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莉娜
(湖北警官學院 法律系,湖北 武漢430034)
淺析歐盟一體化對現代國際法的影響
黃莉娜
(湖北警官學院 法律系,湖北 武漢430034)
歐盟一體化對現代國際法的影響,實際上是歐盟法律制度對于國際法的影響。作為一個自成一類的法律體系,歐盟法增強了國際法的硬法性質和效力,擴展了國際法的法律淵源,豐富了國際法主體的理論和實踐,對現代國際法的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
歐盟法;現代國際法;國際法淵源;國際法主體
二戰后初期,西歐各國的社會經濟狀況十分惡劣。由于戰爭造成的巨大破壞,國土滿目瘡痍,工業凋敝,農業歉收,人民怨聲載道。如何重建歐洲成為擺在每一個歐洲人面前的艱巨任務。歐洲的政治家逐漸意識到,要想使歐洲從戰后的廢墟中盡快走出來,以對抗美國的崛起和蘇聯的威脅,“西歐只有聯合起來,顯示力量,才有出路”。1950年5月,時任法國外長的羅貝爾·舒曼發表了一項聲明,提議“把法、德的全部煤鋼生產置于一個其他歐洲國家都可參加的高級聯營機構的管制之下”,且“各成員國之間的煤鋼流通將免除一切關稅”,即所謂著名的“舒曼計劃”。根據“舒曼計劃”,法、德、意、比、荷、盧六國于1951年4月在巴黎簽訂了《巴黎條約》,歐洲煤鋼聯營由此成立。歐洲煤鋼聯營建立后,西歐國家的經濟力量增強明顯,為了進一步擺脫對美國的依附,擴大煤鋼聯營被提上了日程。1957年3月,上述六國又在意大利首都羅馬簽署了《羅馬條約》,由此成立了歐洲經濟共同體和歐洲原子能共同體。1967年7月,該六國將歐洲經濟共同體、歐洲煤鋼聯營和歐洲原子能共同體三個機構合并,稱為歐洲共同體(以下簡稱歐共體)。
隨著歐盟一體化進程的加快發展,1992年,歐共體國家在荷蘭的馬斯特里赫特又簽署了《歐洲聯盟條約》。《歐洲聯盟條約》是對《羅馬條約》的修訂,其為歐洲聯盟的成立奠定了基礎。其中《政治聯盟條約》確定了政治聯盟的基本目標,《經濟聯盟條約》確定了經濟和貨幣的最終目標,從而為歐共體從經濟實體向經濟政治實體轉換邁出了重要的一步。如果說《歐洲聯盟條約》在歐盟一體化進程中具有里程碑的意義,那么,2004年10月《歐洲憲法條約》的正式簽署則標志著歐盟一體化新紀元的開始。
歐盟一體化對于國際法的影響,確切地說應該是歐盟一體化法律制度對于國際法的影響。歐盟法指以建立歐盟、規制歐盟各國的國際條約為核心而建立起來的,包括歐盟為實施條約而制定的各項條例、指令、決定和判例以及歐盟各國的相關國內法,旨在調整歐盟各國對內和對外關系的國際法和國內法規范的總稱。[1]
關于歐盟法的性質,中外法學界眾說紛紜。超國家法、區域國際法、準聯邦法、共同市場法等各種提法都有。在這些提法中,筆者較為傾向于將歐盟法定性為準聯邦法。眾所周知,歐盟法不僅約束歐盟的所有成員國,而且其法律效力還直接及于成員國的自然人和法人。而這種現象只在聯邦制國家才具有。此外,綜觀近年來歐盟的發展態勢,特別是2004年10月《歐洲憲法條約》的正式簽署,歐盟法的這種準聯邦法的味道似乎越來越濃。
在經過半個多世紀的發展后,歐盟法已經形成一個龐大的法律體系。具體來說,歐盟法律體系包括以下三個層面。
第一個層面包括:成立歐盟及其前身歐共體的國際條約以及后續修改的一系列條約。主要有:《巴黎條約》、兩個《羅馬條約》及其《合并條約》;1987年的《單一歐洲文件》;1993年的《申根協定》;1993年生效的《歐洲聯盟條約》;以及1997年和2000年簽署的旨在繼續對《歐洲聯盟條約》進行改革的《阿姆斯特丹條約》和《尼斯條約》;還有為取代未能批準生效的《歐洲憲法條約》的《里斯本條約》,該條約于2009年12正式生效。[2]第二個層面包括:歐洲議會、部長理事會等歐盟主要機構根據基本條約,以解釋條約和執行條約的方式制定的,具有國內法屬性的條例、指令、決定等法規及歐洲法院的判例。[3]第三個層面包括:歐盟各成員國的國內法。這其中既有各成員國國內的公法,如行政法、刑法、經濟法、訴訟法,也有各成員國的私法,如民商法。
中外國際法學者大多認為國際法由“硬法”(hard law)和“軟法”(soft law)兩種類型的法律規范構成。所謂“硬法”,是指那些從形式到內容對于其法律主體具有法律約束力的行為規范。至于“軟法”的界定,中外國際法學者的認識有所不同。國內學者一般從行為規范的形式是否具有法律約束力的角度來判斷,而國外學者則注重從行為規范的內容或實質是否具有執行力作為標準。[4]在“軟法”概念問題上,著名歐盟法及國際經濟法專家弗蘭西斯·斯奈德作了如下定義:所謂“軟法”,是指那些“原則上不具有法律約束力,但會產生實際效果的行為規則”。[5]該定義表明:首先,國際法和歐盟法上的“軟法”一般不具有法律約束力,但并不排除有一些“軟法”規范具有法律約束力。其次,即使“軟法”規范不具有法律約束力,但是它會導致具有實際意義的效果。此等“實際效果”(practice effect)可能是有關的“軟法”規范已經升華為“硬法”規范,也可能是在某一特定領域“硬法”處于真空的情況下,有關的“軟法”規范對國際法主體的行為發揮著實際的指導和調節作用。
國際法學界在對“軟法”的合理性給予肯定的同時,更主張加強國際法的硬法性質。例如,肯尼斯·W·阿伯特教授認為:“軟法”會導致國際規則體系的不穩定,甚至可能阻礙立法目的的實現。因此,他認為在國際事務中應多采用“硬法”。[6]筆者比較贊成此種觀點。同時認為隨著歐盟一體化的深入,國際法的這種硬法性質將會進一步加強。
第一,從立法上看。歐盟法具有較為嚴格的以規則為導向的法律形式,這有利于改善國際法中的模糊、不精確的軟法形式。曾令良教授認為,歐洲聯盟法是自成一類的法律體系。其主要理由是“歐盟法具有嚴密的立法程序,具有相當程度的集中性,具有超國家因素。該法具有等級性、排他性以及強制實施性等”。[7]《奧本海國際法》也將歐盟法視為是“一個新的國際法律秩序,為了這個秩序,各國限制了它們的主權權利,盡管范圍是有限的。同時,這個新的國際法律秩序的主體不僅包括各成員國,也包括成員國的國民”。[8]較之于其他的區域經濟一體化組織,如北美自由貿易區、東盟等,歐盟的規則導向性最為明確,規則的硬法性質和效力也最強。這也使得歐盟的一體化程度最高,一體化效果最好。
第二,從法的實施上看。歐盟法的實施方式使國際法的效力得到了加強。與國內法相比,國際法的效力相對較弱,這在一定程度上緣于國際法的實施方式。國際社會缺乏國內社會那種具有強制管轄的司法機關來適用和解釋國際法,也沒有這樣一個行政機關來執行國際法。國際法的實施,在很大程度上仍是憑借國家本身的力量。因此,在這樣一個相對松散和軟弱的國際法體系中,倘若國家不愿意忠實遵守國際法的規范和善意履行其承擔的國際義務,國際法就猶如一紙空文。而在這方面歐盟法以其獨特的實施方式使國際法的效力得到了加強。
歐盟法的效力主要通過如下方式表現出來:一是通過立法,加強法律制度本身的硬法性,尤其是在貿易、投資等法律規則比較成熟的領域內。二是將一些過去屬于國內管轄的事項逐步納入到歐盟一體化的法律框架中來。它的生效方式通常首先是以軟法的措施出現,然后逐漸過渡到硬法措施。歐盟先后在環境保護、職業培訓、社會政策等一體化領域的立法就是通過這種過渡性的調整策略而實現的。三是在處理歐盟法與成員國法關系的問題上,歐洲法院通過其權威的歐共體法解釋權,在實踐中確立了歐共體法的直接效力和優先于成員國法的兩大基本原則。直接效力原則意味著:基本條約、機構立法以及歐共體締結的國際協定的某些條文,可以在成員國產生不需要任何轉化措施的法律效力,從而個人可以直接在成員國法院援引這些條文來維護其權利;抑或成員國當事法院可以直接援引這些條文來維護有關個人的權利。而歐盟法的優先原則表明,歐共體法,包括歐共體基本條約、歐共體的立法、歐共體與第三國締結的國際協定優先于一切與之相沖突的國內法,而不論后者在時間上是先于或后于歐共體法。值得注意的是,《歐洲憲法條約》在其第Ⅰ-6條首次明確了歐盟法的優先地位,從而使優先原則長期由判例法認定上升為由最高法律文件來確立。盡管該條約尚未生效,但其規定無疑會大大增強歐盟法的實施效力。
國際法的法律淵源,通常是以《國際法院規約》第38條第1款的規定為準。即:普通或特別國際條約;國際習慣;一般法律原則;作為確定法律原則補充資料的司法判例和公法學家學說。盡管《國際法院規約》第38條不被認為是對國際法淵源的詳盡陳述,但這個條文被視為關于國際法淵源內容的一種權威說明和列舉毫無爭議。
歐盟法作為國際法的一部分,其法律淵源無論是在淵源的表現形式上,還是在淵源的內涵上,都已超出了《國際法院規約》第38條所規定的范圍。
第一,國際條約。作為歐盟法律淵源的國際條約,不僅包括《國際法院規約》第38條所指的國家之間締結的雙邊或多邊國際條約,同時也包括歐共體與第三國或國際組織所締結的國際協定。在這些國際協定中,有的是歐共體單獨締結的,即所謂的“純歐共體協定”,有的是歐共體和其全體或部分成員國一道締結的,即所謂的“混合協定”。但不論是哪一種類型的協定,他們都是歐盟法律淵源的組成部分。
第二,國際習慣和國際慣例。在國際法上,國際習慣與國際慣例是有區別的。國際習慣的形成必須具備兩個要件,即通例的存在(物質因素)和法的信念(心理因素)。正如《奧本海國際法》中所闡述的:國際習慣有兩個主要因素,即實踐和法律信念。國際慣例則不需要這樣的兩個過程。這就使國際習慣有別于國際慣例。在歐盟法中,國際習慣常被用來處理成員國之間的關系,而國際慣例則多為私人或法人在從事經貿活動中,采取的那些快捷、便利或約定俗成的做法。應該說,一體化程度越高,采用國際慣例的頻率和比例也就越高。[9]
第三,一般法律原則。在《國際法院規約》第38條中,一般法律原則是指為文明各國所承認的一般法律原則。由于一般法律原則的含義比較抽象、廣泛,因此國際法院很少單獨適用這種原則,而只是將其作為填補國際法空白的有效手段。相比較而言,一般法律原則在歐盟法律秩序中的作用就大得多。概括地講,歐盟一般法律原則的作用主要表現在:(1)指導歐盟第一級法和第二級法的解釋;(2)指導歐盟基本條約和第二級立法授權之權力的行使,包括立法權;(3)作為斷定歐盟機構和成員國有關適用歐盟法之措施的合法性的標準,包括立法措施;(4)填補歐盟法的空白(如果不填補,空白的存在就會導致拒絕司法)。[10]
第四,司法判例。根據《國際法院規約》第38條的規定,司法判例作為國際法淵源中確定法律原則之輔助資料,主要是指國際司法判例,且其地位應該在重要國際組織的決議之下。相比較而言,盡管歐洲法院的判例在基本條約中沒有得到明確的定位,但是歐盟半個多世紀的實踐已充分證明,歐洲法院的判例構成歐共體法最重要的輔助性淵源。而且,正是歐洲法院的判例在推動歐盟一體化及其法治進程中扮演著關鍵性的角色。首先,歐洲法院的裁決不僅對成員國的當事法院(在初步裁決案中)具有約束力,而且對所有成員國法院構成應該遵循的判例。其次,在歐共體法與成員國法的關系方面,歐洲法院在基本條約沒有明文規定的情況下,在其裁決中先后確立了直接效力原則和優先原則。再次,在歐共體對外締結國際協定的權能方面,歐洲法院確立了“平行發展權”原則。最后,基本人權的保護,在《馬斯特里赫特條約》生效之前,在歐共體法律秩序中主要是通過歐洲法院的裁決來予以確認和保障的。[11]
第五,重要國際組織的決議。重要國際組織的決議雖未在《國際法院規約》第38條列舉,但也被視為確定法律原則的一種非常有價值的補助資料。特別是聯合國大會的決議,因具有廣泛的代表性和輿論價值,其地位和作用甚至在司法判決和國際法學說之上。歐盟在其一體化進程中,也會由有關機關達成或發表一些建議、意見,或通報、結論、宣言、行動計劃或綱領、公報和機構間協議,等等。由于歐盟的這些文件一般不具有約束力,皆被稱為是歐盟的“軟法”。盡管如此,他們給歐盟帶來了兩方面的效果:一方面,這些軟法措施可以解釋歐盟或成員國通過的有關措施,甚至可以對歐盟機構和成員國的行為產生影響。另一方面,歐盟軟法具有先導性。當某一個一體化政策領域處于歐共體權能的邊緣時,歐共體共同政策在該領域的形成與演進會經歷一段由軟法措施向硬法措施過渡的時期。[12]可見,在歐盟法中,軟法依然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和影響。
傳統國際法認為國家是國際法的唯一主體,因為國際法是國家之間的法律,只有國家才具有承受國際法上的權利和義務的能力。然而,隨著一戰后國際聯盟的成立、二戰行將結束時聯合國的成立,以及隨后其他的政府間國際組織的迅速增加并在國際事務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國際組織也成為一類有限的、派生的國際法主體。歐盟作為一種高度一體化的區域性國際組織,其實踐無疑豐富了國際法主體的理論和實踐:其一,歐盟是一個享有廣泛的權能的國際人格者。經過半個多世紀的實踐和發展,歐盟不僅具有專屬權能,與成員國的共享權能,還具有經濟與就業政策的協調權能,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權能,以及其他領域的支持、協調或補充權能。其二,歐盟作為國際法的主體,不僅包括成員國,還包括成員國的國民,依成員國意志締結的創建該組織的多邊條約。其法律效力不僅及于成員國政府,還直接及于成員國的自然人和法人。這足以說明個人已成為歐洲區域國際法的一類主體。其三,歐盟在處理多邊國際關系中,或者以獨立的主體資格參與,或者同其成員國一道作為混合人格者享有權利和承擔義務,從而使歐盟的國際人格在具有獨立性的同時還具有混合性,即混合人格。特別值得一提的是,2009年12月1日生效的《里斯本條約》,進一步擴大和增強了歐盟對外關系權能。作為一種自成一類的國際組織,歐盟的對外關系權能,隨著其一體化進程的拓展和深化,一直在不斷地演進。《里斯本條約》不僅明確規定了歐盟的法律人格,且系統規定了歐盟對外行動的主要機構、權能范圍、基本內容,以及程序要求,[13]從而使歐盟在對外行動領域的法治更趨完善的同時,也進一步豐富了歐盟作為一類特殊的國際法主體的理論和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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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英]詹寧斯,瓦茨.奧本海國際法(第一卷第一分冊)[M].王鐵崖譯.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5:40.
[9]楊麗艷.區域經濟一體化對于國際法的沖擊和影響[J].武大國際法評論,2007(1):271.
[12]韓秀義.文本·結構·功能——軟法之于歐盟憲政的地位描述與作用分析[J].時代法學,2008(3):94.
[13]曾令良.《里斯本條約》后歐盟對外關系權能的變化——以法律為視角[J].湘潭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2):36.
D99
A
1673―2391(2012)09―0130―03
2012—08—20
黃莉娜,女,湖北武漢人,湖北警官學院法律系。
【責任編校:譚明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