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芹
蔡楨《詞源疏證》與近代《詞源》箋注
李桂芹
張炎《詞源》,上卷述音律,下卷主要述詞學理論。《詞源疏證》是《詞源》的全集箋注本。與僅箋注音律的鄭文焯《詞源斠律》、僅箋注詞論的夏承燾《詞源注》有前因后果的關系。其箋注特色博采眾長,融古今詞樂百家,精辟獨到,是一本箋注精湛、搜輯宏富,勝于陳能群《詞源箋釋》的箋注本。《詞源》箋注本集中于近代,既體現近代重視其音律的研究,又體現其在近代詞學的重要地位。
《詞源疏證》;《詞源斠律》;《詞源箋釋》
張炎《詞源》上下卷,上卷述音律,探本窮源,自“五音相生”至“謳曲指要”;下卷主要述詞學理論,自“音譜”至“雜論”。《詞源》箋注本最早為鄭文焯《詞源斠律》,后為蔡楨《詞源疏證》。《詞源疏證》與鄭文焯、夏承燾箋注《詞源》有前因后果的關系。
鄭文焯精通音律,其于詞,“辨音律,研分刌,扣公協角,皆中經首之會。”[1](959)《詞源斠律》名為校勘,實為校注之作。鄭氏自稱“嘗博徵唐宋樂紀,及管色八十四調,求之三年,方稍悟樂祖微眇,悉取詞原之言律者,銳意箋釋,斠若畫一。”①可見校勘、箋注用力之深。可惜,《詞源斠律》僅校注《詞源》音律部分,參以《白石道人歌曲》旁譜與《燕樂考原》之說,探究管色律呂之源流,搜討詞律之本原。其個人意見加案、按、右說,右圖、右表說明,校勘精審,引證詳贍,深得時人首肯。吳梅贊賞:“叔問于聲律之學,研討最深,所著《詞源斠律》,取舊刻圖表,一一厘正,又就八十四調住字,各注工尺,皆精審可從。”[2](131)并指出“一時詞家,交相推許”[3](1)。
蔡楨,字嵩云,號柯亭詞人。長期寓居南京。他雖非入室弟子,曾親炙鄭文焯,有問學之舉:“乙卯,值大鶴山人于海上,聞其論宮調之理,及讀所為樂府,益恍然于詞之必求協律。”[3](4)蔡楨謁鄭氏于滬,專意問學宮調樂律,意識到作詞嚴守音律之重要。此成為箋注《詞源》之誘因。《詞源疏證》“疏證”對象,是《詞源斠律》。蔡楨《述例》聲明:“律呂宮調各圖表及燕樂譜字……本編悉據《斠律》改正,并參以《聲律通考》諸書。”[3](1)校勘皆襲用《詞源斠律》,并參照他書而疏證《詞源》,隨處可見征引、借鑒鄭文焯音律觀點。鄭文焯對《詞源疏證》影響之大之深,可窺一斑。
夏承燾、蔡楨亦由《詞源》箋注種下因緣。夏承燾完成《白石歌曲考證》,著手箋注《詞源》。《天風閣學詞日記》多次記載:
閱《燕樂考原》,注《詞源》。(1931年 10月 19日)[4](239)
作《詞源前記》(1931 年 12 月 7 日)[4](253)
注《詞源》(1931 年 12 月 8 日)[4](253)
可以看出,箋注《詞源》進展順利。很突兀,夏承燾于12月14日接唐圭璋函,稱蔡楨已有《詞源疏證》。治學課題與別人重復,夏承燾比較慌亂,得知蔡在河南大學任教,“即復一函詢之,告予書大意,并托雁晴向河南大學學生索之。”[4](255),唐圭璋函復:《詞源疏證》乃蔡楨積年心血,手頭無全書,僅郵寄《例言》。夏承燾閱后稱“甚詳備,余書可以輟筆矣”[4](259),遂后夏、蔡二人結交。夏承燾或不愿選題重復,或感覺不能超越突破,擱筆箋注《詞源》。不過,他并非完全贊同蔡楨,二人曾通信討論“詞拍”之說,卒不可明。友人唐立廠也曾囑其為《詞源疏證》補正。[4](268)經過《白石道人歌曲考證》歷練的夏承燾,對詞音律造詣頗深。他曾有另辟蹊徑之念頭:“近思舊稿《詞源疏證》,既已有蔡松筠先我為之,擬擴之為《詞樂考》一書,體裁效《燕樂考原》,分總論、考調、考譜、考拍諸章。”[4](306)先輩治學遇到選題沖突,寬宏大度的處理方式給后人樹立楷模。然夏氏之《詞樂考》,惜未見成書。
最終,夏承燾出版《詞源注》。但已是新中國成立后之事。1959年5月《天風閣學詞日記》載:
得人民文學出版社黃肅秋函,問《詞源注》。(5月8日)
夕,注《詞源》,得五頁(5月11日)
作《詞源注》五頁。(5月12日)
注《詞源》畢,寫前言。(5月 13日)[4](742-743)
夏氏僅箋注《詞源》下卷,且刪去“音譜”“拍眼”兩節。他學養深厚,費時6天終稿《詞源注》。學術精湛的大師,有機會箋注《詞源》卻舍棄音律部分,令人困惑。究其原因,揣測一番:一是出版社的要求,僅需箋注詞學理論。二是時間緊迫。1959年,他政治活動多,短時間箋注被視為“絕學”的音律,很難完成。三是夏氏認為張炎“作品必先成其為文學,然后才談得上合樂合律”②,即“因文造樂”,詞的文學性先于音樂性。這恐怕是一種誤讀。他本人也不滿意《詞源注》:“此注無足觀,前言或可刪存入《詞史札叢》。”[4](743)夏注于詞學研究消寂期出現,十分珍貴。施議對評價比較公允:“夏注本對于蔡氏的《詞源疏證》,在某些方面有些補充及提高。例如對于“清空”與“質實”的解釋,夏注本闡明要義,有助于加深理解張炎的詞學觀。夏注本《前言》并將張炎論詞標準,概括為“意趣高速”、“雅正”、“清空”三點,頗為中肯。而且,對此三點有所闡發,可作研究《詞源》之參考。”[5](20)
《詞源疏證》的箋注特色是借鑒融合而不乏新見。
1.借鑒:博采眾長
《疏證述例》云:“本編取材,以掇拾舊文為主”,“詞源舊無注釋,余始搜討群籍,為之疏證。”[3](2)《詞源疏證》廣征博引,引據書目四大類:雜律類23種;詞學類42種;詞集類29種;雜著類31種。薈萃歷代音律詞學等書于一體。
清儒曾治學《詞源》。蔡楨《詞源疏證導言》云:“清儒如凌次仲、方仰松、陳蘭甫、鄭叔問諸家,均于是書有所闡發。顧凌氏究燕樂之原,陳氏窮聲律之變,各有偏重,只明一義。方氏《詞塵》,鄭氏《詞源斠律》,蒐積較專,亦僅及全書之半,且猶多未備。”[3](2)《燕樂考原》、《詞塵》、《聲律通考》論述燕樂、音律時,對《詞源》各有側重。蔡楨雖批駁清儒成就,還是借鑒諸家成果,如“結聲正訛”節,對“結聲”涵義,分別借鑒陳澧、戈載、鄭文焯等人觀點,還引用了宋沈括、蔡元定、姜夔的見解。他多引證,比較優劣,取之以長。
《詞源疏證》能做到引經據典而不盲從。遇有不滿意之處,他注缺乏說服力,自己又不能證明時,就兼存存疑。如“謳曲指要”節“六均八均”說,蔡楨認為頗多歧說,羅列鄭文焯、趙子昂、呂澂、沈義父、任二北各家,歸為三種觀點,態度不偏不倚,認為均有不合,故“孰為定說,尚待商榷。”[3](63-64)《詞源疏證》于他家文獻,總體把握,全面疏證,不輕言,不臆斷,比較優劣,據以取舍,較為客觀。
2.融會:古今詞樂百家
《詞源疏證》箋注音律詞學理論,處處顯其“通”的特質。首先,會通古今。《詞源疏證》廣征博引,古今皆有。古者《易經》諸書,今者至近代呂澂著作。如蔡楨闡釋“十二律命名之義”,分別采引了《國語》、《史記》、《歷書》、《前漢書》、《律歷志》等古代典籍,通過分析辯證,批判了諸典籍的觀點,提出“本陰陽消長之理,以推及天時人事物情之變化,其實于樂理無涉。”最后引證《聲律通考》:“古樂十二律,立法簡易,后人衍算術,說陰陽,皆失其旨。”[3](12)
其次,會通詞樂。“昔之言學者,多以樂律并舉。律蓋言樂之律呂也。”[6](384)清儒治音律學,兼談星宿律歷。蔡楨“欲追求詞與音樂之關系”,反對“探源星宿”[3](2)他首次用大量文字箋注《詞源》詞學理論,體現會通詞樂的理念與實踐。他反對歷算家用陰陽五行言樂律,屢次斥責:“昔人言樂,據陰陽五行之說,附會河洛易象之理。”[3](1)《詞源》下卷“音譜”、“拍眼”,論證詞樂,他為踐行會通詞樂的理念,這兩節著墨尤多。
再次,會通百科。《詞源疏證》所引典籍,主要限于詞、樂兩類。具體闡釋時,融各科知識于一體。如“律呂隔八相生”節,蔡楨多角度詮釋。首先,從哲學角度溯源:“今曰黃鐘為父,……此何說也?曰:此附會易理以說相生之義,由所謂律娶妻呂生子之說推演而出也。”據《易經》敷衍出《詞源》觀點后,進行評價:“昔人論樂,最牽強者,莫如附會易理,其實如風馬牛之不相及。”其次,從數學角度闡述:“其曰三分損一,三分益一,何也?……此十二律管長短不同,故吹成之音,清濁高下各異。”[3](17)其三,從樂學角度詮釋:認為《御制律呂正義》觀點“固言之成理,然不若陳蘭甫《聲律通考》更為精審。”最后,從物理學角度評價:“按今日物理學家謂音之高低,關于空氣振動之多寡,而吹奏樂器之振動數,與管之長短為反比例。”[4](18)這節疏證,融通了哲學、數學、樂學、物理等學科的知識,大家手筆,令人嘆服。
3.新見:精辟獨到
蔡疏見解精湛,嚴謹的同時,多有獨到之處。《詞源》音律,雖有前人高見,他仍有精辟之論。如“律生八十四調”節,蔡楨引《詞塵》釋“宮”、“調”涵義,又引唐《楊收傳》解“八十四調,此宮調之義,旋宮之法也”,繼而申發:
首創八十四調者,姜白石以為隋鄭譯,……然據《北史》萬寶常傳,則稱寶常妙達鐘律,……言梁武帝素精音律,自制十二笛,為八十四調。侯景之亂,其音遂絕,然則萬寶常之前,有梁武帝作八十四調,……可見創八十四調者,非鄭譯而為梁武帝。[4](28)
蔡楨通過比較,精心推衍,善于結論,指出“八十四調”的源頭在梁武帝。論證嚴密,鞭辟入里。
《詞源》詞論部分,是箋注未開墾的處女地。蔡楨開辟其道:“論詞各條后,附以古今各名家詞論,凡足以補充玉田之說,及反乎玉田之持,而品隲當者,一并采錄。”[3](2)廣泛采引各家詞論,不迷信張炎。他還不乏新論。如“詞之語句太寬”節,蔡楨觀點獨特,認為“寬易與工致”,應該是言詞章法,不僅僅言語句。對于“音譜”、“拍眼”節,也有真知灼見。如“音譜”節“詞以協音為先”中,關于宋之法曲大曲,蔡楨提出觀點一:“宋之法曲源頭在隋”,以《唐書·禮樂志》作為依據。觀點二:“宋大曲發源于唐”。他同意王國維《宋大曲考》的觀點,以洪邁和蔡寬夫的觀點為直接證據。
蔡楨精辟獨到的觀點用“精審”概括。他廣征博引的內容,大多是先輩嘔心瀝血的成果,本身考證嚴密,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在此基礎上,精心以己意貫串其中,或斷定內容正確與否,或提出新見。因其態度嚴謹,其見解大都精確可信,即或與他人觀點有異,也言之成理,自成一家。
《詞源箋釋》,陳能群箋注,自刊本,1940年完稿。
《詞源疏證》正好早《詞源箋釋》十年。《詞源疏證》當時有相當大的影響。蔡楨詞學交游很廣,曾親炙詞學大師況周頤、鄭文焯,與詞曲家吳梅等人頻頻交游。1936年,蔡楨又出版《樂府指迷箋釋》,1940年《柯亭詞論》。1935~1936年參加吳梅等名家組織的“如社”。蔡楨治學嚴謹、苦心孤詣,唐珪璋曾贊其為“學海”里的“中流”。與蔡楨以詞唱和的朋友,稱蔡氏為“詞宗”、“社長”,這說明蔡氏在詞人中有一定聲譽,非默默無聞者可比。
《詞源箋釋》較《詞源疏證》,雖非后出精善,但也有其特色。
從箋注意圖看,《詞源箋釋》上卷補箋《詞源斠律》。《詞源疏證》和《詞源箋釋》皆以《詞源斠律》為參照對象。《詞源疏證》僅校勘征引《詞源斠律》,究鄭氏觀點,蔡楨有借鑒、申發、辨正、存疑之處,還參考其他樂學、詞學、詞集類文獻凡125種,廣征博引,箋注詳備。然《詞源箋釋》上卷僅為補箋《詞源斠律》:“清季鄭文焯(叔問)著有《詞源斠律》出世”,“而鄭氏仍闕焉未詳者,茲特一一補箋之。”《詞源箋釋》意圖為《詞源斠律》補箋,弘揚風雅。上卷箋注時,僅征引“叔問曰”,除““叔問曰”外,僅有“能群按”補箋,無采引其他典籍。如《慢近曲子》注:“叔問曰:‘頓必當字疊,但復其字中之聲。’能群按:反掣折拽白石旁譜均有拍號可考。”③其他樂學大家關于“頓”之觀點一字未提。
從箋注體例看,《詞源箋釋》有釋無證。古籍箋注,有注、釋、疏、箋、證等,雖無嚴格界定,但清晰可見。《詞源疏證》,有疏有證,非沿襲舊疏形式,而是靈活有致,不墨守陳規,詳略得當。方式主要有:總釋、分疏。凡該疏之處,不惜千言。否則惜墨如金,十分精繕。《詞源箋釋》重點在注釋,有“釋”無“證”。如《詞源》下卷“句法”箋:“能群按詞句平妥精粹,便是好詞,故言平易中有句法至用工處不易放過,是研究有得之言。”③僅僅進行簡單申說或評論,無博引,更無嚴密論證。
從箋注效果看,《詞源箋釋》無《詞源疏證》精審詳贍。《詞源疏證》從訓詁學角度釋詞串義,博引旁證,就題發揮,聯系舊說,考鏡源流,凡誤者正之,淺者深之。上下卷都豐富詳備,不限于羅列諸說,闡發幾見。《詞源箋釋》上卷極其簡略,僅認為《詞源斠律》有誤才補箋。與上卷相比,下卷較為詳贍,主要為“《詞源》原著逐加注解,以存真面目,亦有取于闡微揚幽之意”,僅僅羅列前人之論,述而不作,資料不夠豐富,尚待方家完善。《雜論》“詞之作者必須合律”節,《詞源箋釋》:“能群按詞首嚴宮調,次及音聲次及字句,但詞家制曲則又先求語句妥溜,而后乃正之音譜。”③對張炎觀點進行闡釋。而《詞源疏證》則從兩個角度疏證:一是“作詞宜音律與詞章并重”;二是“律不協不得謂詞之至,言不雅也不得為詞之至。”不但提出自己的觀點,還用大量文獻作為佐證。無論內容豐富程度、觀點精辟獨到諸方面,《詞源疏證》皆詳于《詞源箋釋》。
總之,蔡楨《詞源疏證》,在近代箋注《詞源》中,功力深厚,成績卓異。其疏解之精湛,考訂之翔實,搜輯之宏富,無人能出其右,是一部勝于《詞源箋釋》的箋注本。
詞莫盛于兩宋,詞學盛于近代。近代詞籍箋注,主要薈萃于詞集,箋注詞學理論著作,比較鮮見。《詞源》是近代第一部被箋注的宋代詞學理論專著。
《詞源》上卷述音律,下卷闡詞學理論,二者呈割裂狀態。《詞源斠律》雖為第一部《詞源》箋注本,因僅箋注音律,應非為完全意義的詞學箋注。《詞源疏證》是第一部《詞源》全集箋注本,音律和詞學理論兼備,其開創意義功不可沒。《詞源斠律》、《詞源疏證》、《詞源箋釋》、《詞源注》,或僅重視音律,或僅重視詞理,或音律詞論共同對待。近代《詞源》箋注意義主要體現在:
其一,《詞源》箋注折射了近代重視《詞源》音律的研究。
近代《詞源》音律為樂律學家青睞的對象。精通律呂之學的江藩云:“《詞源》論五音均拍,最為詳贍”[3](2)。許增評《詞源》:“窮聲律之窅渺,啟來學之準范,為填詞家不可少之書。”[7](17)對張炎的音律理論推崇備至,贊不絕口。
晚清以來,“詞源于燕樂”觀點漸趨主流,而宋燕樂文獻所剩無幾。《夢溪筆談》、《碧雞漫志》論及宋樂一鱗半爪,宋樂文獻僅有《白石道人歌曲》和《詞源》。伍崇曜極力推崇《詞源》:“稱究律呂之微,窮分寸之要,大晟樂府,遺規可稽,則《白石道人歌曲》,晦叔《碧雞漫志》而外,惟《詞源》一書為之總統。”[7](182)鄭文焯也云:“然詞原於燕樂,非專於樂府中求生活者。自古音譜失圖,所可見只《詞源》一書耳。”①真正留存燕樂者,《詞源》為惟一的文獻,既道及《詞源》音律的重要性,又客觀評價其在宋代樂律學文獻中的地位。
近代治《詞源》者也多關注其音律。《燕樂考原》曾參考《詞源》:“至晚歲,始得玉田書,研究之,頗有創獲。”①凌廷堪晚年獲見《詞源》,用以引證詞源于燕樂。陳澧《聲律通考》以匡正凌廷堪《燕樂考原》之謬為出發點,采用《詞源》為樂籍文獻,論述律、調、譜器等內容。沈曾植廣泛聯系中國音樂發展史、唐宋詞樂律演變及與金、元音樂的關系,將《詞源》音律深入研究。《詞源斠律》也針對《燕樂考原》:
國朝凌廷堪著《燕樂考原》六卷,……自謂頗取證于南宋張炎《詞源》一書,……但凌氏以《燕樂考原》出于蘇祗婆琵琶,謂四弦適宮商角羽四均,而絲度不能盡合,且于樂色亦略焉。……今《詞源》所錄,于燕樂條理多所考見,足以史志相發明,間嘗稽潠,以申凌說,薙其繁復而演贊其未備能者從之。①
鄭文焯的動機是質疑《燕樂考原》:雖出于《詞源》,但“絲度未能盡合”,又失“載圖譜”,凌亂繁復,引證不精。《疏證導言》云:“《詞源》一書,向無注釋,其專述音律部分,讀之頗苦捍格。”[3](1)因音律使讀者難以深入,《詞源疏證》原始意圖也指向音律。
其二,《詞源》箋注體現《詞源》在近代詞學的重要地位。
《詞源》詞學理論部分相當豐富,有“入樂與合律”,詞體與詞樂的關系,詞的句法和章法,“清空”風格,創作的藝術技巧等。作為詞學理論著作,它的出現在詞學史上具有重要意義,近代學者對《詞源》的詞學理論十分青睞。
晚清,《詞源》詞學理論屢次被稱贊引用。周濟云張炎“過尊白石,但主清空”[8](3)聯系周濟乃至“常州詞派”宗旨,周濟不滿“清空”,導致其寄托高遠方面有所欠缺,但他不能漠視當時“玉田,近人所最尊奉”[8](4)的詞壇現實。陳廷焯云:“下卷‘音譜’以至‘雜論’,選詞不多,別至只眼,洵可為后學之津梁。””[9](195)張德瀛《詞征》、劉熙載《詞概》更是多次引用《詞源》觀點。況周頤是“常州詞派”的詞論家,《論詞絕句》中論及《詞源》,也云“白石清空謁后塵”[10](491)。晚清詞學家贊揚并紛紛征引《詞源》,可見時人對張炎詞論的推崇,詞學家甚至認為《詞源》是填詞者必讀之書,如秦恩復說它是“倚聲家之指南也”[3](4)。
民國,《詞源》詞學理論的接受持續升溫。一是多種校勘箋注本。吳梅因北大授課需要,1924年校勘《詞源》。羅芳洲《詞學研究》輯《詞源》:“上卷專論音律,非瀏覽所能了解,故未編入。茲編僅錄其專講做法之下卷。”④特意把《詞源》詞學理論部分校勘輯入,其詞學意義一目了然。此外,還包括前文述及《詞源疏證》、《詞源箋釋》等箋注本。二是《詞源》研究。馮沅君《玉田家世及其詞學》探尋張炎履歷行蹤,追溯其詞學觀點。朱東潤《中國文學批評史大綱》辟專節論張炎《詞源》,從《詞源》好命意、尚清空、長于韻律、好言句法、詩眼等角度闡發,尤其指出:“玉田論詞,揭出‘清空’二字,為《詞源》一書最扼要處。”[11](198)
近代《詞源》箋注,體現《詞源》在近代的接受歷程,更體現樂律和詞學的意義,可以全面理解近代學人對《詞源》的深刻認識和思考,從而準確把握其在近代的地位和影響。不過,治《詞源》,偏重于音律、詞論任一方面,不管是從興趣出發,還是治學的一種策略,終令人感到一種缺失或遺憾。
注 釋:
① 鄭文焯《詞源斠律》自敘,光緒書帶草堂叢書本。
② 夏承燾《詞源注》序,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年版。
③ 陳能群.詞源箋釋[M].自刊本,1940.
④ 羅芳洲《詞學研究》序,上海教育書店,194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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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Zhang Yan’sOrigin of Poetrydeals with the theory of poetic rhyme-scheme in the first volume and the theory of poetry in the second.Cai zhen’sExplanations to Origin of Poetryis a complete explanatory comment about Zhang’s work.By quoting is a complete explanatory poets in history,is has its unique insights.The explanatory studies on Origin of Poetrywere done mostly in modern times,which shows that people in modern times octtached importance to the study of poetic rhyme-scheme and that the book was of great importance to the theory of poem in modern times.
Key words:Explanations to Origin of Poetry;Ci Yuan Jiao Lv;Ci Yuan Jian Shi
(責任編校:文 心)
Cai Zhen’sExplanations to Origin of Poetry and Modern Explanations toOrigin of Poetry
LI Gui-qin
李桂芹,華南農業大學人文學院教師,中山大學人文科學學院博士研究生(廣東 廣州 510642)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劃基金項目“晚清民國詞籍校勘與校勘之學”(09YJA870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