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堂明
張載(1020—1077),為“北宋五子”之一,是宋代理學的先驅者。因徙居鳳翔郿縣(今陜西眉縣)橫渠,世因稱橫渠先生。與一般學者年少時即好學深思不同,張載少喜談兵,志氣不群,慨然以功名自許。他生長的橫渠,臨近北宋西北邊境,因此對于宋王朝與西夏當時已然十分尖銳的矛盾有著更加敏銳和深刻的感受,故而十分留意和關注西北邊患,《宋史》本傳載其“欲結客取洮西之地”。張載由志在功名轉向探討儒家性理之學,緣于仁宗康定元年(1040)元昊反宋的觸發。時朝廷急于穩定邊境局勢,召范仲淹為天章閣待制、知永興軍,改陜西都轉運使。張載因上書謁見,備陳關于用兵的謀略和計劃,表達參與邊防軍事的愿望。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在當時守邊固防而急需用人的關鍵時刻,范仲淹并未答應張載,而是因為“知其遠器”,覺得他在儒學方面會有更大作為,“乃警之云:‘儒者自有名教可樂,何事于兵?因勸讀《中庸》”(《宋史?張載傳》),將他的人生追求由志在功名引導到從《中庸》中探索儒家名教之樂方面。對于范仲淹“勸讀《中庸》”之深意,不在本文的探討之列。我們關注的是,經由他的勸導,張載的學術思想發生了根本的轉折:由追求外王事業的經世之學轉向于追求內圣修養的性理之學。《宋史?張載傳》載,在接受范仲淹的勸導之后,張載“讀其書(按,指《中庸》),猶以為未足,又訪諸釋老,累年究極其說,知無所得,反而求之六經”。作為弟子,呂大臨在《橫渠先生行狀》中記述張載求道時艱苦力索的精神時,曾這樣寫道:“(橫渠)終日危坐一室,左右簡編,俯而讀,仰而思,有得則識之。或中夜起坐,取燭以書。其志道精思,未始須臾息,亦未嘗須臾忘也。”正是這種數年苦心孤詣的辛勤探究,張載終于建立起一套足以抗衡佛老的理學思想體系,從而圓滿完成了范仲淹交給他的重大任務。嘉祐二年(1057),三十八歲的張載進士及第,并約在此時在開封主講《周易》,這表明他的思想此時已經成熟。然而遺憾的是,范仲淹早在仁宗皇祐四年(1052)已去世。歷史并沒有給張載提供向范仲淹請謁、匯報的機會。今天看來,范仲淹當時的勸導,可能使宋王朝失去了一位優秀的軍事人才,卻造就出一位卓越的思想家。程頤嘗論張載《西銘》,稱其“擴前圣所未發,與孟子性善養氣之論同功”。清代王夫之《張子正蒙注序論》中也說:“張子之學,上承孔孟之志,下救來茲之失,如皎日麗天,無幽不燭,圣人復起,未有能易焉者也。”高度肯定了張載為重建儒學、確立抗衡佛老的儒學之體所作出的重要貢獻。
作為理學先驅,張載之學以樂天知命為本,以尊禮貴德為用,以《易》與《中庸》為宗,以孔孟淵源為法,為學主張“學必為圣人而后已”,認為秦漢以來學者之大蔽,在于“知人而不知天、求為賢人而不求為圣人”。橫渠之學有兩個鮮明的特質:一是明體達用,注重經世致用。張載志氣不群,年少時期既已樹立起偉大的抱負和強烈的使命感,其學雖有關于抽象的理學本體論的建構,但并不空談性理,不像其他理學家多局限或停留于自我心性修養和道德的自我完善上,而是注重立體以達用。他曾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四句話,概括自己一生為學的宗旨。如果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著眼于心性之本體建構的話,“為萬世開太平”則是講由內圣心性開出經世外王。這四句話不僅表現了張載的理學思想是循著由內及外、由體及用的順序而推進的,也體現出張載并非醉心或滿足于思想體系的建構,而是具有立體以達用的明確追求。正是如此,舉凡井田宅里之制、學校之法、婚祭之儀及古今之禮,他莫不詳究。據呂大臨《橫渠先生行狀》,張載“在云巖,政事大抵以敦本善俗為先,每以月吉,具酒食,召鄉人高年會于縣庭,親為勸酬,使人知養老事長之義,因問民疾苦,及告所以訓戒子弟之意”;“學者有問,多告以知禮成性、變化氣質之道”。張載之重禮,從根本上說即是這種經世致用學術追求的體現。二是追求萬物一體、天人合一的崇高境界。程伊川曾經說過:“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二程遺書》卷二上)不過,最早發明此意并將此意闡發得最為詳盡、深刻的則是張載。他從世界的統一性出發,將包括人在內的天地萬物都看成是以仁為紐帶而普遍聯系在一起的整體。在他看來,“天體物不遺,猶仁體事無不在也。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無一物而非仁也”(《正蒙?天道篇第三》,《張子全書》卷二)。在《西銘》中,張載以寥寥二百余言,進一步闡揚仁德之覆載萬物、普施無外,提出“民胞物與”的主張,將天地視為父母,民眾視為同胞,萬物視為朋友,從而使個體自我胸懷天下,放眼宇宙,把自己看成是宇宙整體的一個必要部分,把天地萬物看作是與自己息息相通的整體。在這一境界中,個體的道德自覺大大提高,其行為不再是出于個人一己之私,而是基于普遍的價值、基于對人類全體與天下道義之擔荷。反過來,個體也因為與天地萬物一氣相通而獲得了來自于天地萬物的支持,從而擁有了更大的精神力量。張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之言所體現出的宏大胸襟與氣魄,從根本上說正是植根于此。說到底,張載作為理學家的歷史地位,也正因為這樣將仁義禮樂提高到天理性命的高度,加以哲學的論證,最終形成并確立抗衡佛老的儒學之體。
張載不僅是一位思想家,同時也長于詩歌創作。他的詩與他的“學必為圣人而后已”的理學事業緊密關聯,在很大程度上是其理學思想的詩性闡發。比之邵雍、周敦頤及程顥等人因追求“孔顏之樂”和“曾點氣象”而具有的鮮明詩性性情與風月情懷,雖然同樣是理學詩人,張載因為少了從容涵泳之味,而多苦心力索之功,并未養成他們那種審美情趣化的詩性性情。與此相關,張載為文反對一味鋪陳卻無關宏旨的“閑言長語”,強調以“發明道理”為上。他曾批評程頤所作《明道先生行狀》,認為“后語亦甚鋪陳,若人體認,盡可以發明道理;若不體認,亦是一場閑言長語”(《張子全書》卷七)。張載此言很自然地讓我們聯想到程頤以“如此閑言語,道出做甚”批評杜甫《曲江二首》中“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二句(《二程遺書》卷十八),二者可謂如出一轍。應該說,這體現了張載在詩學觀念上的理學家立場。不過,他究竟并未像程頤那樣明確宣稱“作文害道”,這使他雖不重吟詠情性,但基于萬物各有其理、君子須大其心以體天下之物的思想基礎,仍然創作了一些詩歌。
作為理學家,張載的詩題材上有一個鮮明的取向,即往往直接以詩闡發其理學思想。像《克己復禮》、《圣心》等,即直接以儒家思想義理為題。《葛覃解》、《卷耳解》等詩,作為他借經以求道的產物又是直接取之于《詩經?國風》。這些詩皆是他求道過程中有得于心時所作的。他“嘗謂門人曰:吾學既得于心,則修其辭,命辭無差,然后斷事,斷事無失,吾乃沛然精義入神者,豫而已矣”(呂大臨《橫渠先生行狀》)。對于張載而言,詩歌創作并非體道之余時的吟風弄月,而是求道過程中體認與確證心性義理的一種方式。像他的《詩一首》:“學易窮源未到時,便將虛寂眇心思。宛如童子攻辭賦,用即無差問不知。”便生動地展示了詩人求道未至時“心思虛寂”的精神狀態,體現了詩人苦心力索的精神。張載作有《八翁吟十首》,以傅說、呂尚、周公、孔子、老子、莊子、釋迦牟尼及諸葛亮等八人,為“八奇翁”,分別吟詠。對于這組詩的創作,他曾解釋說:“十詩之作,止是欲驗天心于語默間耳。”(《張子全書》卷十四)所謂“語默”,出于《易》:“子曰:‘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按照這種說法,則《八翁吟十首》之作,完全是詩人“驗天心于語默間”的一種“實驗”,詩則成為這一實驗的工具。其《送蘇修撰赴闕四首》之四也云:“出異歸同禹與顏,未分黃閣與青山。事機爽忽秋毫上,聊驗天心語默間。”由這里可以看出,以詩“驗天心于語默間”,于張載而言,乃是明確而有意識的。正是如此,張載的詩沒有淺嘗輒止地徜徉于理學思想中而表現出閑雅情調與精神自得的趣味,而是充分體現出與其“學必為圣人而后已”的崇高追求相應的堅卓剛毅與謹嚴篤實的精神。像他的《君子行》:“君子防未然,見機天地先。開物象未形,弭災憂患前。公旦立無方,不恤流言喧。將圣見亂人,天厭懲孤偏。竊攘豈予思,瓜李安足論。”這首詩針對樂府古辭《君子行》而作(見《文選》卷二十七)。古辭《君子行》云:“君子防未然,不處嫌疑間。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嫂叔不親授,長幼不比肩。勞謙得其柄,和光甚獨難。周公下白屋,吐哺不及餐。一沐三握發,后世稱圣賢。”兩相對比可以看出,古辭《君子行》中抒情主人公之謹慎憂懼、惶恐不安,而張載則明確直言“不恤流言喧”、“瓜李安足論”,體現出奮然無懼的卓然品格,從中不難體會張載“求為圣人之道”獨立不遷的堅卓精神。
張載的詩還較為注重政治教化功能。他于禮樂詩書殫心以求,深明圣人制禮作樂刪詩以溝通神人、正心化民之意。他曾說過:“興己之善,觀人之志,群而思無邪,怨而止禮義,入可事親,出可事君,但言君父舉其重者也。”(《正蒙?樂器篇第十三》,《張子全書》卷三)此言顯然是對《論語?陽貨》中“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論語注疏》卷十七)的解釋。有意思的是,他置孔穎達對“興”所作的頗具文學意味的“引譬連類”之解于不顧,而以“興”為“興己之善”;又將鄭玄所解釋的“觀”乃是向外“觀風俗之盛衰”之意,理解成“觀人之志”(以自省修己),將詩的功能定位于道德教化上。他作有《古樂府》詩,該詩由《短歌行》、《日重光》、《東門行》、《鞠歌行》、《虞帝廟樂歌辭》等組成,共九章。在詩序中,他說:“載近觀漢魏而下有名正而意調卒卑者,嘗革舊辭而追正題意,作樂府九篇。末篇《鞠歌行》,今附以見懷寄二程。”明確表示為了糾正漢魏以來樂府歌詩意調卑靡,使歌詩重歸于雅正,“以養人德性中和之氣”。其實,此組詩除了張載明言的這層意思之外,還有更深的微意在。我們注意到,張載解《詩》而批“鄭衛之音”時,曾這樣說過:“移人者莫甚于鄭衛,未成性者皆能移之,所以夫子戒顏回也。今之琴亦不遠鄭衛,古音必不如是。古音只是長言,聲依于永,于聲之轉處過,得聲和婉,決無預前定下腔子。”(《張子全書》卷五《禮樂》)這里,張載并未停留在對“鄭衛之音”的批評,而是將矛頭指向了宋代。其所謂“今之琴亦不遠鄭衛……決無預前定下腔子”,顯然指的是當時初興的詞。他的《樂府詩》之作,即與他對新興的詞的批評有內在的關聯。據《宋┦?樂志》載:“宋朝湖學之興,老師宿儒痛正音之寂寥,嘗擇取二南、小雅數十篇,寓之塤龠,使學者朝夕詠歌,自是聲詩之學為儒者稍知所尚。張載嘗慨然思欲講明,作之朝廷,被諸郊廟矣。”從這里可以看出,張載《古樂府》之作,真正的用意在于“作之朝廷,被諸郊廟”。其《短歌行》一首:“靈旗指,不庭方,大風泱泱天外揚。短簫歌,歌愷康,明庭萬年,繼明重光。曾孫稼,如茨梁,嘉與萬邦,純嘏有常。”此詩雖詩旨奧衍,但從“嘉與萬邦,純嘏有常”看,主要是歌頌圣君克明俊徳,制禮作樂以化成天下、協和萬邦。張載的《古樂府》九章,雖不能說他是借詩以立言,這些詩也容或存在朱熹所批評的“做辭拗強不似,亦多錯字”(《朱子語類》卷九十二)之不足,但不能否認其“作之朝廷,被諸郊廟”的明確用意與追求。這其實不僅反映了張載注重詩的政教功能,欲以誦詩詠歌涵養性情,同時也透露了詩人志在經世的思想襟懷。張載有《老大》一詩:“老大心思久退消,個中終日面岧峣。六年無限詩書樂,一種難忘是本朝。”一面說“老大心思久退消”,但又說“一種難忘是本朝”,這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體會這一點。
與追求詩之政教德化作用相應,張載也注重以詩言志,表達懷抱與追求。他說:“志至詩至,有象必可名。有名斯有體,故禮亦至焉。”將詩看作是詩人之志的載體。又說:“詩只是言志,歌只是永其言而已。”(《張子全書》卷五《禮樂》)我們看其《古樂府》中《鞠歌行》一詩:
鞠歌胡然兮,邈予樂之不猶。宵耿耿其不寐兮,日孜孜焉繼予乎厥修。井行惻兮王收,曰曷賈不售兮,阻德音其幽幽。述空文以見志兮,庶感通乎來古。搴昔為之純英兮,又申申其以告。鼓弗躍兮麾弗前,千五百年,廖哉寂焉。謂天實為兮,則吾豈敢,羌審己兮乾乾。
詩人自述懷抱,表達“為往圣繼絕學”的志向。詩中“千五百年,廖哉寂焉”,意思即指孔子歿后,圣道莫傳,詩人故而耿耿不寐,孜孜求以繼之。從這里不難看出詩人抱負之宏偉。不過,細心體會,還可以發現,此詩在自述抱負的同時,還隱約流露了詩人精神上因懷抱未展而來的郁悶之感,這一點從“天實為兮”一句可以捕捉到。今按,“天實為”典出于《詩經?邶風?北門》:“已焉哉,天實為之。”據《詩小序》,該詩旨在“刺仕不得志也”(《毛詩正義》卷二)。“天實為之”,是主人公因遭逢暗君,雖勤身事之,終貧窶祿薄,遂將仕不得志的原因歸之于天。詩中“則吾豈敢”一句與其說否定了將個人失志歸之于天,還不如說是詩人以更婉曲的形式來表達這種郁悶。另外,“羌審己兮乾乾”一句,“乾乾”典出于《周易》“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孔穎達《正義》云:“君子在憂危之地,故終日乾乾,言每恒終竟此日,健健自強,勉力不有止息。”(《周易注疏》卷一)詩人這里借用語典含蓄地表達了雖懷繼往圣絕學、開萬世太平之志卻難以實現的郁悶之情,感情深隱曲折,含而不露,有“隱諷譎諫之巧”。張載在論及《八翁吟十首》時,又曾這樣說:“近作十詩,信知不濟事,然不敢決道不濟事。若孔子于石門,是信其不可為然且為之者,何也?仁術也。如《周禮》救日之弓、救月之矢,豈不知無益于救,但不可坐視其薄蝕而不救,意不安也。”(《張子全書》卷七《自道》)從這種“信知不濟事,然不敢決道不濟事”的語氣中,也不難體會到其中的無可奈何意味。應該說,這里面也明顯包含有詩人的不平之意。值得回味的是,張載因為“學必為圣人而后已”的堅卓精神而被抑制的詩人性情,卻在這里不經意間地流露了出來。他雖然沒有明確標榜詩之抒情,但“詩言志”本身既已包含了抒情或對抒情的肯定之意在內。如果說邵雍、周敦頤與程顥經由審美情趣化的道德人格的培養而趨近于詩人性情的話,張載則因為主張詩言志而具有或者說獲得了詩人的性情——這大概是他當初慨然立志,求為圣人之學時未曾想到的。張載要么是擴大了主體自我的能動力量,要么是低估了外在環境對個人能動力量實現的制約與影響力;不論如何,我們從他對現實環境的簡單化理解以及述為學宗旨時的“豪情”中,不是已經可以依稀看出他的詩人性情的一面嗎?這樣說來,當張載確立了自己為學的宗旨與方式時,其詩人性情就已經先期預設下了,這對于張載來說,幾乎是無可逃遁的。當然,我們不能也沒有必要夸大張載這種詩人性情。作為道學之士,他無法像文學之士那樣執著于詩之抒情,詩之于他,“只是言志”;同時,因為氣質剛毅,德盛貌嚴,他也難以有風月情懷,從而去吟詠性情,表現曾點氣象。
不過,這并不是說張載就不具詩人之才情,寫不出情韻俱佳的佳作。事實上,當他于體道之暇而稍有余裕時,仍然可以寫出情韻生動的詩來。比如這首《和薛伸國博漾陂》:
幾年煙浪掩遺蹤,今意扶持古意同。簮笏每游高圣世,莼鱸聊為快秋風。輕陰島嶼莓苔濕,夜雨蛟龍窟穴空。南浦云峰晴不亂,北窗溪木暗難通。春濃岸柳成行碧,日暖汀花取次紅。歲月可悲唐廢苑,山河終近漢離宮。歸禽影轉沙堤曲,處士居鄰竹塢東。星斗已知天象富,菱蒲堪喜地毛豐。持竿幸有魚充鼎,混俗須嗟鶴在籠。吏隱茍能游物外,江鄉何必羨吳中。
此詩為酬和之作,就內容而言,主要描寫博漾陂周圍的山水景色,表達對主人隱逸高情之肯定。雖然形式上為排律,但整首詩讀來諧暢自如,勢若貫珠。詩歌對景物的表現非常細致,如“南浦云峰晴不亂,北窗溪木暗難通。春濃岸柳成行碧,日暖汀花取次紅”等詩句,不僅對仗工允,詩律諧婉,而且寫景工細傳神,富有鮮明的形象感,讀來饒有韻致。另外,像其《題北村六首》之二:“求富誠非憚執鞭,安貧隨分樂丘園。兩間茅屋青山下,贏得浮生避世喧。”之五:“不堪煩暑病荒城,六月翛然寓野亭。珍重南山且歸去,再來相望雨中青。”皆著力表達省分知足、安貧樂道之生命旨趣,毫無酸寒儉陋之態,體現出精神上隨時善處、順物而行之態,讀來也頗有情致,從中可見張載性情的另一面。
總體而言,由于受以詩“驗天心于語默間”,以及推崇詩之政教作用之觀念的影響,張載為詩主張簡易直截,正言而直歌,因而并不注重藝術技巧,不少詩較為抽象,不耐咀嚼,缺乏形象性與藝術感染力。不過,張載的詩原本即不以求工巧為意,倘執詩藝工巧以為度來衡量橫渠詩的話,這反而會忽略他的詩,掩蓋其詩的真正價值。在我們看來,張載詩的精髓與價值,就在于表現了詩人求為圣人之學時所體現出的剛健篤實、日新其德的精神,以及詩人充溢于其中的堅卓弘毅的弘大氣魄與內在力量!
(作者單位:蘇州科技學院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