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籃春光看媽媽

張建偉

好久沒有回老家了，工作太忙，這當然是托詞，真正的原因，是由于我和媽媽有了隔閡。

說實在的，和媽媽有隔閡，確實不應該，曾幾何時，媽媽一直是我心中的驕傲和自豪。

十三歲那年，爸爸因病去世，家里一下子失去了頂梁柱，本來就不富裕的家庭也被折騰得家底見光了。不過貧窮倒不可怕，原來就在苦水里泡大的農家娃子有什么苦不能吃呢？讓我愁的是，自爸爸走后，爺爺奶奶和媽媽的關系變得緊張起來，他們時刻擔心媽媽會拋下我們兄妹仨，改嫁走人。因此，他們不停地交待我要注意媽媽的動向，莫讓她帶走我家那少得可憐賴以活命的一點家產。

媽媽知道后，傷心得要命，她一個人偷偷跑到爸爸墳前，放聲大哭。我遠遠地望著媽媽那瘦弱的背影，心里酸酸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我知道，媽媽不會不要我們。她要走，這個家就散了，這是爸爸臨終時的遺言。他還說，如果媽媽把我們養大，就是用張草席把他埋掉，他也知足了。這些話，媽媽記著呢，盡管以前她和爸爸經常吵架，可爸爸的遺言卻像種子一樣，在她心里生根發芽。于是，她毅然決然地扛起生活的重擔，風里來，雨里去，很難想象曾經在爸爸的庇護下過慣了安穩日子的媽媽是如何承受那些苦難的。有時，我們兄妹不忍心，就想輟學幫她，可她總是臉一冷，嚴厲地說：“你們把學上好，再苦再累，我都認了！”

她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當村人一個個都爭著把兒女送到外地打工掙錢時，媽媽沒有心動。別人說她傻，上學有啥用？哪有下學掙錢實在？媽媽笑笑說，不能苦了娃娃，能上哪就上哪。

考上師范那年，家里窮得揭不開鍋，盡管比自費生的學費少了許多，但700元對于一個整天只靠土里刨食的家庭來說，無異于天文數字。向別人借，可謂比登天還難，當年爸爸治病欠的債還沒還清，誰愿意再拿錢往水坑里扔呢？對此，媽媽愁，我心里也急，甚至都與堂哥商量好了，要他帶我去建筑工地做小工掙錢。媽媽沒有讓我去，她說，辦法總會有的。但我心里灰暗得要命，我真的不知道，還有什么辦法可想。不過不信歸不信，媽媽最終還是想出了辦法，通過幾次賣血，硬是在開學前，把學費籌齊了。當然這是我事后才知道的。

師范畢業后，本以為能讓媽媽享享清福，可沒想到我竟與媽媽有了隔閡。每次當我們因為觀念、經歷不同而產生分歧時，她總會抹眼淚，訴說她養育我們的艱辛，而這也確實能產生神奇的功效，我不得不放棄自我屈從于她。對此，我痛苦異常，但又無計可施，畢竟她是有恩于我的媽媽。久而久之，我和媽媽走得越來越遠，以至于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妻很是奇怪，就追問原因，而我每次只能痛苦而違心地以工作忙為由來搪塞。

陽春三月，當女兒提出要我帶她去春游時，我驀然想起小時候媽媽帶我在田野里嬉戲的情景，霎時內疚之情油然而生，我這才想起我好久沒回家了，孤獨的媽媽也許正倚著門框企盼嬌兒的到來。

于是，我拿起手機給媽媽撥了一個電話，沒想到，她的第一句話竟是：“回家吧，媽想你們！”那蒼老凄涼的聲音讓我愧疚萬分，我決定回老家把媽媽接來，和我們一起春游，我要采擷一縷明媚的春光放進提籃，親手獻給媽媽，乞求她的原諒！可這能完全消除隔閡嗎？想到這里，我不禁又惶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