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軍 趙建

隨著北京、上海、廣州、深圳等城市的迅速崛起,隨著中國經濟的飛速發展,特別是香港自由行放開之后,香港似乎正變得越來越不獨特,不神秘,不驚艷,像從風華絕代到美人遲暮。是繁華落盡的衰微,還是洗盡鉛華的回歸本真?大陸人在重新審視香港,而香港也在重新尋找自己的定位。
歷史的拐點
行政長官曾蔭權曾表示,香港特別行政區成立的15個年頭里,祖國和香港攜手走過一段既不平凡、又豐盛燦爛的路。這段豐盛燦爛的路其實走得磕磕絆絆。自回歸后,關于香港究竟要走什么道路,香港政界也好,企業界也好,原來一直有兩種觀點,一種是走國際化之路,去大陸化,一種是走內地化之路,和大陸相融合。從1998年的亞洲金融危機,到2003年的SARS,再到大陸放開香港的自由行,大陸對香港經濟起了很大的支撐作用,帶來了香港經濟的恢復。對國際化還是內地化的爭論開始淡化,和內地相融合,似乎幾成必然。香港無法避開內地經濟的影響。
香港社會很多有識之士都看到這個癥結,倡議香港應該有比較長遠的發展規劃和藍圖,在制訂這些藍圖時要充分配合國家的發展需要,繼續發揮其獨特的作用。這種看法正逐漸被社會接受,逐漸成為共識。港人對于同內地的經濟融合,從抗拒、到認識、到認同、到形成迫切感,發生了觀念及態度的轉變。而正是在和內地經濟的融合過程中,港人開始擔心自己的邊緣化和獨特性的喪失。
深圳綜合開發研究院副院長郭萬達認為:“香港和內地正在融合,它作為中國大陸的經濟中心,不存在邊緣化危機,而是如何和內地合作的問題。香港剛開始是簡單的橋梁,是中介,這個作用會越來越弱,但連接全球市場的某些功能是不可替代的。”
也許正如王光亞所說,“香港是一本難讀的書”。但無論如何,有一點已成共識,那就是香港不再是曾經的香港,它的作用和重要性還有獨特性都在打折扣。
矛盾正在看上去繁榮祥和的香港社會內部醞釀。住房、教育、醫療這三個在大陸出現嚴重問題的領域,在香港也多多少少出現了一些不和諧音。其中民怨最深的是住房問題。李彭廣告訴記者,香港的貧富懸殊比以前嚴重得多,雖然因為香港有比較好的社會安全網,窮困者不可能低到某個層面之下,但穩定的橄欖型社會正在發生變化,香港政府有一些政策,對一般中產階層是不利的,穩定核心的中產階層在往下掉。原來香港一部分中產階層是靠住幾年政府居屋,存起一筆錢,才買得起私人住宅,金融危機后,香港停止蓋居屋,同時,因為不再建居屋,商品房的需求陡增,目前香港房價已經高到離譜,這批人再買不起房子,開始向底層掉。另外,相當多的經理階層,在金融風暴后薪酬銳減,但是物價水平卻高企。這些人也在往底層掉。
王光亞在和訪京的香港大學生交流時,直言香港“成也英國, 敗也英國”,指在港英治理下,英國人主導香港事務,培養出的香港公務員水平雖高,但只懂接受及執行指令,缺乏對香港未來發展的長遠規劃和政治設計。香港特首曾蔭權7月28日透過網志發表對籌備施政報告的想法,稱特區政府的團隊無論是問責官員或公務員,都是以香港整體長遠利益為依歸,同心協力,制定政策。被認為是不點名地回應了港澳辦主任王光亞的言論。
和回歸后選擇國際化還是內地化一樣,香港現在正面對另一個歷史的拐點,即內地化之后,因應內地經濟社會發展的大趨勢和自身的變化,香港要走一條怎樣的路,才能既不衍生出內地的種種弊端,又不在內地城市的競爭威脅中落敗,并保持自己的重要性和獨特性?李彭廣認為,香港已經從轉型社會進入了成熟社會,政府角色應該隨之發生改變。
大陸的快和香港的慢
雖然香港面臨歷史的拐點,自身也在摸索以后的路該如何走,但作為老牌的國際大都市,它依然走在大陸城市的前面。
深圳是中國當初改革開放的先驅,落下了土地買賣的第一槌,開創了大陸企業股份制的先河。深圳大學中國經濟特區中心教授曹龍騏告訴記者,這么多年來,深圳的很多改革都是學的香港,深圳的地鐵都要香港承包一段,因為深圳希望學習香港地鐵的管理模式,香港地鐵是世界上唯一贏利的地鐵。深圳最大的醫院濱海醫院, 全部由香港人來管理,因為香港人的很多細節管理非常到位。深圳的服務業中做得比較好的很多也是香港人開的。小區建設基本也是學的香港模式。
談到香港在中國經濟改革中起到的作用,香港財經事務及庫務局局長陳家強表示,香港不僅是一個實體的窗口,還是一些新構思的試窗。新的構思想法在香港都可以做嘗試,協助中國企業和中國經濟找到自己改革和成長的方法。中國的經濟改革已經發展到一定階段,現在束縛經濟進一步發展的是社會體制和政治體制改革,雖然大陸和香港政體不同,但很多管理模式都有借鑒意義,香港在中國經濟改革中的試窗作用,在中國的下一步改革中依然重要,可以再次充分發揮“試驗田”、“防火墻”的功能。
拋開政體不說,只說政府的管理模式。到底是大政府還是小政府,是困擾世界的難題,大陸的政府和香港的政府正是“大”和“小”的典型。大政府自有其優勢,大陸改革開放前30年的高速發展可以說就是得益于大政府。郭萬達告訴記者,在歐洲,德國的政府相對強勢,所以德國得以保留了相當比例的制造業,能很好地抵御金融危機。更典型的是新加坡,在大陸經濟起飛的時候,新加坡在大陸設了很多飛地,很好地延伸了國內的產業鏈, 這都是政府行為。香港雖然和新加坡一樣地域狹小,且比新加坡在大陸更具優勢,但并沒有設一塊飛地,因為香港是小政府,在自由市場方面政府不作為,也正因此,香港制造業大量外遷,造成了制造業空心化,很易受金融危機沖擊。
但另一方面,大政府的弊端也很明顯,對中國大陸來說,經濟經過30年的騰飛之后,經濟實現跨越式發展后,管理并沒有跟上,大政府的促進作用正在逐步變為阻礙。正是大政府的強勢,使得本應慢下來的建設越來越快。在廣州-深圳-香港段高鐵和港珠澳大橋的建設中,大陸和香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按照香港高鐵目前的項目時間表,香港段需要到2015年才能通車,香港段全長其實只有約26公里,要放在大陸,恐怕短短幾個月就建成了,而在香港,要論證可行性,要經過香港立法會審議,社會上同時掀起反對的浪潮,反對者有的認為耗資過于巨大,有的認為會破壞生態環境。政府與民間展開了一場近兩年的拉鋸戰。
珠港澳大橋的建設更典型,內地段已經開工一年多,其中人工島挖泥工程已完成近九成。香港段原定去年初動工,延遲一年多仍未能動工。原因是一位六旬老太反對,朱綺華是香港東涌的一位普通市民,她反對港珠澳大橋的理由很簡單,她認為大橋工程沒有評估臭氧、二氧化硫及懸浮微粒的影響,因此大橋一旦建成,將會對她以及及周邊居民的健康造成損害。朱綺華的訴訟得到了香港高院的支持,因為她是在正當地行使憲法法律賦予公民的權利。
對于一個傳統、老邁、社會形態固化的發達國家來說,這可能阻礙國家的發展,但對于一直步伐匆匆、過度追求GDP的中國來說,目前正需要這樣的制度,讓社會慢下來,讓個體在政府面前得到充分的尊重和保護。隨著香港和大陸的融合,未來的共同建設會很多,大陸的快和香港的慢會在碰撞中產生新的靈感,讓大陸學會慢下來,讓香港更充滿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