn)定一樣，林悠然居然也那么穩(wěn)穩(wěn)地占居第二的位子，毫無懸念。

他不屑于多看她一眼，也不屑于多和她說一句話。在齊止源的眼中，一個胖子早已輸在了起跑線上，既然她帶著滿身油乎乎的贅肉，那么她也沒有理由值得他去多關(guān)心一分一毫。

可是，現(xiàn)在的他卻不得不承認(rèn)，眼前的這個女孩……好像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樣了。

更自信？更樂觀？更意氣飛揚？他不知道。

【三】

天知道對于林悠然來說，每次考試都穩(wěn)坐第二名的位子到底有多難。在初三那年，為了某個人，她從此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每天從未在一點之前睡過覺，各種習(xí)題、試卷、教參……總之，為了能在高中和他成為同學(xué)，她已經(jīng)幾近走火入魔的狀態(tài)。

每天這種幾乎自殘似的學(xué)習(xí)，讓她很快就會把肚子里的食物消化得一干二凈。因而她不得不補充各種營養(yǎng)物質(zhì)，以免自己會在某天的早上頭昏耳鳴、兩眼發(fā)黑，典型的缺少葡萄糖癥狀。然而，源源不斷的巧克力卻也帶給她無法忽視的副作用——她的體重從九十幾斤猛增到一百二十斤。一米六的個子，她再也不能只用“結(jié)實”來形容了，而是徹徹底底的，肥胖。

她當(dāng)然也會很羨慕、很羨慕那些身材輕盈的美少女們，細(xì)長的腿、柔若無骨的胳膊、像燕子一樣掠過的單薄，一切的一切，都讓她無限遐想。可是，沒辦法，她每天巨大的腦細(xì)胞消耗逼著她不得不狂吃。

不得不努力，不得不拼命。

否則連唯一可以和他有交集的機(jī)會，都不復(fù)存在。

【四】

“來來來，我們敬班長一杯！齊止源，你小子現(xiàn)在可是夠風(fēng)云的啊，聽說已經(jīng)混到了學(xué)生會部長的位子了，牛，真牛，高二就能玩得這么風(fēng)生水起的，哥們兒我佩服你！”

齊止源笑著接過對面醉醺醺的男生送過來的酒杯，一飲而盡。

這幫初中老同學(xué)聚會，齊止源總是會不出意外地成為眾人中當(dāng)仁不讓的焦點。一如既往。

直到現(xiàn)在，她還是不敢明目張膽地看他。像個偷糧食的小老鼠，她總是無比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去搜尋那個身影。班花的笑容，對她猶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看來，即便是自己再怎么改變，也還是沒有一丁點兒的辦法讓他注意到自己分毫。即便現(xiàn)在和他是同桌，他跟她，依舊如同兩個陌路人，彼此相錯，輕而易舉地擦肩而過。

林悠然有些泄氣地趴在桌上。

空調(diào)呼呼的冷風(fēng)吹得她有點頭痛，混合著剛剛喝的酒，一齊像是海水般在她胃里翻涌。

然后，順理成章地，她華麗麗地吐了。

【五】

在回去的路上，林悠然的目光有些游離。因為她受涼難受的緣故，林爸爸不得不被同學(xué)call來，接自家的寶貝閨女回去。

可是，林悠然的問題卻還是沒有得到想知道的答案。

“爸爸。”在回去的路上，林悠然突然停住，輕聲開口喚道。

“嗯？小悠，什么事？”

“如果……如果媽媽很胖很胖，你還會喜歡她嗎？”林悠然認(rèn)真地問道。

“哈哈，傻孩子！如果媽媽很胖，你還會喜歡她嗎？”

“那不一樣。”林悠然皺了皺眉頭。

“哈哈，你的腦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林爸爸朗聲大笑起來。

“喂！爸爸，回答我啊！”林悠然晃著爸爸的胳膊，顯然不滿意這個有點敷衍的回答。

“好好……”林爸爸竭力止住了笑，可眉眼中卻還是有無法掩蓋的笑意溢出，“即便你的媽媽是什么樣子，哪怕，她某一天突然變成了豬的模樣，我還是會很珍惜她，就像珍惜你一樣。不過……”林爸爸又笑了起來，“哈哈，好肉麻啊！可千萬別告訴你媽媽啊，以免她笑我一把年紀(jì)了還裝戀愛中的小年青！哈哈哈……”

林悠然看著爸爸的笑臉微微有些出神。

她好羨慕。

羨慕爸爸媽媽的愛情。

沒有胖瘦的束縛，沒有身材的禁錮。只有愛。

只有，愛。

即便，你是一只很胖很胖的小胖豬的模樣。

我也會，很愛很愛很愛你。

【六】

“所以，小悠是喜歡上哪個男孩了吧？”林爸爸抬頭看著樹梢上細(xì)細(xì)密密落下的陽光，輕聲問道，“對吧？就是剛剛給我打電話讓我來接你的那個男孩？”

林悠然有些吃驚，低下頭默默地不說話。

“看得出來的。就是那種，很期待，卻又打心底里有些自卑的感覺——是這樣沒錯吧？”

她微微地點了點頭。

“是因為覺得自己胖嗎？所以最近在暗地里拼命地減肥，努力要把自己變得像現(xiàn)在這么瘦——也是為了他，對吧？”

兩個人安靜地不說話。七月的天氣，粘稠的空氣中連帶著蟬兒嘹亮的鳴叫聲。

林悠然突然覺得眼睛有些酸酸的，好想流淚的感覺。

“其實，沒必要在乎那些東西。身材、高矮、胖瘦、愚慧……這些，都不重要。”林爸爸的步子漸漸慢了下來，“只要你懷著一顆心，一顆，很認(rèn)真、很在乎的心。只要你可以很陽光、健康、開朗，那么，一切的一切，都不再是問題。要知道，一個女孩子最棒的地方，并不是她的瘦，而是，她的氣質(zhì)——她可以穿著自己喜歡的衣服，可以唱自己喜歡的歌，可以在眾人的眼神中堅持自己認(rèn)為正確的事，可以自信而精彩地活著，可以做她自己。可以渺小，卻不卑微，有自尊、有愛心、有自信——那么，我覺得這世上沒有人不會喜歡這樣的女孩子。”

林悠然的眼睛突然變得亮晶晶的，“真的嗎？爸爸你說的是真的嗎？齊止源……他也會喜歡這樣的胖女孩嗎？”

“哈哈，傻丫頭！胖又不是什么罪過，更何況你并不胖啊！總之，健康、快樂地成長，這對于你來說才是最重要的事，也是我和你媽媽對你的期待。”

“可是，胖女孩不會有人喜歡……”林悠然的眼睛又黯淡了下去。

“那就要看他有沒有眼光了，是不是真的值得你去喜歡。如果他只是一味地喜歡只有外表沒有大腦的女生，那么，他也不值得你去花費什么心思。而且——你憑什么覺得自己不配得到幸福呢？就因為胖？知道嗎？你媽媽當(dāng)初上學(xué)的時候可是班上的小胖妞呢！”

“啊？怎么會？！”林悠然瞪大了眼睛。

“呵呵，是真的。那時候剛上大學(xué)，你媽媽因為家里‘條件’比較好，所以養(yǎng)得很‘壯實’，當(dāng)然就是小肥妞一個！哈哈哈……”

“可是媽媽大學(xué)時候不是班里的班花嗎？”

“誰說胖胖的女生就不能是班花了？你媽媽年輕的時候，參加了舞蹈班、書法班、插花班、繪畫班……還有好多我不記得的活動，她總是里面最閃亮的一個。尤其是她跳舞的時候，那種自信的樣子，就好像周身都籠罩著很耀眼的光一樣，讓人不想注視都難！而且，她還會自己做衣服，總會用各種很好看的材料剪裁成最適合自己的衣服——小悠，記住，衣服是要以人為準(zhǔn)的，千萬別本末倒置，逼著自己去適應(yīng)衣服。”

林悠然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總之，胖女孩也可以是很美麗的，只要，她也這么相信。而且，在她的爸爸媽媽的眼里，她永遠(yuǎn)永遠(yuǎn)都是最漂亮的那個小公主……”林爸爸笑得很燦爛，“小公主，我們趕緊回家吧。你老媽正在做你最愛的排骨湯吶！”

“好棒，快點回家！”林悠然大聲地歡呼，扯著爸爸的袖子就往家的方向走。

所以，不管在未來的日子里，自己遇到什么樣子的男孩；不管他們喜歡瘦瘦的還是胖胖的，都沒有關(guān)系。

因為她記得，爸爸告訴過她，“就算是胖胖的女孩子也值得被愛。正是因為會比瘦瘦的女孩子更難被發(fā)現(xiàn)閃光點，所以，她們才要加倍地愛自己。”

她會謹(jǐn)記。

從此更加珍惜自己。

【七】

夕陽一片柔和的光懶洋洋地灑在回家的路上。

林悠然突然覺得，好溫暖。

[編輯：李鵬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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