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楊威歸來

012年2月10日，楊威回到武漢整5個月。走進堪稱能與國家體操隊訓練基地相媲美的奧體中心體操訓練館，正在進行體操冬訓第一次測驗賽的二十多名隊員旁，是身著一身黑色便裝的楊威。與2008年奧運體操領獎臺上那個連微笑都繃緊的世界冠軍相比，他的眉宇間已經褪去競技狀態下的對抗，他與教練們的交流自然從容，儼然是沉穩管理者的姿態。

然而這一場修煉，若是從2009年他正式退役算起，卻經歷整整兩年。初入社會的迷茫、小試商界的沖撞、深造與還鄉的糾結……所有的一切，在去年9月10日做了個了結。那天，他抵達武漢，拉回北京15年的生活，123件行李，開始扮演湖北省體操中心副主任的角色。退役之初，用高爾夫揮去記憶

湖北早在2007年就給楊威擲去一根橄欖枝——為他保留湖北省體操中心副主任的崗位。那時的楊威，正備戰2008年奧運，剛剛抹平2004年的傷口，躊躇滿志。

2008年奪金后，退役的念頭卻不時冒出來。“2004年也想過。那是我運動狀態最好的一個年份，各方面準備的也最充分，就像一臺車的磨合期過了，高速也跑過了，就等著沖刺，但卻意外失利。”運動員的黃金運動生涯只有那么久，再等又是4-5年，楊威第一次想過放棄。“但這次不同，像是完成了應該的歷史使命，加上楊云懷孕，我想要回歸家庭。”

只是提了一句，卻幾乎遭到身邊所有人的反對，他的教練、父母和湖北省體操界。“大家都希望我參加第二年的全運會。我退役也許會給很多人帶來各方面的沖突，畢竟那么多人希望我能拿成績。”

楊威猶豫著。之后一天在北京打車，的士司機一眼認出他，激動的沖出一堆話，“2012年倫敦奧運會您肯定得上吧，金牌肯定是您的。”他一時竟不知如何反應。“我懷念李寧那個時代的競技體育，金牌只是個符號，奪冠是一種體育精神，能激勵普通人。而不僅是街坊鄰里的飯后談資。”

這次經歷像是催化劑，2009年5月，楊威正式遞交退役申請，交完后，整個人放松極了，“圍著田徑場跑了三圈”。“批的手續已經不重要了，我的決心已定。”盡管，在之后的三個月，每當上午8點和下午3點，楊威無數次走進體操訓練場。為了克服這種慣性，他連續打了三個月2008年奪冠后，楊威與隊友在后臺開懷。高爾夫，希望能用球桿揮去記憶。

但無論如何，此時的掙扎和訓練時的已有天壤之別。“走路擔心崴腳、吃飯諸多小心，作息永遠規律。”他愛上了煮泡面，把水瀝干后，加入炒好的鹵菜，給妊娠反應強烈的楊云調劑胃口。

這段看似迷惘的緩沖期，也未能讓楊威走近湖北。相反，2009年底兒子楊楊楊的誕生，讓楊威堅定了留在北京的想法。做車生意，簽大單毫無興奮感

在北京，楊威的據點之一是大師兄李寧那兒。“和寧哥聊過很多，特別是商業項目。希望自己能從別的領域找到成就感。”2010年初，楊威四處招兵買馬，汽車技術服務公司成立。“但當時就算簽了個大單，也絲毫沒有興奮感。寧哥當初叮嚀我注意轉換角色，我一直沒做到。”奧運領獎臺上的成就感像是一個魔咒，緊緊箍在楊威身上。

心不在焉的大半年商海生涯，被各種雜事困擾。2010年與妻子楊云在北京體育大學的一段研究生求學經歷，成了最幸福的記憶。“第一次過普通的學生生活。我陪楊云去開水房打水，第一次知道拔卡的時機關聯卡內的金額，兩個人比誰拔得時間準。還買了個滑板，下課后跑去廣場上玩，過校園情侶的生活。”清晨的銀杏樹下，兩人還各自拿著單詞手冊惡補英語，作為中國運動員教育基金對退役冠軍的支持項目之一，去英國劍橋讀書，也是楊威未來的可能性之一。

同時進行著的，還有身在北京不得不參加的諸多公眾活動。“我看到的那些人臉上寫著的，分明是拼盡全力的焦灼。那是一種無形的壓力，讓我喘不過氣。”退役后楊威第一次離開北京去深圳做活動，宵夜去一個普通的排擋，竟然胃口大開。楊威的心頭第一次否定北京，離開的念頭若隱若現。

2010年中，央視體操轉播團隊對楊威發出邀請，讓他與斷開的職業生涯再次發生關系。“作為一名體操轉播顧問，從臺下退至臺后，在比賽前冷靜的幫助制作團隊分析哪個隊能進前幾名，鏡頭如何分配給個人，怎么去抓住運動員一瞬間的情緒。”

作為團隊唯一一個體操運動員出身的制作人，楊威給大家上過兩次體操課，普及體操基礎知識。他盡量要求自己平靜，卻忍不住動情。“很怕攝像師只去捕捉一個動作，希望他們能用鏡頭記錄代表隊員們臺下十年功的細節。”

曾經沸騰卻扁平的比賽生涯換個角度看，變成了一臺有情節、有故事的體操大戲。楊威能感覺到自己的內心再次熊熊燃燒，他關掉公司，與退役后前往南京體操管理中心的昔日隊友黃旭深夜長談。“你也回去吧，我們聯手再給中國的體操做點事情。”黃旭的一席話，讓楊威望見少年無憂的武漢。布置作文，給運動員做好職業規劃

“10-16歲，在武漢體院度過，對這個城市有很多感性的回憶。沒有摻雜一點雜質，風輕云淡的少年時代。”訓練結束后楊威在體院的小操場學騎自行車，一個趔趄，眉眼笑作一團；周末難得休息半天，溜去體院后面的池塘釣蝦子，點一堆小火，就是一頓美餐。

昔日的溫情，是最好的人際誘因，愈發對比出異地游子的無奈。“有個從小長大的朋友在北京做健身教練，每次見面都要提前兩周約，最后還常因交通問題臨時取消。真怕距離疏離感情。”

2010年底，湖北省體育局的呼喚也愈加頻繁，歸來的念頭，在楊威心底漸漸扎根。之后的小半年，楊威往返于北京和武漢兩地之間，關于北京，15年的積累，需要時間梳理。

2011年9月，楊威第一次出現在奧體中心體操訓練館。盡管隊員們早已聽到傳聞，但見到本人，齊整的隊伍中竟然有人發出驚呼。“湖北省隊希望我能給大家帶來不同的東西，我會盡量做到。”

不同于競技臺上的爆發力，做管理，需要穩當。除去帶來全新的訓練理念，念及自己退役后的諸多經歷，楊威刻意在隊員的文化素質上做足文章。

有些怠慢文化課的隊員們不時接到楊威布置的書法、作文作業，他不惜花6周的時間讓隊員們逐個口頭闡述對體操6個項目的理解。“他們的文化課基礎都很弱，那我就著重提高他們的表達能力，最起碼再次走進社會后能將自己營銷出去。”

“并不是每個運動員都能走上奧運領獎臺，我希望他們能在隊里儲存其他方面的能量，有一天需要走其他的路，不至于像我那樣費很多周折。”有些隊員喜歡樂器，楊威有意引導，讓他們在公開場合演出。“體操是所有項目的母項，他們以后從事體操相關行業更加容易，今年我鼓勵幾個人去考健美操資質認證。”

去年10月，楊威和北京同行聊天，得知中國冠軍基金會在其他城市辦過四屆運動員職業發展培訓班，內容具體到退役運動員再次擇業面臨的面試技巧。“自己還是運動員思維，將在12月湖北辦班想的過于簡單，幸虧有朋友考慮到食宿等細節問題。”言語間的自嘲，不能抵消湖北首屆運動員職業發展培訓班帶來的強烈后效應。兩個半天，來自奧組委專家的生動課堂，讓諸多躊躇的湖北退役運動員打開心結。

“他做事事先不鋪成，事后也不張揚。就是講笑話，也喜歡來個冷的，惹得大家捧腹，他自己偷關注隊員的訓練，也要培養教練對隊員的熱情，楊威（右二）扮演著多重角色。著樂。”好友寥寥幾句，已經點評到位。所以，說到即將到來的全運會，已全面負責湖北省體操男隊的楊威，只輕聲回應，“爭取出線（進入前十二）。

對話楊威

《大武漢》：你在談到退役時曾用到時代兩個字，你覺得你所在的體操時代與李寧那時候有什么區別呢？

楊威：我用三代運動員的獲獎感言做例子，你就能聽到區別。李寧當時會說，感謝黨，感謝祖國；李小雙會說，感謝國家，我的教練、團隊；我們這代運動員會說感謝教練、團隊、父母；到再小一點的運動員，他們會直接感謝父母。我們當時學體操純粹為了強身健體，目的更單純，也許現在的孩子有了更多負擔。

《大武漢》：那你覺得舉國體育對體操的發展是好是壞？

楊威：一定有弊端，追究到基層訓練機構，很多孩子的父母為了找到一個好教練，不惜重金。但歸根結底，我認為是好事。畢竟，靠政府撥款發展體操不是長事，只有集合民間力量，全國的力量。而且我得感謝這個體制，記得2008年參加比賽時臨時需要架一個高臺，費用高達60多萬元，當時只用一個星期就批下來了，換在其他國家是不可能的。

《大武漢》：盧鳴笙（湖北省體操中心主任）在2009年曾呼吁過，湖北體操已經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你怎么看湖北體操隊的現狀？

楊威：省體操隊在九運會后出現了階梯斷層，2009年全運會后幾乎是全線崩潰。我這次回來，也面臨兩種選擇，或者繼續訓練2009年的隊伍，備戰2013；或者選擇從頭來過，再用5-6年的時間，重新訓練一批人，備戰2017年的奧運會。但我不愿意放棄這些孩子，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們時，他們臉上的興奮與驚喜。

《大武漢》：從運動員時期的拼搏到退役后家庭美滿，你出現在公眾面前的一直都是正面形象。但去年的學位門事件卻讓眾說不一，事情過去這么久，能給大家一個解釋嗎？

楊威：談不上解釋。因為那本來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只不過我的名字前面多了奧運冠軍四個字，就多了煩擾。事發前我與導師做過很多溝通，他也曾建議我在網上把作業做好再傳給他，但我當時的精力的確有限，所以后期換到離自己更近的北京體育大學。導師曾告訴我，兩邊同時讀也沒有問題。后來華中科技大學將我的私人信息泄露，對我的公眾形象有些傷害，但現在也不會埋怨，一切都是過去式。

《大武漢》：不能免俗的，依然要問到你家楊楊楊的培養？

楊威：隔幾天就要帶他去體操館玩，兒子生活在我們這樣的家庭，不可能不對體操感興趣。現在已經會彈網、前滾翻很多動作，我對他的發展態度是順其自然，初中前任何一個人練體操，都是好事，不會影響他以后人生的選擇，只會有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