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記得,媽媽那時也是上四年級。四年級升學考試結束,我考得很好,我們班上的六個學生都考得很好,我們老師在全鄉學校里排名第一。老師高興壞了,專門到學校通知我們這個消息,并且直夸我們有出息、今后肯定能走出大山。
在我們那條山溝里,四年級就該畢業了。我們的學校叫做“雙溝初小”,學校只有一年級到四年級。平時在學校,老師指著一至三年級的學生對我們說:“你們就是大哥哥、大姐姐,你們要給弟弟、妹妹做榜樣。”
我們就成了“弟弟”“妹妹”的榜樣。我們到校比他們早,我們學習比他們用功,我們打掃衛生比他們賣力。果然,畢業考試時我們考得很好。我想:下學期開學,老師肯定會把全體學生召集起來,對他們說我們學習如何如何用功,讓他們向我們學習。
離開學校朝家里走,我很自豪。我以優異的成績畢業了,再過一個多月的暑假,我就要到幾十里外的鄉中心學校上五年級了。能到幾十里外的鄉中心學校上學的人不多,但是我希望能翻過那道山梁去上學。
我一路上唱著歌回家。我唱的歌是《春天在哪里》。三年級時,老師教了我們這首歌。我記得上學期間老師只教了我們這一首《春天在哪里》。這首歌老師教了我們好幾個星期。我們整天就唱《春天在哪里》。老師若是高興了,也唱這首歌。我猜我們老師只會這首《春天在哪里》。
我把《春天在哪里》唱了一遍又一遍,就看見山梁上我家屋子的山墻了。我告訴你爺爺,我考上五年級了,我每門課成績都是九十多分,我們學校在全鄉評比得了第一名。我臉上肯定樂開了花,因為你爺爺也笑了。但是你爺爺笑著笑著,就不笑了。你爺爺那時還不到四十歲,臉上卻已經有一道一道的皺紋。你爺爺在太陽底下說家里只有兩床被子。
這時,我才知道一床被子對我的重要性。到鄉中心校就要住校,住校就需要一床被子。家里有兩床被子,平時你爺爺、奶奶和你小舅睡一張床用一床被子,我和你太奶睡一張床用一床被子。
沒有多余的被子,我就不能上五年級。我耍脾氣撅嘴巴;你爺爺沒有說話,嘆口氣,鉆進了太陽底下。
兩天后,你爺爺從外面回來,笑著對我說:“霞,你看這是啥?”你爺爺從兜里掏出一個紙包,我就看見了一沓錢。我一張張地數:整整一百塊錢!我從沒有見過那么多錢!我數了一遍又一遍。你爺爺說這一百塊錢里有我的一床被子,還有學費和書費。
你爺爺小心地把那一百塊錢放在一個黑漆漆的木箱子里。以后幾天,我每天都要朝那木箱子看上幾眼。你爺爺說等家里把地里的玉米草除盡了,就去為我買棉花做被子。
我也跟著你爺爺下地鋤草,我想讓你爺爺高興高興。一天,我從地里回來,正在柿子樹下喝冷水,突然眼前一陣陣發黑,心里難受得要命,汗水就冒了出來。
你奶奶是個啞巴,但是她不笨。你奶奶就“啊啊”地喊你爺爺。你爺爺以為我鋤草累著了,把我抱到床上,但是我躺在床上依舊難受得要命;你爺爺給我熬生姜水,我喝了生姜水心里依舊難受。你爺爺害怕了。那幾天,我們院子里好幾個人患上了黃疸肝炎。你爺爺念叨著:“黃疸肝炎可別找上咱霞??!”你爺爺把我背到鄉衛生院。鄉衛生院的醫生看了看我的眼睛,說:“怎么又是一個黃疸肝炎!”
后來,我才知道黃疸肝炎會傳染。我在院子里喝了患有黃疸肝炎的堂哥、堂姐用的碗里的水。醫生笑著說:“急性黃疸肝炎好治,吃藥打針,半個月就好?!?/p>
當知道吃藥打針要花錢時,我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掙扎起來說:“我不吃藥!也不打針!我要上學!”你爺爺黑著臉,嚷著說:“你不要命了?!”
治療了半個月,我的一床被子、學費和書費都沒有了。你爺爺嘆了口氣,說:“命啊,這都是命!”
現在,媽媽也相信那就是命。要不黃疸肝炎怎么偏偏在那個時候找上了我?但是,兒子,你命好啊!你趕上了好時代!媽媽能打工賺錢,爸爸也能打工賺錢,你咋不好好學習呢?
在大都市的一間出租屋里,一位母親手中捏著兒子的考試成績單,嘮嘮叨叨地說。兒子像聽故事一般聽著母親說話。突然,兒子不耐煩地嚷了起來:“媽媽騙人!哪里不能上學!”兒子一轉身,打開電視,不理母親,一個人津津有味地看他的動畫片去了。
一旁的母親,淚流滿面。雷三行,原名雷文鋒,男,1972年生,陜西省柞水縣人。有小說在《短小說》《青春》《天池小小說》《遼河》《雜文月刊》《小小說·大世界》《精短小說》等發表;其中,作品《鬼》在《百花園》發表,獲得“全國反腐倡廉征文”優秀獎。
雷三行,原名雷文鋒,男,1972年生,陜西省柞水縣人。有小說在《短小說》《青春》《天池小小說》《遼河》《雜文月刊》《小小說·大世界》《精短小說》等發表;其中,作品《鬼》在《百花園》發表,獲得“全國反腐倡廉征文”優秀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