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的彼岸

李曉旭

夏天只剩下碎片的時候，偶爾還能看到扇翅而過的蝴蝶。年少的時候我對植物學和動物學非常感興趣，可以清楚地區分瞬間翩飛去的黃蛺蝶和黃鳳蝶。直到后來，十六歲的我被另一種神奇而神秘的事物——詩歌吸引。

從《詩經》、漢樂府、唐詩宋詞；從泰戈爾、雪萊、里爾克……詩歌的魅力征服了一顆少女純凈的心。

我喜歡古代文人行文習字前沐浴凈身熏香的習慣，里面充滿了對文字的敬畏，同時也是讓自己在創作時達到放松心態的目的。只要在香熏里把香點燃，人自然就能保持面部表情松弛，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態。心態自然到文字自然這是一個和諧的統一。

多年來我保持著清晨即起的習慣，沐浴后進入寫字狀態。晨曦和鳥鳴就在窗外，就在一滴露水的新鮮之外。我喜歡自己筆下的詩歌也具備干凈純粹的質地，呈現內心最澄澈透明的東西。

我喜歡用眼睛捕捉生活中每一個場景的細節，喜歡用腳步丈量每一寸未知的土地。漂泊于北京的時候，每天、每天，我都混跡于有無數陌生面孔的地鐵里。地鐵裹挾著通道里的冷風呼嘯而來時，奔波于生活重壓下的人們斯文全無，擁擠著搶占座位。待到地鐵開始行駛，一些人捧著早餐狼吞虎咽；一些人閉上眼補充睡眠；一些打扮一新的進京的旅游者，惴惴地打探著站名……在房檐上長滿衰草的老胡同，在故宮紫色的城墻外，在中關村，在什剎海，有無數蜂擁而來尋夢的異鄉人。北京，這個中國的子宮，孕育并融合著最古老和最新鮮的元素。而被文字俘虜的我終將這些融入我的詩歌。在異鄉漂泊的日子里精神力量的支撐遠遠超過物質的豐盈。

讀萬卷書和行萬里路，一直是我的終極夢想。在云南，除了被那里原始純美的自然風光吸引，令我難忘的還有一些少數民族淳樸的民風，那些勤勞堅忍的納西女子，重感情淡金錢的摩梭人，他們與自然和諧共生。無論是對生命之源——水的重視，還是對飛禽走獸的圖騰崇拜，都從他們的生活細節中表現出來；在拉薩，那些磕等身長頭覲見的朝拜者，他們的鮮血、骨骼、信仰在酥油燈里燃燒，成果，成佛。我看得見他們的靈魂與佛的對話，而這些都是神啟。它們終將引領我的詩歌進入更高的境界。在我的行走系列詩歌中它們一一升華和展現。

當我走過漂泊的歲月，走過那些令人震撼的大美之地。再回過頭來審視我所目睹或者我的父輩們所經歷的鄉村生活時，發現那里面隱藏著樸素而生動的生活哲理。

我曾經參加過的最難忘的葬禮是我祖父的。整個的儀式既充滿了北方豪爽濃烈驚天動地般痛哭式的辭靈，也充斥著孫女(外姓人)不許跪拜的迂腐。就在這樣的村莊中，有低矮的竹籬笆、一扇扇打開又合上的木門。在這樣的門背后，村莊中的婦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最后一個在餐桌上吃飯，夜晚最后一個入睡。她們那些艱難而平淡的日子，在這里上演過，落幕過。這樣的村莊，在我的詩歌中出現，是我外祖母的村莊命名的“新安堡”，中國有無數這樣的村莊，有無數這樣卑微的生命。很多的時候文字是一種抵達。把整個世界納入心中，把世間萬物納入心中，再由文字去轉化出來，可以是潺湲的，可以是激昂的。可深沉內斂，可噴薄而出。先是一種埋藏，而后是一種挖掘。一個人內心埋藏和沉淀的厚度決定了他之后挖掘的東西的質地和色彩。這些人物在我的詩歌中出入，這些生命在靜靜地訴說，而需要我這樣的詩寫者認真諦聽，并且用自己的眼睛去發現和挖掘。

一個好的詩人，他(她)應該懷著一顆樸素、悲憫的心，對于隱秘情感的深入表達具有打動人的力量。

一個真正的詩人，他(她)的作品里必有對現實的深刻觀照，必有對苦難靈魂的拯救。好的詩歌要有其堅硬的內核，并經得起時間的打磨。所以說我從始至今的寫作絕不是空穴來風。它是存在本身，是我自己的經歷經驗或者是別人的經歷經驗。我把它們講出來，用詩歌語言所特有的魅力呈現給讀者。我所追求的詩歌語言是低姿態的，是純粹而真實的。

無論詩壇的風云如何變幻，無論各種主義、各種流派如何大行其道，我的詩歌一直都在表達著我想要表達的，絕不盲從。我相信詩歌是一種寧靜的力量，浮躁之人不會與詩歌相遇，更不會與詩歌相戀。

在美洲有一種蝴蝶，為了生兒育女每年都要遷徙上千公里，飛躍茫茫大洋抵達繁殖地談情說愛。單薄的翅膀，柔弱的身軀一路要抵御無數狂風暴雨，驚濤駭浪，甚至找不到一塊落腳的礁石，可它們從不曾放棄，飛過滄海只為那蝴蝶泉邊比翼的纏綿。而它們的兒女從毛毛蟲長出了翅膀后，也會踏上遙遠的回家路，親歷父母們的壯麗旅途。

而詩歌正是我心中的滄海，蝴蝶則是我在風雨與暗夜里放飛的希望，而那彼岸或許就有我一直想要的生活。滄海也是一片風景，飛躍只是為了更好的欣賞與懂得。詩歌與音樂繪畫同樣，一個人的寫作天分，有時候不是靠后天的努力就能獲得的。一個好詩人應該有著天生的對詞語的敏銳性和駕馭能力。然而我們都需要在生活的磨礪里成長，滄海，只是過程。詩歌與從小就熱愛的音樂和繪畫一樣，流入我的生命里，成為我的血液。詩人是世界的精靈，翅膀上承載著人類的良心。而我的飛翔是否會留下痕跡?我希望自己一直默默地寫下去，對文字保持一種敏感，一種趣味性，不刻意去討好讀者，其他寫詩的人都是參照物而不是對手。

我曾經幻想自己老了的場景，無非是一把藤椅、一部詩集、一本畫冊、一杯綠茶。

目光安詳，歲月靜好；時光彼岸，微塵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