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天零一夜(中)

前文提要：

故事主要賈斯汀即將搬進一幢老舊的房子里。放寒假的時候，他到新居收拾閣樓，卻意外在墻上撞出一個洞，并在鄰家遇上一個漂亮動人的女孩。第二天，他回到閣樓，打算跟女孩一起吃午餐。他這才知道，新朋友的名字叫杜米雅……

3野餐

我指著自己的背包對杜米雅說：“看，我帶了一大堆食物來做午餐。”然后把裝得滿滿的塑料袋打開。

她好奇地望著那個塑料袋。我把食物取出，她更是興致勃勃地逐件拿起來把弄。無論星Mars巧克力、M＆M巧克力豆、LU餅干、可口可樂還是橘子，她都仔細地看個究竟。

“你是從哪里來的?”杜米雅語帶懷疑地問道。

“呃……那里。”我指著墻上的洞說。

她咬咬嘴唇，稍微抬頭，然后用手指輕輕觸碰我的運動鞋和牛仔褲。

“我們吃東西，好嗎?”我試圖打破尷尬的場面。

“好。”

她拿出她僅有的一塊白布，把它展開做桌布。接著，她把我帶來的食物放在上面，并加入幾包餅干。餅干的牌子我從來沒有聽過，看起來也無法引起食欲。其實我當時不是很餓，但有機會跟杜米雅進餐，我非常滿足。她仿佛沒吃過這些食物似的，每種都細細品嘗一番。

“你每天都從這里回學校?”我問她。

“我已經有一段日子沒上學了。”

“你的爸爸媽媽呢?他們沒說什么嗎?”

“他們在五個月零三天前離開了。”

她稍微掀開墻上的布，露出幾組刻出來的直線。直線以七劃為一組，就像漫畫中囚犯用來記日子的記號。她補充說：“他們是跟其他人一起被帶走的。”

她一邊說，一邊貪婪地咀嚼巧克力：“外面情況如何?”

“外面?你幾分鐘前才從外面回來啊!”

“我指的是前線。那些美國人，以及……德國人。”

我狐疑地凝視她，因為她剛剛說的話，像極了老電影中的對白。要怎樣解釋眼前的事情呢?我又注意到她放在布幔旁邊的鞋子、厚襪子和衣裳，全部是過時的款式。那些餅干和書，也似乎很久沒有動過。我拿起那件細心折疊過的大衣，發現衣領上有一個脫了線的徽章的痕跡。她跟我解釋：“我爸爸估計，這幢房子將難逃被搜查的厄運，所以，他預先把地窖和閣樓都整理成避難所。他總是提醒我們：不要把所有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里。當卡車的隆隆聲逐漸迫近時，我便被送上閣樓。爸爸臨走前，把他最心愛的書送給了我，并對我說：‘把它帶在身邊，你會受到時間的庇佑。說完，他又用石膏封死了我身后的洞，并在前面堆放了幾個紙板箱。他們動身到地窖去躲藏，可是為時已晚。”她喝下一整杯可樂：“奇怪，它的味道真奇怪!不過倒不算太難入口。”

“你從什么時候開始一個人待在這里的?”

“五個月零三天前。”

“你知道今天是幾月幾日嗎?”

她再次掀開墻上的布：“2月17日，星期二。”

“年份呢?”

“1942年。”

4在時間的庇佑下

晚上，我躺在床上，回想昨天以來發生的一切。杜米雅說得沒錯，今天確實是2月17日星期二，但今年是2004年啊!我不需要查看日歷來確認，臥室里的電腦、客廳里的電視機、爸爸媽媽的手機，都可以證實我是對的。我們對時間的不同認知，究竟代表什么呢?

那代表，我有一段不可思議的經歷。我剛才跟一個藏身于閣樓、父母被納粹德軍抓去的猶太女孩子進行了交談。還是說，她是一個幽靈?不，幽靈怎么懂得享受巧克力和可樂的味道呢?我完全搞不懂。剎那間，我想起她爸爸的話：“把它帶在身邊，你會受到時間的庇佑。”藏好女兒之前，他把—本滿載精彩故事的書交給了女兒。可是，那句話還有別的意思嗎?那本書只是給她消磨時間的嗎?它是否隱藏著打開時間之門的神秘力量?

我又想起今天早上從屋頂滑到地面的試驗。我肯定，當時屋內和屋頂上沒有人在。然而，當我回到閣樓時，杜米雅卻突然出現。難道她早就在那里?我認為不可能，否則我應該見到她，試驗也得立刻終止。

一個離奇的想法在我心中縈繞：我和杜米雅只能在她那邊的閣樓碰面。她外出時處于1942年的時空，而我卻在2004年。那個閣樓與時間隔絕，但一旦離開，每個人都會回到自己的年代。這也解釋了一個我親眼目睹的怪現象：杜米雅的雙腳跨過氣窗窗框時，我沒看見她的上半身。作出如此大膽的假設后，我馬上問自己：在她身上將發生什么事?或者應該說，62年前，在她身上發生了什么事?

我的歷史成績向來不錯，但翌日早上，我仍然決定到圖書館查閱資料，了解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前因后果和經過。

圖書館管理員潘德夫人對藏書的了解，就如同書都是她寫的一樣。我直接詢問她，她馬上從書架關于城市和地區歷史的書籍中，拿出最值得參考的兩冊。我認真研究那段恐怖而瘋狂的歲月，閱讀了大量相關資料，看了好幾部紀錄片和電影。那種境況是我們永遠無法習慣和適應的，我慶幸自己生于相對和平的時期。

納粹德軍自1940年9月開始清查猶太人，拘捕行動在1941年5月展開，第一輛載著被囚者的卡車在1942年5月駛進集中營，那時杜米雅的爸爸媽媽已被帶走。杜米雅之后會有什么遭遇?她在閣樓待了多久?我必須再作深入調查。潘德夫人告訴我一條珍貴的線索：“我知道，在戰爭期間，一批猶太人曾在這個區避風頭。珍納夫人應該很清楚那些猶太人的行蹤，只是……”

“只是?”

“她在女兒家度假，兩星期后才能回來。”

是的，現在正值寒假，但兩星期對杜米雅來說實在太長了。為保險起見，我還是借了好幾本講述本區歷史的書，然后回到閣樓。

這次，我帶了一大塊巧克力、昨晚剩下的冷凍雞肉、一根肉腸和一瓶可樂，每種食物杜米雅都吃得津津有味。她小心翼翼地打開食物的包裝，如同拆開一份我送給她的貴重禮物。飽餐一頓后，我跟她講述我所知道的歷史和她目前的處境。接下來，我告訴她，在閣樓外面，她處于1942年的時空，而我卻在2004年。我以為她會把我當成瘋子，但她沒有。她相信我說的每一個字：“我在小說中讀到過類似的情節，說地球上住著一些來自未來的人。”

來自未來!我竟然成了小說中的人物，感覺還真有趣。這時，她出其不意地提出一個重要的問題：“事情的結局是怎樣的?”

我可為難了。我確信預知未來有違天道。未來并不存在，它要靠人們自行創造。可是，在這一刻，我的哲學腦筋無法正常思考，因為杜米雅的未來與我息息相關。我知道盟軍勝利了，但也清楚集中營里的猶太人被殘酷屠殺。我能不做聲嗎?我應該說出真相嗎?我叫自己保持沉默，或僅僅講述一些杜米雅能夠承受且不會使她置身險境的事情。毫無疑問，如果我們改變過去，那么現在也會被扭曲……

“德國將會戰敗。”我輕描淡寫地說。

她的眼睛頓時閃閃發亮，嘴角還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

“謝謝。”她說。

這天，她再也沒有提出任何關于未來的問題。

自從遇上杜米雅后，我每天都回到閣樓。跟她見面對我來說已變得不可缺少。整理閣樓的工作也大有進步，起碼我已經清掉了所有垃圾，抹過地板和墻壁，并搬來了一桶桶的油漆，等刷子前來報到，我就可以著手粉刷了。

5色彩旅程

我給杜米雅帶來了一些水果。冬天吃到香梨使她十分意外，芒果、蜜桃和爸爸愛吃的各種異國水果讓她相當興奮。“我覺得自己在環游世界。”她這樣形容吃水果的感受。后來，我給她送上一張干凈舒適的被子和一件綠色的毛衣。毛衣本來是我的，她穿起來有些不合身，但那亮麗的色彩跟她的棕色頭發般配極了，

每天，杜米雅都給我講一個故事，或故事中一個精彩的片段。她不想只接受施予，所以我們就進行“以物易物”，用水果換故事。我們雙方的交流，其實是另一種形式的旅行，讓我和她游走于空間、時光和夢想中。她飾演著莎赫扎德的角色，而我就是一名幸福快樂的觀眾。

雖然相處的時光那么美好，我還是忍不住對杜米雅說：“你不能一直待在這里，他們早晚會找到你的。”

她追問：“你知道些什么?”

我支吾以對：“不，沒有，但是……”

她非常無奈：“我誰也不認識，不知道應該到哪兒去、可以投靠哪戶人家。”

靜默一陣子后，她輕聲地說：“我在這里過得不錯。”

我不知如何回應，于是對她說：“閣樓固然不錯，但你留下來會使我擔心不已。”我覺得自己很沒用，不但無法給她提供安全舒適的避難所，甚至連一個地址也說不出。所有我認識的人，在杜米雅的年代都還沒有出生，連我的祖母也是在1943年才來到這個世上的。我的其中一個曾祖母當年住在附近，但她在十多年前已過世，我對她的認識很有限。

我有一個主意——用油漆粉刷杜米雅那昏暗的閣樓。那不是很偉大的想法，但可以幫助忘記煩憂，值得一試。我認為，杜米雅比我更加需要心靈的慰藉，于是邀請她一同動手。我的爸爸媽媽容我自由選擇油漆的顏色，于是我們得以給閣樓來個大翻新。我們合作在地板刷上沙漠沙土的淺咖啡色，然后在天花板上刷上阿拉伯深夜的暗藍色。輪到房子之間的墻壁，我們選用綠色、白色和西班牙安達盧西亞磁磚的金色，還加入摩爾人的琉璃瓦、波斯人的馬賽克等元素。我們花費好一段時間才完工，不過效果蠻不錯的，閣樓好像沒有之前那么冷冰冰了。我覺得自己有如置身于《小王子》的故事場景中，但我不能這樣對杜米雅說。對她而言，這本書尚未面世。

假期在不知不覺間流逝。我心中一直有個疑問：這次奇遇無疑會結束，但什么時候呢?結局會是如何?杜米雅現在處于1942年的時空，那就是說，戰爭還要持續三年。在閣樓里待三年，那種生活我實在難以想象。

假期尾聲時，爸爸媽媽要我跟他們一起去探望外祖母。慈祥的外祖母向來是我最重視的人，但我的想法有點動搖了。星期五，我給杜米雅準備好足夠兩三天使用的物品，包括幾本不會泄露未來的書，然后才動身出發。在離家僅二十公里遠的地方，我就已經開始想念她了。不!是五公里、兩公里……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