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挨著一首詩坐下(外三首)

我挨著一首詩坐下。

仿佛一個被夢驅逐出來的人

一只低垂的黑鴉

只剩下回想。回想——

沒有一片葉子顫動，沒有一絲聲音

打動我。

直到，林子遠處一只鳥叫了

另一只鳥應和

一群月亮在柳蔭深處

白得像雪

豐收的谷物被大光

照亮。

我才相信

一物安靜，是為了一物響起

我才相信，我誤入了九月的愛情

你的果實和蜂蜜

啊，那蜂群，那烈焰的嘴唇

它如何懂得安靜？

最美好的時光竟然是捕魚的日子

她每天勞作

再三寫到魚。仿佛它是精美的植物，栽種在水里

隨時可以用涼涼的手，撫摩它

以期和它說話，喂它魚餌

“吃啊！吃吧，請你吃吧！”

她開始把繩子往回拉

她的嘴唇微微張開：“死了？”

她端上水煮魚片，燈籠已經(jīng)亮起來

小窗里出現(xiàn)魚群的眼睛

她發(fā)現(xiàn)與人的目光驚人地相似：空洞

她想：很多人只向它們要一些鱗片

或者一根水草

一枚貝殼。她卻向它們要

一條命。

去超市買魚一條、小蔥一把。

魚不停地在推車里掙扎。

她不停地說：“乖嘛，莫鬧！”

他們驚訝地看她，真是讓她難堪。

她想解釋

她是真心的，她沒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她是懷著相當美好的心情說“乖”的

她是虔誠的。

像那群男人，把遮光簾往下拉一點。

電視上，一只羚羊從懸崖上摔了下去。獵人們

開始叫它：“寶貝兒，乖！”

它終于死得幸福

死得乖。

當然，他們也可以說：“你們來看呀！

它完完全全地死了。”

11點24分她收到一個男人的短信：

晚上八點

我在動物園門口。等。

我這樣厭倦了詞語。但它必需。

仿佛放出的狂風

季節(jié)和葉片倒折在落日的田野

記憶中的名詞拔起它的深根。

我這樣厭倦了我的腳步聲。但它必需。

它將驚醒我的黑蛇

——這預言者。請告訴我。他

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是站著還是坐著

他在走嗎？

或許，他沉默不語

寄生在時間的種子，睡去。

那最終將我流放的、那饑餓中等待的

暗夜的掘墓人啊

我貫穿在你的唇齒、你的骨頭、你的大莊嚴之間

在你來無所從的昨日

在你去無所至的明日

我在詞語中為你引路。像秋風中的愛情

在最低的夜里，發(fā)出最熱烈的聲音

我用谷子的沉默

低聲。

金鈴子，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出生于重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詩集《奢華傾城》，曾獲“2008年度先鋒詩歌獎”、第二屆“徐志摩詩歌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