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貴妃醉酒》看梅蘭芳表演藝術的美學價值

梅蘭芳先生在《貴妃醉酒》的演出過程中進行了不斷的創新和改進，變低俗為高雅，使其觀賞性藝術性大幅提高，更加貼近觀眾，深入人心，大幅提升了美的價值。

如果我們去查閱民國初年的老《戲考》就不難發現，這部戲原本是描寫楊貴妃酒醉后淫亂的。解放前，梅蘭芳就對其在思想內容上不斷修改，逐漸沖淡了其中黃色內容。解放以后，他繼續采用“概削不書”的態度，把整部戲的核心主題做了徹底修改。將其主題核心改為以揭露古代宮廷生活陰暗面和女性愁幽的較有思想性的劇目。經過梅先生對舞臺情節和臺詞內容的修改，使劇中人物楊貴妃美麗的外表和內心的心靈美結合起來，成功地塑造了楊貴妃完美的藝術形象，真正合乎情理地提高了原劇的思想境界，提高了其美的內在價值，使觀眾得到了美的享受。

在《貴妃醉酒》當中，梅蘭芳先生在傳統程式化表演的基礎上，在表情、身段等方面的修改就為我們樹立了很好的典范。以戲中最吸引觀眾的兩個“臥魚”身段來說：在原劇中臥魚動作有三次，并沒有明確的信義，但梅蘭芳根據情把臥魚的動作刪減成兩次，并將這個動作改為楊貴妃帶著熏熏醉意彎身嗅花香，這樣一來，這兩個優美的身段就有了新的意義和內容，因而也顯得愈加精美了。同樣，戲中三個銜接的表演也很有層次地表現出了楊貴妃微醉到沉醉的細微變化，使得人物的心理狀態得到了更深層的刻畫。

可以說，《貴妃醉酒》是一個精致、近乎完美的藝術品，在完成這個藝術作品的過程中我們可以看到梅蘭芳付出了如此細致而巨大的勞動，他不動聲色地改換了劇本的主題，卻又完整地保留了觀眾喜愛的藝術形式，同時又把原能劇中可以突出發揮的地方以恰當、充實的提高。

毋庸置疑，梅蘭芳是一位集大成的藝術大師。而與傳統文化的結合，是造就一代家師的基礎。初出道的梅蘭芳“言不出眾，貌不驚人”，被教戲先生說成“祖師爺沒賞飯吃”的少年。而梅蘭芳卻沒有因此放棄京劇，或者說傳統京劇沒有放棄這個影響將近一個世紀的梅蘭芳。梅蘭芳的表演藝術開啟于他啟蒙老師吳菱仙。早年跟隨吳菱仙學習了多部傳統青衣戲。同時又跟隨秦稚芬，丑角胡二庚等人學習了花旦。雖然行當不同但兩者在表演上卻相互補充，后跟隨茹萊卿練習武功與蹺功，跟王瑤卿學習表演。梅蘭芳很多改革思想和路子都受益于王瑤卿。后來也曾向著名昆曲藝人丁蘭蓀、俞振飛、喬蔻蘭、謝昆全、陳嘉良等學習昆曲旦角的唱腔、身段等表演藝術。這些對傳統程式的學習繼承及發展既豐富了梅蘭芳藝術表演的功底又提高了其藝術審美鑒賞力與藝術修養。其從傳統文化中獲得吸取的美的營養價值是不可估量的，為日后梅蘭芳把傳統美與實踐舞臺藝術美相結合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梅蘭芳之所以能取得如此輝煌的藝術成就，除了他個人勤奮努力以外與他身邊的“智囊團”是分不開的。可以說很大程度上梅蘭芳的成功得益于這些畫家，銀行家及知識分子。沒有他的啟發、引導，無私的幫助，梅蘭芳的藝術道路也將會舉步維艱。美學家狄德羅才說：“一個戲劇演員，不懂繪畫，是一個可憐的演員......。”梅蘭芳深刻地了解傳統畫與中國戲曲之間的關系，他的戲曲改革中很多靈感和成功的經驗如：服裝、化妝、發鬢等都是得益于繪畫，用從繪畫中吸取的營養來豐富他的舞臺藝術，而在生活中梅蘭芳與很多繪畫大師、書法家如吳昌碩、齊白石等老先生都是忘年莫逆之交。而他本人的繪畫技巧與繪畫審美意識都是受益于他們，以至于梅蘭芳先生后來在繪畫、雕刻、書法等方面都有深厚的造詣。并把與書畫中相結合所獲得的美，很自然地融入他的戲曲改革與創新中去，美學思想極具新意，清新脫俗。使其戲劇作品把觀眾最新的審美意識、審美趣味和思想感情緊密相結合起來，把美的花朵灑向廣大的戲劇愛好的觀眾達到觀眾的審美要求，到達一個更高境界的審美層次。

梅蘭芳與西方戲劇結合最顯著地體現在他多次出國訪問演出中與西方多位戲劇在師及其國家文化藝術交流上。他分別于一九一九、一九二四、一九五六年三次訪日，一九三0年訪美，一九三五、一九五二兩次訪蘇，受到國外廣大觀眾的熱烈歡迎和評論界的好評。日本評論家神田在觀看了梅蘭芳的表演后說：“我這回看了梅蘭芳的演出，作為象征主義的藝術，沒有想到它卓越得驚訝”。而玖琉盤在看完《貴妃醉酒》后在《大阪朝日新聞》上發表文章評論梅蘭芳扮演的楊貴妃：“雖然很艷麗，但并不妖媚，其醉態的確可愛，卻絲毫不含邪念。演出這種花旦戲劇居然如此高雅，這是梅氏的特點之一”。一九三0年，梅蘭芳在美國的演出使美國藝術界掀起了一股熱潮并受到貴族般的禮遇。并被美國波摩納學院和加利福尼亞大學授予名譽博士學位。美國的一位戲劇評論象這樣描述他所認識的梅蘭芳：“他是現代中國最偉大的常事同，他十歲便是個音樂家，十二歲成功地扮演了旦角，他擁有四百個保留劇目，他創建了一個流派，或是一種傳統”。蘇聯伐劇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認為梅氏藝術給予了他們有益的啟示。并說：“看了梅博士的表演后我一百個學生的手都該砍掉了........”當時逗留在莫斯科的德國戲劇家布萊希特看了梅蘭芳的表演驚嘆不已，高度贊揚了梅蘭芳的精湛表演。

可見，梅蘭芳的表演藝術不僅在我國而且在國際上也得到了極高的肯定。把中國傳統的京劇美帶給世界，讓世界了解中國的戲曲和古老文化，同時在他國訪問期間也留心觀摩了其他國家的歌劇等各種藝術形式，對其自身的表演藝術影響也是頗為深刻的。他從國外戲劇藝術中廣泛吸取營養，先后在京劇京派與海派兩種文化藝術觀的沖突中受到啟示又在東方戲劇與西方文化的沖突交流中完成自身的一種升華，這種升華一直延續在梅蘭芳后來的表演藝術中，其中所蘊含的美學價值是值得我們進一步深入探究的。

盡管《貴妃醉酒》不是專為梅蘭芳量身定做，也曾為很多位男旦大師演繹過，但最終留在觀眾心里的“楊貴妃”卻是梅蘭芳。這是因為梅蘭芳在吸取前人傳統表演經驗的基礎上實施了一系列創新、改革，最終形成獨樹一幟的表演藝術風格。把楊貴妃這一人物雍容華貴的藝術形象、柔美的性格與矛盾的心理活動在舞臺上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真正做到了神形兼備的傳神之美。

梅蘭芳是深受我國廣大人民群眾喜愛的，并享有極高聲譽的京劇表演藝術大師，他是美的象征，代表著一個時代，一段輝煌。他的表演藝術造詣深厚，對我國京劇藝術及其他劇種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作為京劇藝術的一代宗師，他的表演藝術反映了中國傳統古典藝術的美學思想和美學特征，他和他的舞臺藝術作品影響各個藝術流派、行業和幾代人所帶給我們的美學價值是不可估量的。他所創造和總結出來的藝術經驗豐富了我國戲曲美學的藝術寶庫，為京劇藝術的傳承、革新和發展作出了巨大的貢獻。

注：本文為2011年度河北省社科基金結題項目（HB11YS020）

（作者簡介：車文芬，河北師范大學音樂學院聲樂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