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艷榮
(佳木斯大學 公共外語部,黑龍江 佳木斯 154007)
新歷史主義是一種不同于傳統歷史主義的文學批評方法,是一種對歷史文本加以釋義、政治解讀的文化詩學,興起于20世紀80年代。1982年,美國加州大學教授格林布拉特在Genre學刊的集體宣言中正式提出了“新歷史主義”這一術語,一時間,各種探討文學和歷史關系的文章相繼發表,涌現出了一大批如格林布拉特、海登·懷特(Hayden White)、喬納森·多利莫爾(Jonathan Dollimore)、路易斯·蒙托斯(Louis Adrian Montrose)等新歷史主義批評家,使新歷史主義成為一個廣受關注的文學批評派別。
新歷史主義者對傳統歷史主義和形式主義的文學批評方法加以批判,強調歷史的文本性和文本的歷史性,認為客觀公正的歷史是不存在的,有的只是運用了大量想象、虛構和修辭的文學敘事和站在勝利的統治階級立場的宏大敘事.在國內,王逢振在《今日西方文學批評理論》(漓江出版社1988年)上第一次將新歷史主義的理論展現在國人面前,從而掀起了國內學者對新歷史主義研究和新歷史主義小說創作的熱潮,在此后的十幾年間里,掀起了一股蔚為壯觀的新歷史主義文學大潮,對文學界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歷史是什么”構成了關于新歷史主義的理論基礎,新歷史主義之所以稱為“新”,是指它重新定義解釋了歷史,與傳統歷史主義有完全不同的歷史觀。
歷史是什么,《辭海》中這樣定義:廣義的歷史,是泛指一切事物的發展過程,通常僅指人類社會的發展過程。劍橋國際英語詞典的定義:Past events considered together,esp.events or developments of a particular period,country or subject。傳統歷史主義認為,歷史是對過去事件的記錄和再現,而這種再現是客觀公正的,它的真實性是不容質疑的。對于這種再現觀,歷史主義批評認為文學和歷史之間是前景和背景的關系,文學作品忠實地反映了某個時期社會和人的活動及思想,那么,文學研究的任務就是一種歷史“還原”工作,即把文學作品放到它產生的歷史背景中去,對它的歷史進行研究,就能理解文學作品、還原作者的原意,從而理解作品的意義,也就是說,在歷史主義者看來,歷史是第一性,文學是第二性的。
傳統歷史主義認為歷史的發展是有規律的:柏拉圖認為上帝的意志決定了歷史的發展;而黑格爾則認為人的精神可以決定歷史的規律;馬克思的唯物史觀認為物質生產力是歷史發展的推動因素。然而無論哪種理論對歷史規律的認識,都體現出一種統一的,有因果規律的歷史。
另外,傳統歷史主義體現的是一種歷史的獨語,是由勝利者書寫的,這勢必使歷史成為歌頌英雄、領袖、天才及才子佳人的家族史或自傳史,歷史就成了宏大敘事,而忽略了人民群眾和邊緣人物對歷史起的推動作用。
與傳統歷史主義不同,新歷史主義認為“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所謂的客觀真實的歷史是不存在的,歷史具有文本性,是權力運作的結果。
歷史的真實性一直受到批評家們的質疑,法國哲學家雅克·德里達認為“文本之外無他物”;政治思想家卡爾·波普爾認為“不可能有一部真正如實表達過去的歷史,只能有各種歷史的解釋,而且沒有最后一種解釋…歷史雖然沒有目的,但我們可以把自己的目的加上去,歷史雖沒有意義,但我們能給它一種意義。”
新歷史主義最本質的理論特征就是強調歷史的文本性,歷史作為一種客觀存在早已經消逝了,現在作為某種史料的歷史都是人的主觀意識作用的結果,任何歷史都是人為描述、分析、解釋的產物。美國新歷史主義者海登·懷特說:“從這種觀點看,‘歷史’不僅僅指我們能夠研究的對象以及我們對它的研究,而且是,甚至首先是指借助一類特別的寫作出來的話語而到達的與‘過去’的某種關系。”歷史是一種話語,人的意識是主觀的,人都有自己不同的階級立場,加之在編撰歷史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使用到多種修辭手法,所以可以說有多少種人編寫就有多少種歷史的表現形式,歷史因此變成得多面性和多重性了。“人們開始相信,現實和歷史都不過是一種顯現,不過是一些自圓其說的看法和相互作用。因此歷史不再是一成不變的過去的事件,而成了與歷史編寫者的意志、態度、敘事方式密切相關的一種文本。”這種歷史的文本性打破了傳統歷史主義的統一觀,由客觀單線的歷史,變成了主觀多樣的歷史,用福柯的話就是歷史由原來的大歷史History被小歷史histories所取代了。人們看到的,遠遠不是客觀真實的歷史,而是一種虛構的歷史,主觀的歷史,文本的歷史。而且,新歷史主義者認為歷史是偶然的,是片段無序的,它將歷史的轉換和事件的發生都看作是偶然性的使然,偶然性是歷史進程發展的推動因素。
傳統歷史主義的文學批評把文學看成是一種歷史的現象,對文學文本提供必要的歷史背景性的材料,以對文學文本本身進行說明。傳統歷史主義認為歷史第一性,文學第二性,認為文學研究就是一種歷史的還原工作,文學是一種歷史現象,是對歷史的一種反映,它存在的前提是認為先有一個真實的歷史的存在。然而新歷史主義否定了這個所謂的真實的歷史的存在,海登·懷特認為“歷史,無論是描寫一個歷史進程,還是講一個故事,它都是一種話語形式,具有敘事性。作為敘事,歷史與文學神話一樣都具有‘虛構性’。”新歷史主義認為,歷史和文學同屬一個符號系統,歷史的虛構和敘事方式同文學使用的修辭方法十分類似,因此二者之間是不存在誰決定誰的問題,而是一種相互證明、相互印證的“互文性”,兩者之間的界線被打破,呈現是復雜的相互交錯的文史互動。文學不再被看作是展示歷史的一個平臺,一個介質,而是某段歷史中具有活力和創造力的一部分;而歷史也不被認為是文學的背景,或是堆砌起來的一些史實。兩者同為社會權利結構中的一種話語,互相交織、轉化。
新歷史主義認為,歷史早已逝去,是不可能真實地再現和復原的,所謂的“歷史”就是對過去的事件的描述,而這種描述不可能客觀再現,而必然會滲透著編寫者的想象、虛構和修飾。福柯認為,歷史僅僅是話語活動,所謂歷史的真實性、統一性都僅僅是語言闡釋活動的產物,歷史的表述并不是客觀公正的,它受著權利話語決定的話語規則的篩選和約束。因此,歷史和文學同屬于一個符號系統,二者也不存在誰決定誰的問題,而是一種“互文性”的關系。歷史是一個延伸的文本,文本是一段壓縮的歷史。歷史和文本構成了生活世界的一個隱喻。“文本的歷史性”和“歷史的文本性”成為新歷史主義批評和歷史研究的主要范疇。
歷史是一種文本。首先,歷史的寫作方式是敘述,歷史不能再現,人們看到的只是當時的一部分史料,史學家在編撰歷史時,會有目地、主觀地對其進行保留或排除,頌揚或批評,會利用大量的想象和虛構去填補一些空白,去自圓其說,從這個意義上說,有多少人編寫歷史,就有多少種歷史。其次,歷史沒有自己的術語,它通過敘述的方式體現出來,它的撰寫方式和文學中的隱喻、象征等修辭手法完全一致,歷史文本的運作方式就是編排情節,這種方式和文學話語的虛構一模一樣,人們讀到的歷史就是經過解釋和闡釋的歷史,所以,巴爾特就提出了這樣的等式:歷史敘事=文學敘事=虛構敘事。而且有多少種敘事方法,就有多少種歷史,因此海登·懷特曾說過,歷史的深層結構是詩性的。所以,我們說歷史不是“記錄的歷史”,而是“寫作的歷史”,歷史不再是一成不變的客觀的事件,而是一個大文本。關于文本的歷史性,路易絲·蒙特羅絲指出:所有文本都嵌入特定的社會和文化語境中;而歷史的文本形式是指我們對過去所有的知識和理解都只能存在于“對留下的社會的文本痕跡的詢問中。”由此可見,歷史就是文本,文本就是歷史,歷史由敘述轉變成文本,文本轉化成社會公眾意識,公眾意識又轉化成文學,而文學又影響著歷史事件向歷史文本轉化的結果,這是一個互動循環的過程。
后結構主義者福柯的“話語—權力”理論對新歷史主義影響頗深。福柯不將歷史看作是科技、政治、經濟的發展史,而是視其為互相作用的話語間復雜的產物,它們之間的關系是由權利決定的。在福柯看來,對歷史的研究就是對歷史話語的研究,而對話語的研究,就必須觀察權力的運作。受福柯的影響,在新歷史主義看來,一切歷史的事件都是當代闡釋的結果,是某些人話語的結果,而這種結果包含著權力的運作。海登·懷特說:“沒有歷史事件本身是內在悲劇性的,這點只能從有組織的事件系列語境中的某一特殊角度才能被觀察到。因為在歷史上,從一個角度看來是悲劇性的事件也許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就是喜劇性的。在同一個社會里從某個階級立場來看是悲劇性事件,但另一個階級則可以把它看成是一場滑稽戲。”歷史都是勝利的統治階級書寫的,他們擁有對歷史的最終解釋權和話語權,悲劇或是喜劇皆出自于他們的階級利益,正義與非正義皆出于他們的階級立場,他們剝奪了失敗民族和失敗階級編修歷史的權利,掩蓋了他們的聲音,使歷史成為了為勝利者歌功頌德的工具,所以這種獨語的歷史就形成了一種帶有明顯傾向性的宏大歷史,成為權力運作的產物。新歷史主義者對這種歷史不屑一顧,他們希望看到不同民族、階級、個人的多語的歷史,希望通過一些常被人忽略的記錄、典故、日記等來找到新的切入點,揭開歷史真實的面紗,重新解釋歷史,顛覆正史,否定歷史的必然性,再造一種新的歷史話語,從而達到構建歷史的目的。
新歷史主義將文學作品、作品的社會文化語境、作品與文學史之間的關系以及作品與其他作品之間的關系作為文學研究的主要因素和整體策略,一方面,新歷史主義者注重恢復文學作品的歷史維度,將文本分析轉向了對歷史語境和話語權的分析,進而強調了文學和歷史的關系以及文學與社會的關系,更好的溝通作家、作品與讀者之間的聯系,使讀者更清楚的聆聽作者隱含在作品背后的聲音,并發現文學作品的無限復雜性和無窮的藝術魅力。
另一方面,通過用新歷史主義對文學作品重新解讀,可以重新解釋歷史、還原歷史、重建歷史,讓人們看到在宏大歷史和特殊話語權掩蓋下的真實歷史,是對History的揭示和隱喻式的披露。越是被掩蓋的歷史,人們對歷史的話語權的要求就越強烈。比如20世紀初的美國南方就是一個話語喧囂的年代,在被譴責壓制了多年之后,威廉·福克納,羅伯特·佩恩·沃倫等一批南方作家倡導了美國著名的南方文藝復興運動,在他們的小說中,南方作家表現出了強烈的南方歷史意識,在文學文本和歷史文本的交流中,他們決心再現一段歷史,顛覆北方強加于南方的歷史形象,建立一種新的歷史修辭,從而重建南方歷史。在新歷史主義看來,南方文學不僅重建了歷史,更主要的是打破了文學與社會、文學與歷史之間封閉的話語系統,產生了一種新的話語權。
歷史是一個延伸的文本,文本是一段壓縮的歷史。新歷史主義超越了文學與史學的二元對立,向我們提供了一種新的文學批評方式,成為新世紀文藝理論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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