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年用了卯年的

喬彥軍

賈府已經入不敷出，還欠了不少外債。東省地租，近年所收不及祖上一半。如今用度，卻比祖上加了十倍。看罷賬簿，方知此情。賈政急的直跺腳：“這還了得！我打量璉兒管事，在家自有把持，豈知好幾年頭里，已經寅年用了卯年的。”

收入不斷減少，開支與日俱增，如此下去，再殷實的家底，也只有坐吃山空。投資過度，生產失控，消費無限，都是造成賈府嚴重財務危機的重要原因。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賈府資金活動嚴重失控的這種慘痛教訓，不只是文學藝術，更富有警世意義。

一、賈府籌資活動的內部控制

企業應當根據不同籌資方式的業務流程，以及流程各環節體現出來的種種風險，采用富有針對性的措施進行控制。

1.賈珍及王熙鳳對兩府資金現狀的了解。

烏氏兄弟分別經管著寧榮兩府的關外莊地，他們下欺農民，上騙主人。收成如何，地租多少，賈家十分被動。第五十三回，賈珍算定了至少有五千兩銀子可收，烏進孝卻只交來了一半的地租。賈珍十分生氣，責備他又打擂臺，不讓人過年。賈珍告訴烏進孝，寧國府沒有什么外項大事，不過是一年的費用，受用些開支就多些，委曲些開支便少些。過年過節送人請人等，臉皮厚些，也可以省下來。榮國府這幾年添了許多花錢的事，卻又不添些銀子產業，賠了許多，不和你們要，找誰去！

榮國府一應仍按老祖宗規矩辦事，消費無限，難以節儉，出去的多，進來的少，赤字一年勝過一年。平兒提醒鳳姐：“將來還有三四位姑娘，還有兩三個小爺，一位老太太，這幾件大事未完呢。”鳳姐坦言，這些事的支出使費她都考慮到了，“如今再儉省些，陸續也就夠了。只怕如今人憑空又生出一兩件事來，可就了不得了。”

弄清了資金現狀，結合發展戰略、經營預算、投資預算等的資金需求，進行資金匹配與平衡，方可擬訂籌資方案。

2.賈璉典當籌資與賈母攢錢湊份子。

賈母八十大壽，把庫存的幾千兩銀子都花了。明天需要給南安府送禮，需要預備娘娘的重陽節禮，還有幾家紅白大禮需要近日送出。賈璉請鴛鴦幫忙，暫把老太太查不著的金銀家伙偷著運出一箱，押千數兩銀子來應急。

賈璉此舉，籌資規模有限，在戰略評估方面可以放行。清代典當籌資的成本很高，再好的東西，一進當鋪，都是爛貨，頂多值十押五，當鋪坐收利息，一般是月息三分。但是，整箱的金銀器物閑置不用，也是浪費。拿出去典當籌資，促進了資金的循環周轉，提高了資金的利用效率。至于贖回，九月份有幾處房租收回來，年底烏進孝的兄弟還會交來地租，風險可控。

在榮國府，通過可行性論證的籌資方案，需要報經賈璉夫婦、王夫人和賈母等逐級審批。重大籌資方案還要賈赦和賈政等人參加，實行集體決策或者聯簽。鴛鴦對賈璉的籌資方案沒有當場表態，是因為賈璉想瞞著賈母來實施籌資，想逃避王夫人和賈母的審批控制。

賈母倡議為鳳姐做壽，在資金來源上想嘗試一種新的方式——攢錢湊份子。賈母找來王夫人商量，王夫人同意。然后組織召集職工代表大會，講清定向募集資金的意圖，眾人一致同意。這就意味著職工代表大會批準了賈母所提出的籌資方案。

3.賈蕓取得一筆無息借款。

賈蕓跟舅舅卜世仁借錢，碰了壁。路上撞到了鄰居倪二。倪二專做重利放債生意，知道了賈蕓的難處，把手里的一包銀子借給他用，不要利錢，也不用寫文約。賈蕓覺得還是按例寫個文約好。倪二視他為朋友，堅持這不是商業行為，堅持不寫文約。通過銀行借款方式籌資，應如這兩人一樣，進行洽談以明確借款規模、利率、期限、擔保、還款安排、相關的權利義務和違約責任等內容。達成一致意見后簽署借款合同，辦理借款業務。

賈蕓告別倪二后到了一家錢鋪，把那包銀子稱了稱，總共十五兩三錢四分二厘。這樣既確認了到手資金金額，也為后續賬務處理及還債提供了準確數據。借款無息，人情無價。人情債雖不需入賬，卻要通過人際關系的不斷鞏固來償還。有息借款需要定期計提利息費用并按時支付，需要到期還本，對于這些事項需要進行跟蹤控制。

4.賈母籌資方案的具體實施。

攢錢湊份子的方案通過后，根據每個人的地位和身份，明確了各人需要認繳的銀兩金額，確定了具體而詳細的籌資計劃，由尤氏負責收取資金。尤氏來到鳳姐家里，鳳姐已將銀子封好。尤氏堅持當面打開清點，結果少了李紈的一份。臨走時尤氏把平兒的一份還給了平兒。當面清點是確保資金及時足額到庫、到賬的有效控制手段。沒有當面清點，鳳姐為大嫂子李紈代為出資的虛假承諾便不會暴露。

隨后尤氏又把鴛鴦、王夫人、大丫頭、彩云和周、趙兩位姨娘的錢都還給了她們。針對尤氏擅自改變資金用途的行為，一方面需要通過后期管理和監督檢查予以發現和糾正；另一方面即使確實不需要這么多資金，確實需要改變資金用途，也應履行相應的審批手續。

二、賈府投資活動的內部控制

企業應當根據不同投資類型的業務流程，以及流程各環節體現出來的種種風險，采用富有針對性的措施進行控制。

1.賈府的三個投資項目。

按照《清律》的規定，私放錢債每月取利不得超過三分。但是，在利益的驅動下，高利盤剝者前仆后繼，綿綿不絕。王熙鳳也加入了重利放債的行列。錦衣軍查抄寧國府時，在東跨所抄出一箱借票，全是鳳姐違例取利、重利盤剝的證據。鳳姐的這項投資是她私自動用榮國府官家資金進行的，王夫人、賈母等高級管理者并不知情。

石呆子有二十把舊扇，扇骨全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等名貴竹子制成，扇面都是古人寫畫真跡。賈璉說“原是不能再有的”，值得投資。根據賈璉的考察，賈赦決定買回這些扇子來，要多少銀子給多少。不料石呆子死也不賣。為此，由賈雨村出面，訛石呆子拖欠官銀，拿到衙門里，把扇子抄來，送給了賈赦。

皇家最新政策允許“椒房眷屬入宮請候看視”或“啟請內廷鑾輿入其私第”。實施這項政策，嬪妃才人皆可與其父母相見，盡骨肉私情，遂天倫之愿，避免因牽掛父母、思念兒女而致疾病。周貴人和吳貴妃家里都已開始了建造省親別院的行動。賈府的老爺們分析了政策和形勢，打算也要建造省親別院，迎接元妃省親。

重利放債上違國法，下背家規，根本不應涉足。投資古扇無可厚非，只是取得方式踐踏了法律，在賈雨村迎合之時，即當罷手。建造省親別院符合政策和形勢，需要重點圍繞發展戰略、收益和風險來擬訂投資方案，開展可行性研究。

2.省親別院的可行性分析。

秦氏曾經托夢給鳳姐，道出賈家正處于末世，應當選擇在祖墳周圍置地和振興家族教育的收縮性發展戰略。以此來考量，賈家應當選擇經濟實惠的入宮請候看視方案。然而，賈母等人無不希望通過建造省親別院，迎接省親，贏得今上對賈家的垂青，鞏固賈家的政治地位和力量，謀取新的發展。

投資活動需要量力而行，不可貪大求全。否則，便會埋下重重隱患。省親別院自有皇家定制，必須按照定制要求投入和建設，不可隨意精簡。榮國府的資金壓力一直很大，如果沒有其他新的進項，需要東省莊地的農業生產風調雨順，需要每年的地租足額交納。

建造省親別院，難言投資收益。然而，賈家人的歷史經驗告訴他們，類似活動自有其甜頭和利益。用賈璉乳母趙嬤嬤的話來說，“不過是拿著皇帝家的銀子往皇帝身上使罷了！”賈家人深知其中玄機，他們深信建造省親別院會有同樣效果。但是，這需要元妃深受皇帝寵幸，地位穩定，勢力不斷加強，能夠長期發揮重要作用。事實上，宮內的斗爭十分激烈，這樣的前提實在沒有保障。

建造省親別院，有三大難以控制的風險都可能把賈府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一是源于元妃的政治風險，根本無法控制。二是東省地租的收取風險，由于缺乏有效的管理控制手段，每年收回的地租在不斷減少。三是賈府里奢侈成風，撈取私利行為普遍存在。

賈家最終走上了建造省親別院、迎接省親的道路，雖然取得了短暫的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卻不知這已是最后的瘋狂。

3.建設用地計劃和資金投放計劃。

依據投資方案賈府編制了投資計劃，包括建設用地計劃、工程施工計劃、金器打造計劃、園林綠化計劃、演員采買計劃、資金投放計劃等。這些投資計劃為控制具體的投資活動提供了直接依據。

賈府老爺們議定的省親別院建設用地，從東邊一帶開始，借著東府里花園起，轉至北邊，有三里半大。這一計劃既節約了另外置地的花費，又符合“凡有重宇別院之家，可以駐蹕關防之處，不妨啟請內廷鑾輿入其私第”的精神。賈璉深表贊同。

迎接省親，需要組建一個戲班。賈赦派賈薔帶幾個人去姑蘇聘請教習、采買女孩子、置辦樂器行頭等事。賈璉懷疑賈薔的專業勝任能力，擔心他做不好，疑心他謀私。鳳姐為賈薔說話，微妙的人際關系和賈赦的面子發揮了作用，輕描淡寫中，賈璉原有的控制想法被輕松化解。同時，他們還談到了資金投放計劃，賈家在江南甄家有五萬兩銀子的外埠存款，三萬用于演員采買計劃，剩下的二萬準備用于置辦花燭彩燈和各色簾櫳帳縵使用。

三、賈府資金營運的內部控制

資金營運的內部控制，就是對企業資金循環周轉過程的內部控制，涉及貨幣資金、儲備資金、生產資金等各種資金形態。

1.兩府的對牌及其控制作用。

對牌是用竹子、木材等制成的小牌，上寫號碼，每號兩張，一模一樣，以便相互核對。對牌代表著權力，是一種信物，也是賈家兩府控制資金的有效手段。

賈芹獲得了在家廟管理沙彌和道士的美差，他來到賈璉家里，寫了領字，賈璉批票畫了押，然后發了對牌出去。銀庫上按數發出三個月的供給，白花花二三百兩銀子。此處說清了對牌的發放及領取，即領用物資和資金的經辦人先要向賈璉夫婦等管家遞交書面申請，獲得批準后，再發給經辦人一塊對牌。

賈蕓得到了在大觀園種樹的工作，他寫了個領票來鳳姐處領取對牌。彩明走到院子里，向賈蕓單要了領票進屋，批了銀數年月，一并連對牌交與賈蕓。賈蕓來到銀庫上，交與收牌票的，領了銀子。此處既有對牌的領取，更有清晰的對牌收回程序。收回者是銀庫的專職管理人員，管理人員既收牌又收領票，然后按領票上批準的金額數量給付資金。

各個部門和人員領取財物時，都要填寫申領的書面材料，寫明事項、用途、金額、數量、經辦人等，然后遞交賈璉或鳳姐審批。他們針對領據中業務的真實性、金額的準確性等進行嚴格審核，簽下批準與否的具體意見。榮國府里第一級的資金審批人是賈璉夫婦，更大金額的事項可能需要王夫人、賈母等來審批。彩明是鳳姐的助理，還擔負著榮國府的總賬會計，每一次領取物資或資金，在鳳姐批準后，彩明都會進行必要的復核，確認無誤后予以記賬。銀庫等的專職管理人員在收到領據和對牌后，經過審核，在經辦人簽字后，留下領據和對牌，支付物資和資金，登記實物發出賬及現金日記賬。

對牌的另一層控制作用書中沒有描寫，即收回者每天都要在工作結束后把收到的對牌交給發放者，與發放者的存根對牌進行核對。發放者控制著對牌的數量，沒有對牌的發放便無法領出物資和金銀。收回者對對牌的真偽進行認真辨別和嚴格控制。秦鐘曾問鳳姐，兩府里都是這牌，如果有人私弄一個，支了銀子跑了，怎么辦？對于秦鐘的疑慮和擔心，鳳姐只強調了“王法”的作用，或許還有不便言明之處。發放者把收回的對牌與存根一一核對，對上了，一切正常；對不上，除了在途對牌外，便可能存在冒領問題，需要進一步追查。通過這種定期的移交和核對，既實現了對牌在一定數量情況下的周轉使用，也實現了賈璉夫婦對職能部門管轄物資和資金的有效控制。

2.賈薔既管銀錢又管賬目。

賈薔是戲班的籌辦者，接著便被任命為戲班經理，戲班日用出入銀錢以及大小所需之物料賬目等事項，由他一人包攬。在貨幣資金控制中，強調對現金和銀行存款管理規定的遵守，強調不相容職務的分離，強調不得由一人辦理貨幣資金全過程的業務，嚴禁將辦理資金支付業務的相關印章和票據集中一人保管，嚴禁出納與會計由一人擔任。賈家戲班的這種安排明顯不符合內部控制的要求。

3.王熙鳳的小金庫和賬外賬。

襲人催月錢，平兒作解釋，道出了旺兒媳婦給鳳姐送利銀的全部秘密。鳳姐利用職務之便，動用員工月錢，授意心腹旺兒夫婦對外重利放債。動用這筆資金為榮國府獲取利益，入了榮國府的官賬，那是鳳姐職責所在。然而，動用這筆資金獲得的利息，沒有及時歸入榮國府的官庫、官賬，而是進了鳳姐的私賬。賬外設賬、收款不入賬、設立“小金庫”、資金體外循環，家庭不許，企業禁做。對于此類資金營運風險必須要嚴加防范，嚴格控制。

4.儲備資金管理不善。

人參是賈府常備常用的存貨，屬于儲備資金。秦氏生病時，賈珍買人參，一買就是一斤好的。鳳姐安慰病中的秦氏，咱們是吃得起人參的人家，別說一日二錢人參，就是二斤也吃得起。五年之后，要給病中的鳳姐配制丸藥，需要上等人參二兩，卻忙壞了王夫人。找來找去，最后在賈母處找到了一大包，都是手指頭粗細的，稱了二兩與王夫人。王夫人命人送與醫生配藥，同時把翻找過程中發現的幾包藥材交與醫生辨認標記。去人很快回來說，這一包確實是上等人參，只是存放太久，已成了朽糟爛木，沒有了藥性。

短短五年光景，竟然找尋不出二兩上等人參的存貨來，衰落速度何其驚人！在尋找人參過程中，發現的那幾包不知名的藥材，以及王夫人責備下人“隨手混撂”，反映出榮國府存貨管理混亂不堪。存貨的存放要有規矩，什么貨放在什么倉庫，什么位置，如何歸類，如何編號，保管責任人是誰，保存期多長，都要悉數登記，更要經常查看盤點，這是存貨管理和內部控制的重要工作。隨手混撂，需要時便難以找到。此外，如人參一樣，許多存貨都有一定的保質期。賈母的一大包手指頭粗細的人參，放得太久，居然失去了藥用價值。這包人參長期占用了賈母多少資金，不得而知。但是，尋找人參卻讓我們看到了賈府存貨管理不善，儲備資金使用效率和效益低下的狀況。

（作者單位：深投教育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