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還是那么美

胡茂全

奶奶懷著6個月身孕時，爺爺擔任中共地下黨瑞昌縣委書記一職，還不曾看到爸爸出生，爺爺就因叛徒告密而被捕入獄。一個月后，國民黨反動派殺害了年僅29歲的爺爺。爸爸成了遺腹子，也成了敵人斬草除根瘋狂抓捕的目標，奶奶冒著生命危險挺著大肚子躲著生下爸爸。

爸爸從小缺乏父愛，奶奶把母愛加倍傾注在他身上。從小教爸爸學走路、說話、拿筷子吃飯、提竹籃扯豬草、放牛、喂豬、下田。爸爸問奶奶：“為什么我沒有父親？”奶奶指著籮筐上爺爺用毛筆寫的“胡”字告訴爸爸：“細毛，你父親是烈士胡子良。一個干革命連死都不怕的人，他是好樣的！”爸爸腦海里便記著，父親干革命去了。后來投身于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爸爸才逐漸懂得“革命”的真正含義，就是千千萬萬個如父親一樣的烈士用信仰和行動推翻砸爛舊社會，解放受苦受難受壓迫的老百姓和滿目瘡夷的舊中國。為了那份崇高的革命信仰，哪怕為之付諸生命！

奶奶教育爸爸勤勞吃苦獨立堅強。這位德高望眾的老人，為了撫慰地下的英烈和照顧幼小的爸爸，毅然守寡一生將爸爸培養參軍入黨成家立業。我3歲時，84歲高齡的奶奶才含笑離世。

爸爸從部隊復員后，相繼分配到洪衛水庫和農業局工作，很少有時間照顧我們。媽媽默默地將我們四姐弟帶大，教會我們勞動和自立，給我們講爸爸凄苦的童年和缺失的父愛。姐姐嫁了，兩個哥哥成家了，媽媽卻因操勞過度而病逝，臨走前囑咐我們好好照顧爸爸。媽媽走后的日子，我孤身一人在外工作，姐姐哥哥輪番接爸爸去住，陪他散心聊天。

爸爸退休后，執意要住在老屋里。他說習慣了鄉下清新的空氣，還有自己種的瓜果蔬菜。我知道爸爸的心思，其實他最不舍的是老屋有媽媽生活過的氣息，爸爸要永遠陪著媽媽。他每天早上都對媽媽遺像說說話，吃飯前也要和媽媽打聲招呼。爸爸總記不住我們的生日，幾番愧疚之后，他戴著老花鏡抄下全家人的生日（包括女婿媳婦外孫外孫女孫子和孫女）。今后，不管我們在地球那個角落，生日那天都會準時收到爸爸來自老屋暖暖的祝福。

如今，爸爸已經82歲高齡，我們姐弟卻因工作各奔東西。我們隔天都會跟爸爸通一次電話，問候一聲。我堅持每個月給爸色寫一封信，讓他對生活有一份新的期待和盼望，開朗樂觀的爸爸總在電話里讓我們不要掛念他，好好在外工作。

有爸爸在的老屋充滿生機和溫暖，房前屋后種滿瓜果蔬菜，綠色的藤蔓生機盎然的爬到窗欞。臥室內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屋里的擺設井然有序，這些都是爸爸在部隊多年養成的好習慣。我們姐弟每逢節假日都會回老屋看爸爸。去年臘月二十八，42歲的二哥在杭州沒買到回家的火車票，他打電話跟爸爸說：“爸爸，我好想你！”

前年春節，我和大哥把爸爸接來廣東過年，爸爸回憶起當年解放廣東的情形，感慨萬分。前不久，在浙江的二哥說暑假要帶爸爸去看看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美麗杭州。爸爸得意地告訴老友：“二兒子要帶我去杭州了！”

每年春節前夕，爸爸總會把老屋打掃干凈，然后跑到村口公路邊翹首相望。我們這些遠方的游子亦歸心似箭，看到爸爸熟悉而蒼老的身影，孩子們歡喜雀躍著喊著：“爺爺，爺爺！”爸爸滿臉的皺紋頃刻間綻放成一朵朵幸福的花。

有爸爸的日子真好，我們就有了回家的渴望。有爸爸的日子真好，老屋就成了我們心靈憩息的地方。有爸爸的日子真好，他是我們心靈的歸宿和依靠。我希望爸爸活到百歲，當我已然老去時，我亦會挽著爸爸的手，指著金燦燦的田野說：“爸爸，你看！稻子成熟了，夕陽還是那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