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諞Q戰——拉包爾1943 (上)

文/張亞威

戰略態勢與俾斯麥海海戰

隨著1943年2月日軍棄守瓜達卡納爾島，一場為期六個月的殘酷戰斗宣告結束，美國在太平洋戰爭中第一次取得了進攻戰的勝利。然而，這只是盟軍在所羅門群島展開的地面、海上和空中戰斗的序幕。在所羅門群島的西北部的新不列顛島，日軍憑借著一座設施完善的海軍基地繼續堅守陣地——拉包爾（Rabaul）。

早在太平洋戰爭爆發之前，山本五十六曾頗有遠見地對他的同僚們斷言：“如果我們受命與美國作戰的話，我們也許能獲得大勝，并將勝果保持半年或一年。但從第二年開始，美國就會增強力量，而我們則很難繼續戰斗下去，最后的勝利是不會屬于我們的?！?/p>

1943年初，這種憂慮正在逐漸變為現實。“開號作戰”后，日本從太平洋戰爭爆發以來第一次轉為守勢。大本營提出了“確保要域”的戰略方針，要求在俾斯麥群島建立一道防線，全力固守布干維爾、肖特蘭、新喬治亞群島（南太平洋）以及馬紹爾、吉爾伯特群島（中太平洋）等要地，憑借這些前哨據點阻擊美軍。

單就形勢上看，日本的前景雖不樂觀，但也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美國的軍事和經濟潛力占有絕對優勢，但絕對優勢轉化為勝果還要經過很多環節。而日本雖然在中途島和瓜島兩戰都未嘗勝績，但依舊可以采取1942年6月之前的策略，即“刺猬”式防御：選定重點島嶼，在其上構筑堅強的工事和機場，有時還有海港。聯合艦隊的水面艦艇部隊可以利用海港作為基地，支援受到威脅的島嶼；海上兵力還可以得到岸基飛機的掩護。

地理條件方面對日本也是有利的，由于他們在第一階段四面出擊，所以美國人反攻的時候也面臨著戰略路線上的艱難選擇：北太平洋的進攻路線因缺乏適當的基地，沿線的風暴和濃霧太多，遂使此條路線不在考慮之列。從蘇聯在遠東的基地發動反攻也是不可能的，因為斯大林拒絕合作。當德軍的攻擊仍嚴重的威脅著蘇聯的西線時，他是不會向日本發動戰爭的。這是斯大林的高明之處，他不希望讓自己處于兩面受敵的窘境。從中國大陸發動反攻也是同樣的不可能，因為在當時的環境之下，補給上的困難就無法解決，所以只能在廣闊的太平洋上一點一點地推進。而夏威夷和澳大利亞之間的廣闊海域上，日本占領的島嶼星羅棋布，中間有通暢的航路和強大的艦隊，相比于缺乏補給基地、還得分心歐洲戰場的美國人要有利得多。

但是，要把這種防御性的固守作戰堅持下去，就需要充足的兵員和武器。日本有7000萬人口，其中至少可以征募一支300萬人的軍隊，必要時還可以繼續增加。但由于大本營陸軍部的偏執，始終有100萬人以上的陸軍部隊被牢牢地拴在中國戰場這個泥潭里。北面的蘇聯正在拼盡全力對付德國人，日本卻還在“滿洲國”雪藏著一支60多萬人的關東軍。在這種情況下，日本的兵員總數雖然充足，卻不可能將他們優先用于最關鍵的西南太平洋，而依舊如過去一般，零敲碎打、分兵增援。

日本在武器生產方面的情況也不容樂觀。1943年春，美國飛機月產量約為9000架，日本只有其1/6，至關重要的“零”式戰斗機月產量只有區區200架。在這種情況下，日本根本無力補充足夠的一線作戰飛機和優秀飛行員，也就逐步喪失了南太平洋方面的控制權。至于艦艇部分，美國無論是主力艦還是輔助艦艇的生產速度都相當于日本的幾倍。并且日本陸海軍之間存在嚴重的矛盾和對立，是海軍很難指望獲得陸軍的配合。1943年春，日本戰艦總噸位為123萬噸，而美國是266.7萬噸；日本商船總噸位只有76.9萬噸，美國是1248.5萬噸；日本的坦克總數是800輛，美國是29500輛；日本的飛機總數為16700架，美國則是89500架。即使在主要兵力集結在歐洲的情況下，美國也能在太平洋地區有效地壓制住日本。經濟實力方面的差距更大，美國的石油年產量是日本的700倍，而日本尚未完成對荷屬東印度地區原皇家殼牌公司油田設施的修理，導致其石油供應量從1941年的4890萬桶下降到1943年的253萬桶。

在商船噸位已經損失了6/7（開戰時日本商船總噸位為529.6萬噸）、又沒有建立護航體系的情況下，“大東亞共榮圈”內部的經濟循環已經是千瘡百孔：因為缺乏鐵礦、石油等原料，日本本土無法生產足夠多的商船，以將這些物資從南方地區運回來；而原料無法輸送回國內，又使損失的商船噸位得不到及時補充。1943年，由于商船短缺已經影響到了整個國家工業體系的運轉，日本只好暫停某些大型海軍艦艇的建造工作，將17%的鋼材用于商船建造，同時增加民用船只工程中木材的用量。

以上這些就是總體戰時代小國在經濟上和軍事上的根本缺陷。倘若假以時日，使日本能對現有的經濟和軍事體系進行必要的改革，提高效率和資源利用的有效率，戰局發展的變數依舊很大。但問題在于，他們根本沒有時間了。

草鹿任一海軍中將（1888-1972）

1943年2月9日美軍完全占領瓜島后，麥克阿瑟西南太平洋戰區的部隊正從新幾內亞島向新不列顛島方向反攻，哈爾西南太平洋戰區的部隊則以剛剛占領的瓜島為基地，沿所羅門群島逐步向北推進。東西兩路形成一個鉗形攻勢，直指日軍在西南太平洋上最大的航空基地——拉包爾。

“火山之城”拉包爾在東西南北四面都有機場，周圍250千米范圍內還分布著布卡、卡維恩、韋拉、蒙達等多個航空基地。部署在這里的日本海軍第十一航空艦隊由于在“開號作戰”中損失不小，現在只剩下飛機150架左右，不足以覆蓋東起蒙達（新喬治亞島）、西至薩拉莫阿（新幾內亞島）的整個防區。

針對拉包爾的防務，第十一航空艦隊司令官草鹿任一中將和陸軍第八方面軍司令官金村均中將在1942年11月18日達成了一個協議：由陸軍負責北所羅門地區和新幾內亞右翼的防御任務；海軍負責拉包爾本身和中所羅門地區的防務，并伺機破壞新幾內亞沿岸的美軍航運。這樣一來，陸軍的防御中心就轉到了新幾內亞的大片陸地上，而將所羅門群島的廣大天空和海域留給了海軍及其航空兵。

還在日軍撤離瓜島之前的1943年1月，英美兩國在卡薩布蘭卡會議上就一致同意在西南太平洋方面繼續反攻。3月，美軍確定下三條進攻路線：北太平洋方向將日軍驅逐出阿留申群島；中太平洋方向自夏威夷向西進發；南太平洋方向首先向拉包爾方向進攻，而后再由西南太平洋部隊負責沿新幾內亞島北岸向西推進。

1943年1月，美軍西南太平洋戰區的部隊在莫爾茲比港東北160千米的布納發起了攻勢，順利攻占該地。日軍判斷下一個目標是新幾內亞的萊城，因此制定了“81號作戰”計劃，從拉包爾向萊城增兵。

一架F6F-3戰斗機正準備從“約克城”號航母上起飛。

停滿艦載機的“埃塞克斯”號航母。

3月3日，日本運兵船隊在新幾內亞的休恩灣遭到120架美機的集中攻擊，美機采用超低空近距離水平面投彈的“跳彈攻擊”戰術，而護航的“零”式戰斗機根本沒有還手之力。此戰的結果是日軍7艘運輸船和5艘驅逐艦“荒潮”、“朝潮”、“白雪”、“時津”、“早潮”全部被炸沉，51師團的6900名士兵中3664人葬身魚腹，40余門各型火炮、40余輛汽車以及彈藥、燃油在內的2500噸物資也全部喪失。此外，日軍還損失59架陸海軍飛機。美軍僅損失4架飛機，另有2架負傷迫降，陣亡13人，負傷12人。

單就人員損失而言，俾斯麥海海戰的后果超過瓜島戰役中的任何一次海戰。“81號作戰”慘敗的消息給日軍大本營極大的沖擊。深刻了解美國戰爭潛力的山本五十六將其所屬大部航空部隊集結于拉包爾附近，決心以全部力量打一場大規模的航空殲滅戰，以改變日漸捉襟見肘的局勢。

“伊號作戰”

五星上將威廉·哈爾西

鑒于“81號作戰”的失敗，日軍大本營在1943年3月25日重新制定了《東南方面作戰陸海軍中央協定》，此后日軍的主要作戰方向確保新幾內亞，尤其是確保萊城、薩拉莫阿要沖，和準備下一步攻勢方面。而所羅門、俾斯麥群島方面則成為次要的作戰面。但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山本大將卻有不同看法。在他看來，“現在不預先給于大打擊，就沒有機會挽回了”。他決心發起一場可與空襲珍珠港、進攻中途島匹敵的大戰役，用毀滅性的空中優勢拔除盟軍最近奪取的進攻基地，挫敗美國的春季攻勢，并爭取時間保衛俾斯麥群島防線。實現日軍大本營3月25日陸海軍中心協議的要求。根據山本的這一設想，聯合艦隊司令部立即開始制定作戰計劃，代號為“伊號作戰”。

日軍計劃投入航空力量由兩部分組成：第一部分是艦載航空兵，主要來自小澤治三郎中將指揮的第三艦隊，該艦隊此時僅余兩個航空戰隊，其中第1航空戰隊的“翔鶴”號航母還在本土船塢進行大修，無法參戰，只有“瑞鶴”號和“瑞鳳”號航母可以參戰。而第2航空戰隊也只有“飛鷹”號和“隼鷹”號兩艘航母能夠參戰。日軍參戰艦載航空兵共計103架“零”戰、54架“九九”艦爆和27架“九七”艦攻，總共184架。第二部分是由草鹿任一中將任司令的第十一航空艦隊的岸基航空兵，下轄第21航空戰隊和第26航空戰隊，共計108架“零”戰、16架“九九”艦爆、72架“一”式陸攻和9架岸基偵察機，總共205架。經過努力，日軍勉強拼湊了389架飛機，準備大干一場。

對于日軍的計劃，美軍并非一無所知。但南太平洋戰區司令威廉·哈爾西中將決心以不變應萬變，繼續把注意力放在企圖向韋拉方向增兵的日軍運輸船隊上。

山本五十六生前最后一張照片，1943年4月18日。

4月3日，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山本五十六大將、參謀長宇垣纏中將以及司令部人員分乘兩架水上飛機從特魯克飛抵拉包爾，指揮此次作戰。為同時兼顧所羅門和新幾內亞兩個戰略方向，山本將“伊號作戰”的進程分為兩個階段：首先集中兵力攻下所羅門，消滅停泊在瓜島海域的美軍艦艇和美軍所羅門航空隊，以促進目前急迫的補給運輸，這一階段稱為“X攻擊”；隨后移師新幾內亞方面，痛擊東部新幾內亞的美軍力量，這一階段稱為“Y攻擊”。從4月5日至10日實施“X攻擊”（后因天氣原因，“X行動”推遲到4月7日開始），4月11日至20日實施“Y攻擊”。

為了削弱美軍的空中力量，為“伊號作戰”創造條件，4月1日日軍第十一航空艦隊出動58架“零”戰，進行預先突擊。盟軍海岸監視哨及時發現并發出警報，瓜島機場雷達也很快發現日機，立即起飛41架戰斗機前去截擊，雙方機群在拉塞爾群島上空展開激戰，日軍損失11架，美軍損失6架，日軍的企圖被粉碎。

4月7日中午時分，伴隨著活塞式發動機的轟鳴聲，由第253航空隊飛行隊長齋藤三郎中尉指揮的第一制空隊21架“零”戰率先飛出了拉包爾基地，隨后是來自第204航空隊飛行隊長宮野善治郎大尉指揮的27架“零”戰（第二制空隊）。除這2個制空隊外，還有4個龐大的攻擊隊：

第一攻擊隊包括“瑞鶴”號的17架“九九”艦爆和30架“零”戰（其中3架來自“瑞鳳”號），由“瑞鶴”號飛行隊長高橋定大尉指揮；

第二攻擊隊包括第582航空隊的16架“九九”艦爆和26架“零”戰（其中4架來自“瑞鳳”號），由該航空隊隊長高煙辰雄大尉指揮；

第三攻擊隊包括“飛鷹”號的17架“九九”艦爆和30架“零”戰（其中6架來自“瑞鳳”號），由“飛鷹”號飛行隊長岡鳴清雄大尉指揮；

第四攻擊隊包括“隼鷹”號的16架“九九”艦爆和24架“零”戰（其中3架來自“瑞鳳”號），由“隼鷹”號飛行隊長津田俊夫大尉指揮。

總計67架“九九”艦爆和157架零戰，共224架的大編隊，這是自珍珠港作戰以來最大規模的日軍飛行隊！

此時美軍在瓜島海域的艦船為：圖拉吉港停泊有8艘坦克登陸艦，15艘魚雷艇，護衛艦、掃雷艦、補給艦、運輸船、油船各1艘，2艘布網船，3艘拖船及6艘小型運輸船；隆格角停泊有2艘驅逐艦、1艘獵潛艇、5艘運輸船、1艘測量船和2艘拖船。安斯沃斯海軍少將指揮的水面艦艇編隊由3艘巡洋艦（“檀香山”號、“海倫娜”號、“圣路易斯”號）和6艘驅逐艦組成，正錨泊在圖拉吉港外，計劃天黑后出海炮擊日軍機場和截擊日軍運輸船只。

中午剛過，盟軍的海岸監視哨就發現了日軍機群正向瓜島飛來，便迅速報告指揮部，安斯沃斯編隊火速起錨，從圖拉吉港外迅速轉移至瓜島與馬萊塔島之間的寬闊海域，并排成防空隊形準備抗擊日軍空襲。

宇垣纏中將

14時，美軍在拉塞爾群島上的雷達站發現日軍機群，瓜島美軍指揮部立即發出警報，“仙人掌”航空隊迅即從亨德森機場起飛36架F4F“野貓”、9架F4U“海盜”、6架P-40“戰鷹”、12架P-38“閃電”和13架P-39“眼鏡蛇”，總計76架戰斗機，在薩沃島上空分成數個機群在不同高度盤旋待機。

15時，日軍第一、第二制空隊的48架“零”戰徑直撲向美軍，雙方的隨即展開空戰。美軍戰斗機不但占據數量優勢，而且飛行員的技術水平也遠高于日軍。但就在美軍戰斗機攻擊隊被日軍制空隊牽制之機，跟在后面的4群“九九”艦爆悄無聲息地摸進了海峽，對停泊在瓜島海域的美軍艦船實施了攻擊。其中第一、第二攻擊隊攻擊了圖拉吉港內外的船只，第三攻擊了海雀水道中的船只，第四攻擊隊則攻擊了停泊在隆格角的艦船。

“檀香山”號、“海倫娜”號、“圣路易斯”號也做好了反空襲準備，不過安斯沃斯編隊卻沒有遭到任何攻擊。

自偷襲珍珠港以來日本海軍航空兵最大規模的行動就這樣草草落幕。日軍飛行員聲稱擊沉美軍巡洋艦、驅逐艦各1艘、中型運輸船6艘、小型運輸船2艘，擊傷運輸船3艘，并擊落美機41架。在日軍機場，響徹著飛行員凱旋的歡呼！然而實際上，美軍僅有驅逐艦、護衛艦和油船各1艘被擊沉，地面和軍艦對空炮火擊落日軍9架轟炸機，日軍虛報戰果的行為從此開始，愈演愈烈，幾乎成為慣例，給作戰帶來了極大的負面影響。（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