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斐 陳星曲
隧道里,列車風馳電掣駛過,稍作停留,又奔向下一站。地鐵的倩影如同初戀的驚鴻一瞥,烙印在武漢心里。即便有了高架上的孿生兄弟“輕軌”,武漢還是無法釋懷“地鐵夢”。還好,武漢不是柯景騰,無需百感交集,把初戀的美好交予他人手里。今年年底,很萌、很粉嫩的2號線即將穿行在武漢的胸膛,讓那些年的追逐,激動繼續。
京漢線外遷的機遇
“不要認為在地下的才是地鐵,1號線也是地鐵的一種方式,更準確的說法是軌道交通。軌道交通的建設模式有地下、地面和高架。”何繼斌開門見山糾正概念,他是武漢市國土規劃局交通市政處處長、教授級高工,也是武漢軌道交通規劃的核心參與者和見證人。
上世紀80年代末,京漢線鐵路拆除,城市中心區空出10公里土地。這片土地怎么用?京漢鐵路舊線利用研究辦公室成立,掛靠武漢市建委。3種聲音爭論著:鋪馬路跑汽車;修綠化帶;建輕軌。起初,武漢市政府甚至考慮利用京漢線原有鐵軌。不過,京漢線與干道、公路多是平交,如果以每2-5分鐘一班車,會嚴重影響市內交通流。除非公路下穿,但如此,又牽扯出道路排水等諸多新問題。同時,修建1公里軌道交通,造價四五個億,直到1993年,武漢每年城建資金才一兩個億。上海和廣州修建地鐵都動用國外政府貸款,可外方借貸條件之一要求采購本國設備。武漢面臨兩難:一是資金不足,二是國家對地鐵設備國產化采購的要求,不達標,審批過不了。
鋪馬路變成最切實可行的方案。京漢線沿岸原是棚戶區和倉庫,貨物亂堆,垃圾遍地,房屋有的蓋瓦、有的搭油氈,鐵軌和枕木間是拾荒者的天堂。大馬路修通,改變了京漢線破爛的舊貌,中間提前留出空間給輕軌。1989年,高架建輕軌的方案首次提出,由循禮門開往傅家坡。為此,長江二橋預留了3個可拆卸鋼架,方便輕軌從中間兩股車道穿出,好像橋面開了天窗,請列車鉆出來。
國內早期修建地鐵主要考慮戰備需要,比如北京,沒有著眼交通疏解。當時,武漢只準備修一條線,但因兩江三鎮的格局,不得不從長計議過江交通,隧道和地鐵合一建設的想法破繭而出,同步研究民生路和青島路過江的可能性。民生路是漢江入口,河水沖刷嚴重,工程難度大。隧道、鐵路合一需要15米超大盾構,技術條件不具備,且水下作業風險極大,合建方案落空。
一根線到一張網
按都市發展區,武漢1080萬人的常住人口規模與北京(1600萬)體量相當。2010年,北京軌道里程300公里,廣州為237公里,上海高達410公里,武漢連廣州的零頭都未達到,僅29公里。沒有奧運會、世博會、亞運會,辛亥革命百年紀念不過閃亮片刻,所以,與北京、上海、廣州相比,武漢缺一個跨越的機會。
1993年,《武漢城市總體規劃》第一次系統規劃軌道網絡,由單線到網絡是質變,“單條軌道線不如公交,不能提供多樣化選擇”。兩年后,武漢向國家報批的線路有6條,總長度132.5公里。國務院批復前,優化后的軌道線網達到7條。
對于地鐵項目審批,國家發改委十分謹慎、嚴格。他們會考慮地方政府的GDP增速、財政收入,參考每年交通建設投入占財政支出比例,以及軌道交通建設占交通建設投入的比例。任何超出實際承受力的地鐵夢都會被國家發改委一盆冷水澆醒。不過,各大城市都把寶押在地鐵,因為它既能提升城市形象,為招商引資加分,又能撬動經濟杠桿,疏解交通。武漢、南京、杭州、南寧、鄭州都擺出緊追的姿態。
國務院81號文明確發展城市軌道交通的意向。不過,也設置了建設門檻:首要是客流支撐,輕軌高峰客流達到1萬人次/小時,而地鐵高峰斷面流量2萬人次/小時;其次是經濟承受能力。標準人口規模300萬以上,地方一般財政收入超過100億元。彼時,武漢財政收入還未達到100億。
軌道交通報批程序十分嚴格,而且單條地鐵線都需審批。隨著經濟發展,大中城市對地鐵需求上升,國務院提出建設規劃的概念,可一次性報批5年建設項目。武漢軌道線網規劃再次開始。法國賽思達、北京中城捷公司分別拿出方案,在此基礎上形成,武漢將擁有12條軌道線,里程約540公里。
第一輪地鐵審批,沈陽是40多公里,成都和杭州是60多公里,武漢為72公里。第二輪新增地鐵審批時,它們的規模都沒有超過第一輪,而武漢卻達到215公里,超出一個身位的優勢。超常規的發展速度使得預測總落后于現實。2006年,武漢編制新一輪城市規劃,無論人口、經濟發展速度,還是城市用地規模都發生巨變。比如,預計2020年GDP將達到6600億元,而事實上,去年已達到6500億元。“1+6”主城加新城的城市格局,也必須依托軌道引導。
地鐵線由三鎮向外輻射,加上3條快線構成“女”字型,串起江夏、蔡甸、東西湖、沌口。其后,地鐵加密和延伸進入時間表。1號線兩端擴展至漢口北,配合商品市場和漢正街搬遷,另一端抵達柏泉,催化東西湖地區由農業基地向食品加工轉型;6號線連接國際博覽中心和東西湖片。何繼斌相信:“一座新城一條軌道線,再與主城現有的7條線對接。帶動新區居住和產業倍增,緊密新城與主城的聯系。”當2號線建成,它的常青花園站東北側就有直達孝感的城際線。咸寧、黃岡、黃石與武漢的城際線將有大半在2012年后通車,而且所有大型客運站都有相應地鐵口與之對接。
“八寶粥”里修地鐵
選好起點、終點,找準人多的地方,串起來就是一條地鐵線。這是理解地鐵布局最通俗的說法,但只有親歷者和參與者才了解其中艱難。首先,線網形態討論就引發了激烈爭論,環形派和網格放射派各有擁躉。從現實來看,選擇環形和網格放射的城市比例大致為三七開。武漢城市布局也不像北京,需要用環形繞過故宮、天安門廣場。環形意味著2次過漢水和長江,水下30公里不能設站,而網格輻射只需增加換乘。網格放射漸成共識。
其次是近期線的選擇。城市發展有規律可循,但不排除不確定性和多種選擇。當時,對地鐵2號線進不進王家墩爭議極大。有人希望地鐵2號線和王家墩建設同步。現實證明,當初不進是對的,王家墩仍是工地。相應的彌補措施是把3號線和7號線引起來,配合CBD。所以,一條線折衷的辦法是選擇60%的成熟區,40%的近期發展重點。
設計圖背后有大量調查和數據支撐。為了研究居民出行,何繼斌和團隊動員上千人做入戶調查,37.5萬戶的調查問卷把兩張辦公長桌堆滿。武漢地鐵集團的工程師也說:“每一條線的設計圖紙就能裝滿幾節火車車皮。”
時間表從圖紙進行到工地,困難仍舊沒有結束。因為軟土,上海被比為“在海綿上修地鐵”;反觀武漢的地質條件,只能用“在八寶粥里修地鐵”形容。以2號線為例,卓刀泉、虎泉有暗河,一挖見水。如果沒有及時識別出,盾構機挖著掉進河里,消失不見,南京出現過這種情況;洪山則有需要爆破的花崗巖,雖然修隧道常用爆破,但在市中心就能猛力炸崩,每天只能推進0.5米;范湖片地下有機物腐化形成沼氣,開工當天冒出火苗,地鐵集團不得不立即應對:沿線打孔,重新補勘,修改設計,更換盾構機,所有用電改為防爆,下井操作禁止帶手機、打火機和任何易燃易爆物品,加大送風量,稀釋沼氣,所有人隨身帶有瓦斯監測儀,一旦超標,馬上停止作業。地下情況如此復雜,即便前期勘探也不能察明所有,“只有挖下去才知道”,這句話變成工程人員的口頭禪。
修建地鐵有固定節奏,越江段需要38個月,站點需要24個月,影響整條地鐵工期的關鍵因素卻是開工時間。地鐵施工在地下,但需要地表操作面。空出整段路面,截斷路面交通,地下水管、煤氣、通訊光纜都得讓道,一根管線沒解決,地鐵就無法開工。
雖然人人都盼望地鐵通到家門口,卻不愿地鐵工地在跟前。漢陽區人大代表建言:希望4號線二期早點通到漢陽。但聽說地鐵需要在家門口打47米的風井,就不吭聲了。5年前,武漢地鐵集團與地鐵沿線企業、單位協商設置出站口,多數反應冷淡,有的擔心出站口會占用自家的門前面積。只有少數如協和醫院,主動請地鐵出站口到門前。■
(感謝武漢市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葉青、明偉華,武漢地鐵集團顏波、梁漢橋、邵文對本文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