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雙版納生死戀感動中國

呂斌

“我不能給你承諾任何財富，但我會給你無盡的花朵。”這是馬悠在婚禮上對妻子李果的承諾，后來也成為了這對夫婦對人類的承諾。

1997年，受德國政府的委派，馬悠不遠萬里從歐洲來到中國彩云之南西雙版納，擔任中德政府間合作的“西雙版納熱帶雨林恢復和保護項目”專家組組長，從此他長期致力于當地熱帶雨林的修復和再造工作，并在這片土地上，與愛妻用生命彈奏了一曲天地間最為優美動人的愛情詩篇。

德國生態學家西雙版納遇“仙女”

半個世紀前，馬悠出生在德國一個傳統的天主教小鎮，18歲時，他經常為德國的環保領袖開車，受他們影響，馬悠越來越關心德國的生態環境保護工作。中學畢業后，馬悠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在農業科學研究方面歐洲排名第一的霍恩海姆大學，幾年后拿到了生態學的碩士和熱帶農業學的博士學位，隨后創辦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科學書籍出版公司。

1989年，馬悠開始與菲律賓農業大學進行“熱帶應用生態學項目”合作，經過10年的不懈努力，他成功地在菲律賓創建了群落式雨林再造模式，被稱為“雨林再造之父”，改寫了菲律賓的國策和林學院教材，并于1997年獲菲律賓政府總統獎。

熱帶雨林有著“地球綠肺”之稱，然而現在它們正以每年12萬平萬公里的速度遞減。地處云南的西雙版納熱帶雨林是我國保存最完整的熱帶雨林，具有全球絕無僅有的植物垂直分布“倒置”現象，這一切早就讓馬悠心馳神往了。但令人遺憾的是這里的自然景觀也正在不斷地遭受破壞，讓身處歐洲的馬悠十分擔憂。1997年年底，中德政府間“西雙版納熱帶雨林恢復和保護”項目正式啟動，馬悠被指派為專家組組長。

受命之后，馬悠急匆匆地來到了中國。他每天行走在西雙版納政府部門以及村民之間，宣傳與解釋森林管理與保護知識，在熱帶雨林深處建起了自己的住房和工作研究室。每當夜深之時，疲憊的馬悠會深情唱起他最喜歡的李斯特的《愛之夢》。

伴隨著深情婉轉的歌聲，馬悠眼前不由得浮現出了一位美麗依佼（傣女常用名）亭亭玉立翩翩起舞的倩影。原來西雙版納那秀美如畫的自然風光讓馬悠時時感覺到自己宛如生活在仙境中，而這里如同天空中的白云一樣柔軟、多情、清新而單純的傣族姑娘，也同樣給馬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馬悠稱她們為“山中的仙女”，她們的美麗與智慧也正在不斷地撥動著40余歲尚未成家的馬悠的情懷。

一個偶然的機會，讓這位德國生態學家與西雙版納雨林的女兒李果相識了。

1999年5月中旬的一天，秘魯大使在云南昆明舉辦一個招待晚宴。自幼學習古典音樂的馬悠當時正在現場附近，很想聽音樂，于是便溜了進來。身著傣族服飾的李果站在門口負責迎賓，馬悠走了進來，她對他甜甜地微笑了一下。

這一笑竟令馬悠魂不守舍。李果迷人的微笑和美麗的衣著深深地吸引了馬悠，“她不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那位仙女嗎？”馬悠自問道。在隨后的晚宴上，馬悠不停地向李果做自我介紹，看到李果有點累了，有點煩了，便邀請她到樓下清靜一下。樓下的角落里擺放著一架鋼琴，馬悠動情地說：“我送你一個東西。”走過去即興彈奏了《愛之夢》，并高聲唱道：“愛吧，能愛多久，愿愛多久就愛多久吧……”曲罷，他馬上回轉過身來問李果：“這是我特意為你彈的，你愿意嫁給我嗎？”

“什么？！”李果一愣，以為這只是無數個浪漫夜晚里的片段之一，可面前這位德國人的臉上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表情，眼神更是無比純粹，李果臉紅了。

一個內心強大的男人

對自己一見鐘情的馬悠，究竟是個怎樣的男人？他的事業與生活現處于一種怎樣的狀況呢？一個月后李果應邀來到了馬悠的工作地點與住處進行實地“考察”。兩人艱難行走在曲曲折折的山路上，馬悠興致勃勃地向李

果介紹道：在一些千年老樹的身上，會無緣無故長出與自己毫無親緣關系的新樹，把老樹纏繞其中，使其慢慢變成朽木，這就是千年古樹最懼怕的絞殺植物；有些樹木會拼命伸展樹杈，在主干上生長根須，扎入泥土，使一棵樹變成一片樹林，形成“獨樹成林”奇觀；在陰暗潮濕的林道漫步，樹形美觀的棕櫚科植物、蕨類植物、葉片大得像簸箕的海芋和名貴蘭花、寄生花等奇花異卉不時會映入眼簾，讓你贊嘆熱帶觀葉植物的豐富多彩；多年積下的落葉，松軟而芬芳，腳踏上去，便是深深的陷窩，那難以行走的滋味，恐怕比沙漠好不了多少。但熱帶雨林是大自然精心描繪的一道天然風景，面對著毫無塵染的綠色幔帳，聆聽著叮咚泉聲和鳥鳴象吼，會使人物我兩忘……

在馬悠的講述中，李果深深陶醉了。

晚飯兩人吃的是從山里摘來的野菜，飯桌上馬悠憂心忡忡地說出了自己最擔心的事情：目前云南天然橡膠種植面積占全國的37%，單位面積產量世界第一。但西雙版納在大面積種植單一橡膠林后，開始缺水。

說到這里，馬悠激動起來了：李，你知道嗎？天然林每減少1萬畝，就使一個物種消失，并對另一個物種的生存環境構成威脅。在熱帶，任何單一作物都是災難，因為熱帶是一個物種極為豐富的地方，病蟲害相當多，如果你不用自然的方法去控制的話，會出現許多后患，故此熱帶是不應該有大農業的，而熱帶農業與林業是分不開的。可現在，西雙版納海拔1000米以下幾乎全是橡膠樹，科研人員還在研究能適應更高海拔的橡膠樹！

馬悠見李果聽得很入神，繼續說道：其實橡膠種植可以用簡單的經濟學原理解釋，產量越大，價格起伏就越大，農民的收入隨著產量的提升在總量上增加，可實際效益卻在縮減，因此多樣化種植很重要，跟金融理財一樣，產品多樣化才能實現真正意義上的盈利。

李果為馬悠的遠見折服了。飯后，生性浪漫的馬悠打開錄音機，伴著磁帶又唱起了《愛之夢》，李果邊聽著這優美的歌曲，邊一件件地幫馬悠整理衣服，她知道這個男人太有價值了！

李果對馬悠的了解與愛情就這樣開始，李果認為，自己的愛情故事雖是巧合，但自己在尋找愛的時候一定要看到男人的分量，只有這樣，愛才有質量，而馬悠無疑是她遇見的男人里內心最強大的，所以她愿意和這個內心強大的男人，一起并肩做雨林的守護者。

2000年2月，馬悠與李果在西雙版納舉行了民俗婚禮，“我不能給你承諾任何財富，但我會給你無盡的花朵。”這是馬悠在婚禮上對妻子李果的承諾，后來也成為了這對夫婦對人類的承諾。婚后，他倆主要居住在西雙版納的山上，馬悠親手在雨林中建起了一棟別致的傣家小屋，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叫“湄公山莊”，山莊里里外外種滿了各樣植物。其中有馬悠從山上移植回來的，也有李果親手栽種的。

愛情的力量是如此之巨大，在妻子的大力支持與幫助下，兩年后馬悠就在西雙版納布朗山創造了一個神話：在一片森林覆蓋率只有16％的荒地上種下了300萬棵不同種類的樹苗，再造規模達6平方公里的生物多樣性雨林，成功說服景洪市政府將4平方公里的橡膠林改造為城市雨林公園，進行城市生態修復。他還和愛妻一起發起了“天賦籽權”生物多樣性還林運動——每粒種子都有生存的權利。

馬悠還被歐洲人尊稱為“蘭花的上帝”。蘭花是雨林中嬌嫩的公主，條件允許的話，甚至能活上100年。然而作為西雙版納特有的珍貴植物，蘭花的生命周期取決于它依附生長的植物。當樹枝掉落，依附于其上的蘭花，會立刻枯萎。而因為當地農人燒山沃土、密集種植單一橡膠、茶樹的錯誤觀念，這些珍貴的蘭花和它們得以延續下去的“籽”，正日益消失。當地農民進行單一而密集的種植，破壞了雨林生物之間自帶的良性循環，更為嚴重的是，還會導致大量害蟲孳生，農民不得不頻繁使用農藥，繼而污染飲用水，造成日常飲水困難。其實，錯綜的種植就像一個生物機器：上面是樹，下面種茶，樹上的蘭花會滋養著這株茶——這才是西雙版納普洱茶千百年來聞名于世的秘方。

全世界2萬多種蘭花，在西雙版納雨林里就有500多種，馬悠先是千方百計尋找與發現遺落的即將滅絕的花籽，然后拿回自己的“湄公山莊”精心培育，馬悠實驗室中的蘭花多達120種，其中有馬悠培育的新種，也有幾近滅絕的原種。這120種蘭花的種子，要在馬悠的實驗室呆上兩至三年，然后再經過20年穩定的生長，才能夠重新回到繁衍它們的大地上。一棵蘭花從幼籽到長成開花，得經歷7年。馬悠和李果以巨大的毅力修復和培育這雨林中的精靈。

因為長期的奔波與勞累，馬悠早早就患上了心臟病，李果經常勸他注意勞逸結合，他卻樂呵呵地說：“放心吧，上帝還沒召喚我呢，還要讓我和你一起在這里當好熱帶雨林的守護者。”

為了恢復和保護西雙版納熱帶雨林，馬悠還專門為歐盟設計了其有史以來的最大援華項目《中國西部生物多樣性保護項目》，并引進了總額高達5100萬歐元的項目資金。

生命逝去，愛情長存

林妲和宛妲是馬悠和李果的愛情結晶，兩個小精靈的先后降生為這對夫婦增添了不少樂趣。姐妹倆整日穿著布裙在大森林般的山莊院子里赤腳奔跑玩耍，還時不時地從小徑深處跑出，手里握著一小把鮮紅的果子，看見陌生人，便跑過來眨巴著棕色的大眼睛讓對方品嘗。

院子里養了9條狗和一只小野貓，它們是姐妹倆的好朋友。除了玩，她們每晚還要背誦一遍《道德經》，課外讀物是《水知道答案》。馬悠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去外面的學校上學。他信奉歐洲夏山學校的教育主張：大人只需讓孩子們依自己喜歡的方式去做，照自己的能力去發展。而每當夕陽落下，伴隨著女兒彈奏鋼琴的聲音，窗外的馬悠總喜歡爬上樹綁著放回自然的蘭花籽。

甜蜜的日子過得充實而溫馨，李果原以為這樣的生活會永久地持續下去，誰知不久一個厄運將這美好的一切全打碎了……

2010年1月26日，西雙版納下起了罕見的雷暴雨，當天下午李果正在普洱市，和當地政府討論普洱湖的改造問題，突然間心窩劇烈地跳動起來，冥冥中李

果預感到家里要發生什么事情了，于是她急忙給丈夫打電話，馬悠笑著接聽電話，回復妻子說：家里一切平安。可剛放下電話一小時，馬悠就在雷雨交加中離開了他走過57個年頭的世界。當初醫生曾建議他做心臟瓣膜修復手術，可他不愿意任何人在他的胸前開一個口子。女兒在閣樓上發現了去世的父親，連忙給媽媽打電話：“爸爸死了，趕緊回家。”

李果悲痛欲絕地將馬悠埋在了布朗山。那里是他的精神家園，也是他最后的守望之地。馬悠的墳墓位于山巔，在一棵巨大的橡樹底下俯瞰整片熱帶雨林。墓碑位于山坡最上方，右下角是一塊巨石（那是李果尋找很久才發現的石頭，像一個烏龜，敲擊能發出金屬聲）。石頭、橡樹、墓碑構成一個三角形，分別代表著中國人所說的精、氣、神。石頭上刻著幾個字：“馬悠博士，他的夙愿是，理宇宙生態之系統，解生命景觀之玄妙。”

馬悠走后的很長時間：李

果都蟄伏家里。她每個星期去一次布朗山，在丈夫墳前李果總是重復同樣的話：“如果沒有和一個優秀的人10年、每天24小時都待在一起過，誰都不會明白我現在的感受。”李果覺得兩人一起時，馬悠就像空氣，他們可以一起坐著聊天直到天亮，而現在這層空氣似乎還沒褪去。

痛苦過后，李果決定把丈夫遺留下來再造熱帶雨林家園之夢的擔子接過來。她開始動用其所有的資源，去干一些似乎更艱難的事業。比如，她試圖利用更強大的資本，去和本地的開發商爭取一塊土地。因為一旦那些土地到了開發商的手里，很快又會讓一批熱帶雨林消失。她直接和政府領導說；“你們在西雙版納搞工業園區，就是犯罪。”相對于之前她和馬悠二人的純粹世界，她說如今自己更像個名副其實的雨林保護者了，“對我來說，這比用別的方式去緬懷老馬更好。”

事情似乎越來越多，一個一個項目都在等待啟動。李果說，只要她的“神”還在，最根本的東西就不會變。這“神”似乎可以理解為馬悠一直以來的生態哲學觀以及對生命的理解，而這是李

果永遠不會丟掉的東西。她說：“有一天，我會讓人們實實在在看到一個山的轉變，一個村落的轉變，一個城鎮的轉變。”

為了能有足夠的資金繼續養護那片雨林，李果多方聯系歐洲的朋友，他們手上傳承了幾座頗具歷史價值的古堡，愿意讓她作為中間人售賣給中國財富的掌管者們。

“我們的資金來源大部分是老馬的積蓄，一部分是LV買我們產品的錢，還有我們爭取到的各大機構的資金。老馬賣自己祖業的錢到我的賬上只剩一半了，另一半被提前放到山上了，現在德國不景氣，假如房子賣不出去，我們就要欠一屁股債。老馬把自己的所有保險都賣了種樹，錢也早花完了。”李果說，“我把所有的挑戰都當成自己的修行，我會活下去的。”

也許是上天在有意考驗著李

果的毅力，正當她雄心勃勃地謀劃與落實多項雨林保護項目時，又一災難降臨了。2011年3月初，一場突如其來的山火燒毀了3000畝馬悠與李果培育的雨林基地，直接經濟損失近3000萬元，幾乎將馬悠生前的心血全部付之一炬。

面對大火，面對困境，李果擦干眼淚，不斷回想著以前和馬悠一起面對數次回到起點時的奮斗歷程，她堅信馬悠仍在自己身邊，與她一道拼搏與堅守。馬悠愛雨林，她愛馬悠，也愛雨林，對自然的保護是她和馬悠兩個人的夢。

由香港鳳凰衛視和天津電視臺聯合主辦，聯合國開發計劃署駐華代表處協辦的“泊客中國”欄目，是一部將外國人在中國生活工作的故事集結成冊的大型雙語人文紀錄片，欄目組走遍中國，并走出國門，深度跟蹤記錄六大洲、20多個國家地區逾百位嘉賓的精彩人生故事。4月，“泊客中國”舉行了隆重的“中國因你而美麗”盛典頒獎典禮，這也是國內媒體第一次以“感動中國的外國友人”為題材的頒獎盛典，馬悠的遺孀李

果等十二位嘉賓在此次盛典中獲獎。

頒獎禮上，李果身著一襲黑裙，牽著兩個女兒的手說：“生命有許多種存在方式，我相信，今夜他與我們同在。”

摘自《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