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詩：八十年代

周倫佑

蠱惑之年

——1985年仲夏記事

敲碎脆薄的影子

你給我一只手，如許溫柔

我的誕辰和祭日全在你的掌中

輕輕按下，致命的琴鍵

從固體的黑暗中喚醒我

又讓我沉入黑暗

如火的夏天，我在你躁動的

毛發里，徹夜難眠

群山浮起。城市浮起

歲月懸空

一片羽翎顯示一種命運

透過午夜的靜寂，聆聽死亡的祈禱

隕石是一種語言表示沉默

每一塊石頭隔離我們。每一片草葉

隔離我們

竟不能如黃鳥的風景

隔著一塊藍玻璃自由地跳上跳下

其實上下沒有界限，我和你沒有界限

果實已熟了，只等你來收獲

只要你輕輕咬斷那一根發絲

墻上的預言早已被你擦去了

沒聽見敲門，你已站在我屋里

三張嘴分享我如飲一杯酒

臉紅的是我，微醉的是我，酩酊的

是我，嘔吐的是我

你的眸子水深火熱，使一個民族受難

遠處，鐘聲尖尖地站立

給我一種逃避的形式

醒來，身上捆滿大理石的紋理

那晚的月色真好，細細如鋼琴的手指

彈不彈都一樣，我記得那種姿勢

彈不彈都一樣，成片的針葉林照樣生長

刺痛你的皮膚

你把四月的櫻花變成風暴

那晚的月色真好，細細如你的眉毛

鐵柵欄的投影把我變成斑馬

想起你負重遠行

我追隨我的道路向東走去

為了和你接近，海鷗的翅膀

拍擊陽光，掀起耀眼的波浪

你把舌頭給我，讓所有的事物失去表達

撫摸我的聲音

使我在你的膝上安然入睡

忘記落帆，船隊在岸上觸礁了

你的背叛使我的氣溫驟然下降

想起夏日，我便大雪紛飛

如許溫柔

只一握，感覺消融

窗戶打開，我便是黃鳥的風景

千只手組成蓮花，向天膜拜

黑色的面紗如不朽的箴言，剎那間揭開

向我袒露你的名字

木魚逃進深水，梵鐘自海底響起

你抽回那只手

破碎的影子依然完整

1985年夏天于重慶北碚西南師范學院

玻璃城市

我是天涯過客

帶著一身風塵和倦意

走過你的城市，如一位古代詞人

穿過春花秋月的浪漫，在現代工藝的

精心設計中，對溫軟的花朵

投以警惕的一瞥。我知道

我不屬于這里的浮華與鋪張

我的生命追求簡潔的形式

每天，數不清的人與我擦肩而過

猶如盲者，我們彼此看不見對方

只感覺到空氣的悸動。我憑感覺猜想著

那些絲綢的裙裾和少女的臉形一定是嬌好的

但我分明看見：在玻璃透明的迷宮里

人們急促的步履和焦灼的眼神

燃燒的紙幣從他們的五官里冒出青煙……

我能對這座城市抱有什么期望呢？

就在我轉身要離開的時候，天光突然一現

我在盲視的人群中發現了一雙眼睛

深邃而寧靜，如一潭沒有照過影子的湖水

迷茫的眼神耐人尋味

一滴露珠的顫動中我看到了別樣的天空

大海濃縮成墨玉。靜默的深處

星星以響亮的音節拼寫出另一種語言的單詞

為我解答了鉆石一般尖銳的問題

我知道，這正是映照我靈魂的那一雙眼睛了

為找到她，我訪問了許多村莊和城市

走了很遠的路

現在，我將暫時在這座陌生的城里駐足

為了這迷濛的眼神，為了這雙眼睛后面

那些美麗而憂傷的故事

2000年6月30日完稿于八一賓館718室

我凝視著你的眼睛

我凝視著你的眼睛

我看到了時間內部的真實風景

植物停止生長。陽光象玻璃飾品

跌碎在地上，語境清澈透明

杏花春雨領我走進古代的江南

夢中的小橋流水

思想在靜默中上升到絕對的高度

我凝視著你的眼睛

我聽到了靈魂深處的美妙音樂

鋼琴停止演奏。飛鳥的翅膀

懸掛在風中，被寂靜射傷

月光的手指輕輕彈響斑竹的簧片

弦上的松風明月

這曠古的絕響已夠我品味一生

我凝視著你的眼睛

我親眼目睹了一個奇跡顯現的過程

紫薇花在我們來時悄然開了

這是你遲到的花季，如同這滿樹紫薇

為等我的到來而遲遲未開

只一瞬間，所有的花朵都綻放了

落紅站上枝頭，更有一種凄楚的美……

我凝視著你的眼睛

我是在凝視我靈魂的另一面

我生命的另一種形式

暗香疏影中清麗的梅花意象

我在萬籟無聲的靜夜披衣而起

因神的恩寵而感動得落淚

我同時感覺到了這神意的重量

我凝視著你的眼睛

我看見：一只鶴自渺遠的天際翩翩飛來

2000年7月5日完稿于八一賓館718室

梅花第一章

春天的梅花，開在八百年前的宋朝

先師在梅樹下奕棋。一辨梅花

落進酒杯，先師說：你該動身去會那個人了

雨中不見伊人，只有梅花的疏影

毛發躁動的夜晚，我的心情異常平靜

古代的臨安是不會有這樣的酒廊的

桃木的梯子上我一眼就認出了你

無可奈何花落去，是另一種花的凋謝

似曾相識的不是燕子，是一種落寞的美

偶爾回眸，已使我的肩頭華燈璀燦

不會認錯的，哪怕只是一個側影或背影

我也能認出你。八百年前的約定

我在茫茫的人海中找你，費盡許多周折

昨夜，梅花告訴我：利于涉水渡河

我找尋的那人將在古箏的音樂中和我見面

酒是時間的幻影，而金子制造黑暗

只是愛能使物質不滅，成為永遠

黑白相間的琴鍵上走過天鵝的隊列

我只能看見其中的一只，優美的姿態

在梅花的暗香中與我的靈魂遭遇

仔細想想：我曾是你生命深處的某一部分

閉上眼睛，你便會在夢中記起我的形象

為了配合你的到來，我經歷了八百年的風霜

八百年的寂寞與無奈。寒山寺的鐘聲

已敲過一千遍了，我依舊守候著

為前世未了的情緣，我拔斷了一千根琴弦

那熟悉的古曲你還能記起嗎？我彈奏

而你在紅燭的搖曳中幽婉而舞……

宋朝看來是回不去了，時光之門砰然關上

踏空而過的馬蹄把道路留在風中

那是我們的路。請抓住我的手

讓我帶你遠離這紅塵的喧囂

在梅花的奇幻章節中作一次高蹈之旅

誰說四月是殘忍的月份？毛發躁動的夜晚

在我們的記憶中，已成為一個事件的開端

第一瓣梅花落下。伊人還沒有從倦怠中醒來

帝乙歸妹，我因此而對命運的恩寵充滿感激

1998年4月25日凌晨5點完一稿于成都

這樣的重逢

這樣的重逢

在陌生的小站，在小站的黃昏

暮靄里，淚光一閃又暗淡了

千里來相會，匆匆聚首

此刻，你又要啟程

無數個晝夜簇擁在我身后

簫管把悠長的思念分解為半音

有一句話約我們前來

走向這一個時辰——

你的一千里路全是沙漠

我的一千里路全是山峰

（靜默中

只有腳步，只有汽笛，只有路燈）

如果這一握成為永久

哪怕所有的道路打成結

捆綁我們，再不能解開

如果相聚意味著痛苦

我愿把每一秒變成一個世紀

任這無焰之火焚燒我的生命

松開手

眼睛刺痛眼睛。這一瞬間

有一種殘酷的美照亮我們

透過薄霧，車窗在臉上溶化了

落日如血。這樣的重逢

使離別顯得殘忍而神圣

你將回到塞北

我的祝福象叮咚的駝鈴

一路上伴你走完寂寞的旅程

我將回到高原

你的回望溫暖在我肩頭

和我一道去登山越嶺

到了終點，請你用一盞燈

報告平安

我在最高那座山上燃一堆篝火

作為回應

1984年12月14日初稿于西昌月亮湖畔

潔白的旅程

——列車上贈一位南國少女

車窗搖著椰林，你的南國沒有冬天

問我，問高原客：那神奇的雪景

好奇的目光翻閱我，如讀一本書

沿著落葉的小路，我引你走向高原

你的校園如畫，多夢的年齡開滿鮮花

你只知道白雪公主，只讀過優美的童話

亙古的寂寞籠罩著群山，聽我講——

冬天的高原，赭紅的峰頂怎樣漸漸轉藍

第一場大雪怎樣熄滅了霜林的火焰

小鹿跑出幽谷，調皮地戲耍著雪花

飛雪在它淺色的絨毛上印下美麗的圖案

（石屋有火，山洞里有遠古的巖畫

獵人的弩弓暗伏著一種危機

在白雪的純潔之外有一個世界

由另外的色調構成，這些你都不會知道）

你只會想象雪地的野營、篝火，冰上的舞蹈

少女的紅頭巾在雪原上灼灼燃燒

哨音吹落銀花，針葉林輕快地旋轉

飛鳥如手指自琴鍵上驚起一組琶音

回答你童話的聲音，告訴你：我的高原

飛雪中天怎樣放晴，云浮起，停在半山

陽光怎樣把壁立的冰峰雕成梯子

羚羊露出頭來，轉眼間便躍上山頂

冰塔林靜靜穿刺，堅硬的天空沒有回聲

流星如鐵，冷焰把雪地燒出一個個洞……

攜手走下高原，你的南國被車窗輕輕搖著

我為你朗誦一首詩，車廂里頓時飛滿雪花了

給你，給我，給我們一段潔白的旅程，讓你回憶

1985年10月15日夜于西昌農專

南國少女

——N.N肖像

南國少女是飲日光長大的

一開口，語音就很明亮

遠遠問候，云杉的窗子打開了

近處是藍透的空氣，再遠是更藍的天

比涂橄欖油日光浴的雅典女郎更動人

黎黑的膚色以一種東方的釉彩顯示高貴

（丁香的火焰飾成花環，常春在她的發際

長長的睫毛沾滿花粉

以四月的清明感受世界，世界因而單純）

喜歡嚼檳榔

喜歡睜著眼做夢

夢見許多美麗而荒唐的事

憂郁隨臺風登陸便是多雨天氣

喜歡于平靜中制造一些小小的不平靜

使遠方的島嶼地震

使寫滿睡蓮的碧玻璃晃蕩起來

有時她自己就是風暴

（構成事件又在事件之外）

遠航的船隊被命運籠罩

使年輕的船長迷航

使有經驗的水手觸礁……

說過愛情是甜蜜的地獄便自以為超然了

殊不知偶爾的一瞥已有人受傷

從此忘不了，我是你捕獲的獵物

1985年10月25日夜于西昌農專陋室

霧起在南方

霧起在南方

在南方的小城，在小城的雨巷

你的小窗打開

大片大片的云升起

梅雨里有一支蕭管我聽到了

那是你的思念遠遠呼喚

三千里之外

我的針葉林不安的搖動起來

高原多月，荊棘的波濤沖刷我

（讓長街走到盡頭，路燈退遠

你淺淺的別情無窮的彌漫

那一個瞬間炸裂

有一塊碎片嵌進了我的眼睛）

從此我被一種迷朦包圍

困惑至今

伸手推倒一排排天空

站起的不是我，是你的小城

杜鵑的四月飛來

我的巖石仍不開花。遠遠的

用你贈我的手絹擦拭記憶

遠方有采蓮的藍舟在等我搖漿

霧起在南方

水墨的小橋流水在你的窗外

水墨的江南在我的夢中……

1985年11月5日于西昌農專校園

美麗島

難言的激動之后

一座小小的島嶼在海上誕生

千年的覆蓋歸于無效，那只手

自嘲地移開。雜樹火焰般升起

思想鑄成某種堅定，靜候漲潮

而此刻只有易碎的寧靜

如古代的陶瓶在汲水少女之手

在河之洲，沒有關關鳥鳴

魚兒守護著泉水

細細的蘆管把月亮吹出一串串氣泡……

終于海水如沸，那個儀式舉行

太多的石頭開始說話，星光嘈雜

太多的眼睛。神秘的鐘聲

自海底敲響，便不能終止

眩暈的感覺漸漸畫出遠岸與帆

讓怯弱死去，無垠的蔚藍之上

最初的試探已被天空默許

晨曦浮雕，使胸前的陰影剝落

第一滴溶金的淚莊重洗禮

抽象的形式從此生動起來

這是一個奇跡的誕生。默默凝視

我們在彼此眼里看到了這誕生的完成

不信的浪一片片疊成云彩

不信的鳥飛來又八方離去

信的我們把手握在一起成為美麗

1985年11月8日深夜于西昌農專陋室

黃昏海

想你時黃昏便成海了

暮靄里一座座雪峰浮起

如白色的島嶼

天空下沉，一片璀璨的光華傾瀉

夕光震蕩使沉重的事物飄飄站立

依然的岸阻隔我不能走近你

又一次呼喚被空漠濺濕消失于無聲

打開安徒生的童話窗海星星亮了

窗外便是你晶體的海域

（那是你的平原，庭院小小

周圍細細的絲竹水藻般舞動

珊瑚花很紅）

到夜晚有神秘的鐘聲自深遠傳來

群山聆聽。虎耳草卷曲成一種柔情

狂躁的猛獸匍伏在地上，化為液體

升起新月帆

想象我是古代的王子

回憶你的手使我獲得再生的感覺

那一次遇難以后

每一場風暴過處我都會心跳

從此想你時便登上山頂

看黃昏洶涌

大片大片的陸地淪為海洋

圍困我，使我與你比鄰而居

晚云如美麗的泡沫蒸騰又散開

仿佛那篇童話的結尾。輕輕擦去

我們的故事剛剛開始

深深深深的黃昏海下

你是我的 小

人

魚

1985年11月28日深夜于西昌農專小土屋

西望陽關

大地沒有圍墻

你一邁步跨出了我的眼睛

留故人在身后，在多雨的季節

想你，想祁連山的雪

一日日積厚，在我的肩頭

漸漸凝凍成冰

鳴沙山的風搖動壁畫

舞起飛天的飄帶

你一幅幅走過了

縱有琵琶反彈成樂曲

不是你的手指

把河流繃緊在琴上

聆聽你漸行漸遠的足音……

追蹤你的去向

我的臺階一級級升高

每一顆星都向我打開窗戶

每一條道路都為我站立起來

向西眺望

雁叫聲里

一種蒼涼的情緒使我浮動

（走不過去。有一只手

倒插在那里，象一排柵欄

切斷道路，阻止我向你靠近）

白楊樹葉象燙金的文字

響亮地敲打著北方的天空

藍玻璃一樣的天空

在你頭頂，在你腳下

映照你如水晶。遠遠地

你用湖泊般純凈的聲音和我對話……

歸來吧

這是你的山峰，你的森林

你熟悉的這扇窗口

有一盞燈徹夜為你亮著

吉他彈唱著你喜愛的歌

我就是你夢中的橄欖樹呀

來到我的樹蔭下

讓我用純情的一吻為你洗塵

西望陽關

我的目光追蹤你的背影

刺痛你，驀然回首

看我的小窗風起云涌……

1985年12月6日深夜于月亮湖畔

緘 默

——寫給Y.Q

你晶瑩的貝齒是兩組琴鍵

一支神秘的歌排列在那后面

目光懇求著，你總不肯開口

一任沉默延長預奏的時間

為聽它，我從很遠的地方走來

一步一個血印，寫下我的思念

為聽她，我守侯了多少個日子

節日開放了又凋謝，散一地花瓣

一次次，我以為你要應允我了

你抿嘴一笑，又把琴蓋關得嚴嚴

你不知道我是容易滿足的孩子嗎

只要一句話就能甜蜜我的意愿

睫毛煽動疑惑，你似在沉思

第一次，少女的矜持是一種尊嚴

等待是一種體驗，我等待著

等待中，人隨季節一天天瘦了

愛卻隨月輪一天天圓滿。我等待著

縱使等待把我變成一塊石頭

我也決不抱怨。等到那一天

當你開口，輕輕吐出第一個和弦

我會在這召喚中復活，踩著心跳

走進那一片風景，站成一句箴言——

你是雪線上的樹，我是不畏寒的鳥

你是寂寞的湖，我便是第一片帆。。。。。。

1983年5月3日于成都星星樓

側 影

——寫在海濱

長發一種律動

沿著曲線勾勒的天空

你的面影漸漸清晰起來

有濤音隱隱起自幽遠

睫毛輕拍著深邃的蔚藍

輕拍著淡紫，輕拍著乳白

嘴唇如黎明欲吐出一句話

這句話，包含著海的澎湃

色彩模糊了

已不需要色彩

黑白的對比

只有線條才能表現，這瞬間

你的風韻，你的神態

泯滅的主題重新呈現

一個少女的眺望

從古代望到現在

現在，你望著大海

遠處有什么吸引著你呢

是一片帆，是一朵云

是不再歸來的愛？

海虹引渡渺茫的希望

一次次在礁石上撞碎了

潮水沖淡了你的悲哀

思緒追隨著浪花、鷗群

岸邊，你站成一個象征

是召喚，是期待

我就要離去

你不知道有一個人走了

就如你不知道他曾經來

你不知道我從這個角度注視過你

你不知道我的存在

但我知道你

在一個遠離海濱的城市

記憶，常常把這頁日記翻開……

1983年5月7日于成都星星樓

我在高山，你在平原

這山自和你接觸后變得輕盈了

隨時想浮起來，和你的聲音一道遠航

博大的愛鋪成云海，漫向你

我的思念在遠方，在那一片平原

你的小屋在合歡花的鐘聲中醒來

那眸子般明凈的窗還開著嗎

純凈的笑容每天在那里迎接我

象金盞菊一樣芬芳，一樣璀璨

那星子般柔和的燈還亮著嗎

漂白一個又一個不眠之夜

一朵溫柔的鴿子花在我胸前輕聲歌唱……

我的思念漫向你，漫向你的平原

白色的堤岸象帶霜的草葉在我的記憶中搖著

那些足跡，那個神秘的銀夜，怎能忘記

默默凝視，我們彼此照亮

朦朧的月色因我們圣潔的愛而變得透明

遠處，江聲寂寞地拍打著沙灘

握別時的話還和那一刻一起燙痛你的手嗎

你贈我的那顆石子沒有失落，在我桌上

被我的愛摩擦得更晶瑩了。有一天

我要親手把它交還給你，指給你看

哪一絲紋理是我的相思苦苦鏤刻成的

我的足音從平原上空走過

走在云上，那路很軟

你的小屋轉向我，窗戶向我打開了

我聽到了你為我唱的那支歌

那是使石頭爆裂，使星星震顫的歌啊

我聽到了

輕輕呼喚你的名字，沒有回應

被霧打濕的是我的鳥翅，我的虹

（我的山峰不安地躍動起來

那碰撞的痛苦你感應到了嗎）

我真想把你的平原變成一把折扇

帶在身邊，想念你時輕輕打開

讓你蘭花的呼吸吹拂我，吹拂我……

我真想在你平原的邊上猛踩一腳

使它豎立成屏風

我好從風景中喚出你

沿著我的思念走向我吧

從水上走來，有我的愛托著你不會下沉

從云上走來，有我的愛牽引你不會跌倒

我的秋天

野鹿有開花的角

雄獐的芳香激動著處女的森林

月亮湖的水波被你的名字染得更藍了

大雪封山以后，那些獵人的號角

變得模糊而重

早早的，我們一起上山

不帶獵槍，只帶一條紅色的紗巾

把那些掛滿冰凌的樹當豎琴演奏

奏出水晶流動的音樂

躲在樹洞里越冬的熊漸漸夢成一篇童話了

小松鼠在篝火旁跳起快節奏的現代舞蹈

山頂有風，狼的嗥叫被風吹響

我們不怕

你就是童話中的那位牧狼少女……

我的思念漫向你，漫向你的平原

你的小船在晨光中啟錨，等我來升帆

清晨走上甲板，你的船長在遠方

那個殘忍的八月把我流放，在遠方

在高高的山上。只要你喚一聲愛

我就會奇跡般地出現在你面前……

沒看見你的燈光，我的肩頭一片黑暗

山尖沉下去，沉沒在時間深處

一任痛苦剝蝕我成為一塊風化的巖石

1984年8月28日深夜于月亮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