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讓我爸站起來

浪中沙

“她拉著板車/從春天出發／把一家人的溫飽，連同希望，裝上車，綁牢／沒有方向／路，在腳下蜿蜒／關于季節和晝夜，字典這一頁被撕掉／沒有方向，路／是唯一的選擇/從冬拉到夏／板車重復著／四季歌……”這首2100網絡轉載率奇高的名詩《板車，在歲月里蹣跚》中，描述的是安徽一個14歲的小女孩。她6歲時父親高位截癱，母親離家出走，奶奶哭瞎了雙眼，她成了被重創后家庭里唯一的“頂梁柱”。從那以后的八年，她用自己小小的身軀，一張自制的板車，將大愛深深地鐫刻在蜿蜒的車轍里。

“誰能讓我爸站起來!”懷著這個憧憬和信念，她4次帶上父親和奶奶以及沉重的板車，從家鄉五河遠赴上海、北京……命運，一次又一次無情地摧毀了她的希望，可是，卻為她寫出了人世間最偉大的詩行。

一

五水匯聚的淮、澮、瀠、潼、沱河，流水潺潺，給兩岸染上了一地綠色。在這流水綠色旁的蚌埠市五河縣申集鎮中學對面，有一個名叫黃鳳的三口之家，一間簡陋房子是當地政府照顧性租給他們住的。

2002年春節后，30歲的黃志仁和鄰居一起去江蘇一家企業打工。一天半夜起床上廁所，不慎從宿舍二樓摔到了一樓。經20多天搶救，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但頸椎受傷造成了頸部以下全部癱瘓，吃飯、穿衣、翻身都要依靠別人。此時女兒黃鳳剛剛6歲。

工廠負責人在墊付了5萬元搶救費后，就再也沒有支付其他的治療費用。病情未見好轉的黃志仁無奈之下只好跟妻子回到了五河老家。

一年后的一個深夜，黃鳳被一陣哭泣聲驚醒。她睜開眼驚訝地看看坐在床頭悲戚的媽媽，發現媽媽親兩眼都紅腫著。媽媽見她醒了，邊抽泣邊告訴了她一個噩耗：自己可能會離開這個家。果然，三天后黃鳳醒來時，無情的媽媽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哪兒都再也找不到她的影子。

從這天開始，黃志仁開始絕食，他不想讓自己再拖累這個毫無生機的家了!小小年紀的黃鳳嚇壞了，她也想到了死的解脫。可當她看到命途多舛的爸爸和奶奶臉上絕望和悲傷時，卻滋生了鼓勵長輩面對不幸的生活勇氣：“我不能再沒了，不然癱瘓的爸爸和瞎眼奶奶就沒有辦法活了!”黃鳳撲到爸爸身邊，大聲說：“我沒有媽媽了，不能再沒有爸爸和奶奶了，我們都要活下去，我照顧你們!”此刻的黃鳳覺得自己突然間“長大”了。

想到自己不能賺錢養家，還要連累才6歲的女兒受苦，黃志仁緊緊地把女兒摟在懷中，熱淚長流，“寶寶，別人家的孩子這么大都在撒嬌受寵，你卻跟著我遭遇了這么多不幸，委屈你了孩子。別管我了，爸爸不想成為你一生的累贅!”“爸爸不要這樣說，爸爸就是家，只要你在，我們就是一個家呀!”就這樣，一個文靜柔弱的農家小女孩，用與自己年齡不相稱的堅強鼓勵爸爸，使這位男子漢有了活下去的信念支撐。于是，黃志仁與女兒拉鉤為誓：一定好好活下去，活出個樣子來!

這時的黃鳳個子不如灶臺高，只能踩著板凳做飯。而每天的飯除了清水煮面外，額外的便是一道咸菜佐餐。此外，黃鳳開始學習洗衣服，雙手搓不動時，就多放一點洗衣粉用腳踩……當然最大的“任務”還是料理爸爸：第一難題便是每天給高1.72米、體重65公斤的爸爸翻身。怎么辦?她想來想去想出了一個辦法，就是先將爸爸的雙腿疊在一起，然后用頭頂著爸爸的身體，牙咬著爸爸的衣服往一旁拽。當爸爸身體傾斜后，她再繞到床的另一邊，雙手放在爸爸的肩膀上，全身用力頭拱著爸爸的背，直至讓爸爸慢慢地翻過身來……

這一年除夕，黃鳳不僅給爸爸燒水抹澡洗了衣服，還將家里養的一只老母雞拿到隔壁讓鄰居幫忙殺了。年夜飯的時間到了，她首先給奶奶端上一碗雞湯后，然后，將另外一半喂給了爸爸，自己竟然強忍著只吃了一只雞頭。

深夜，黃鳳爬到爸爸的另一頭，抱著爸爸的腳放在胸窩里睡下。爸爸黃志仁眼含熱淚長嘆一聲：“女兒呀，本來應該是爸爸抱著你睡啊，我愧疚啊……”“別這樣說爸爸，人家都說女兒是爸爸的小棉襖，我就這樣天天暖著您……”

二

考慮到黃志仁家的境遇不幸，一些親戚朋友主動幫助他們代種了幾畝糧田，村里也將黃鳳一家列為五保戶。但是，這個沒有勞動力的家依舊非常拮據。2004年9月，小黃鳳已過了上學的年齡。看到村里的小伙伴們背著書包從自己家門口經過的時候，黃鳳就會靠在大門口羨慕地探頭張望。黃志仁看在眼里，心里很著急，但是，家里實在沒有辦法支付上學費用，而且里里外外沒有她，也無法動彈。孩子很懂事，看出了爸爸的焦慮后一言不發，要么幫助爸爸搓腳，要么干家務，故意分散注意力。忽然有一天，女兒跑到黃志仁的床頭，“爸爸，我們去要飯吧，這樣就有錢上學了，也能為你治病。”兩年后，女兒真的這樣做了。

這天，黃鳳悄悄跑到村里的一個鄰居家，請求他幫自己的爸爸焊接一個可以推動的板車。鄰居大伯沒有拒絕，一周后便無償地送給了她們家一輛可以推動的鐵板車。她高興極了：“爸爸，我們可以活動了，可以出去透透氣了!”于是，她拉著爸爸開始了板車長征。

周圍村鎮的父老鄉親們在唏噓黃志仁不幸同時，贊嘆他竟然有這么一個大孝體貼的好女兒，紛紛捐款送衣送食。在各方面的努力下，女兒黃鳳雖然終于上了小學。不過，小黃鳳并沒有放下心來，她更大的心愿是想讓父親看病、康復。

一開始，她常常到村里問赤腳醫生有沒有辦法，然后到鄉里衛生院找醫生開了中草藥治療。看著爸爸的病情一直沒有好轉，她又想到了去縣城大醫院求治。

2006年11月的一天，10歲的黃鳳拿著爸爸的病歷第一次上了五河縣城。到了縣城，卻不知醫院在哪里，她只得每見一個人便上前打聽。東問西問，好不容易找到了醫院，卻不知到什么診室找哪個醫生詢問。徘徊了半天之后，黃鳳硬著頭皮闖進了一間診室，將病歷遞給了一位戴眼鏡的老醫生。

小黃鳳的判斷是對的，因為她得知守候在這間診室外的人就有些手腳不靈活方便。遺憾的是，老醫生拿到病例后告訴了她一個不好消息：她爸爸基本治不好了!黃鳳絲毫沒有氣餒，又拿著父親的病歷去了蚌埠市，這里的醫生回答也是一樣，把頭搖得如同撥浪鼓。“怎么辦?誰才能讓我爸站起來?”她覺得絕不能讓爸爸一輩子就這樣躺下去，肯定有更好的醫生能讓爸爸站起來!由于10歲的黃鳳醞釀著希望，所以她的路也隨著希望越走越遠了。

2007年學校放暑假后，黃鳳一家啟程了。她將村里湊來的300多元錢揣在懷里，并讓大人將爸爸抱上了板車，奶奶也摸摸索索扶著車跟在后面。他

們這一站要去的是大城市上海。因為鄰居說，上海有最好的醫生，也能通過要飯討到更多的錢。身高不足1.4米、體重不過30公斤的小黃鳳不知道上海有多遠，只知道爸爸黃志仁體重大約70公斤，再加板車60多公斤，拖起來有些沉重，因為要拉動的重量可是她體重的4倍啊!從黃鳳的老家到鎮上有3公里，這也是一段檢驗她體力和耐力的初步實踐，

拖拽著粗硬的繩索艱難地一步步向前挪動，小黃鳳不一會便氣喘吁吁，“多向前走一步，爸爸治病的希望就近了一步!”一份最感天動地的企盼化作了一種神奇力量，敦促她以命相搏，向前再向前!終于將板車拉到了10公里外的五河縣城。當天晚上，一家人為了省錢沒有住旅館，而是將板車拖進了醫院，準備在走廊上休息一晚上。小黃風脫掉鞋想透透氣，發現雙腳已經大面積磨出水泡，有的已經潰破滲血，涼風一吹，錐心般的疼痛，令她苦不堪言，雙肩也發出刺骨的劇疼，磨破的雙肩上衣服和血肉都粘著離不開了。她掉淚了，但是沒有聲張，生，怕讓父親看見了。

第二天，黃鳳決定繼續前行，可黃志仁已經心疼女兒，想回家了。小黃鳳沒有同意：“爸爸，就是爬，我們也要爬到上海去治病!”在她的執拗堅持下，大約中午12時左右到達了蚌埠。

就在他們在正路邊休息時，一輛去上海的長途客車在他們身旁停了下來。問清緣由后，司機被這一家的行動震驚了，忙叫他們趕緊上車。當黃鳳告訴司機叔叔自己沒錢買票時，那個好心的叔叔說：“孩子，叔叔給你錢都來不及，哪還會問你要錢啊?”車上幾個叔叔阿姨聽說了情況，也紛紛下車，將黃鳳的爸爸背到一排兩人椅，放倒躺下后，又幫他們把板車拆下，裝到車頂貨架上。小黃鳳的嘴角第一次露出了舒心微笑：世上畢竟好人多!車上的很多乘客都有些動容，你三塊我五塊給他們捐了幾百塊錢。第一次出門就遇見這么多熱心人，堅定了黃鳳將爸爸救治到底的信念，她更義無反顧了。可沒想到真到了繁華喧鬧的大上海后，反倒不知怎么辦了：如此大的地方，究竟哪家醫院才能治好爸爸的病啊?

小黃鳳只得拖著板車一路走，一路向行人打聽醫院情況。幾天下來要問的沒有問明白，可是積蓄只剩下27塊錢了。一家三人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晚上擠在板車上過夜，白天一邊乞討，一邊繼續向人打聽醫院。就這樣，在辛酸跋涉了五天后終于得知，一直再向前南行20公里左右，有一家著名的長征醫院可以治這個病。

板車女孩的這一曠世之舉被一位上海網友拍下后，將視頻發到了網絡上。頓時，愛心從網上走近了黃鳳一家人，幾位志愿者自發地將黃鳳一家三口護送到長征醫院。而醫院知道了事情真相后，相關科室的醫生也早早在門口等候他們到來。接下來，無論掛號還是看病的錢，都是好心人踴躍資助的。

專家在仔細診看了黃志仁的病情后，面露難色地告訴小黃鳳一家：由于拖得太久，治療很難有效，站起來基本沒有希望了!隨后，醫院組織了一次捐款，然后勸他們回家。小黃鳳得知父親病情難以好轉，放聲大哭了一場，千里路途經歷了那么多困難，她可是一直沒有滴一顆淚水!

三

從上海回家后，小黃鳳依然沒有就此死心。她總覺得，爸爸一定還有站起來的那一天!2009年3月的一天，黃鳳從鄰居家電視上看到了一個令她興奮的消息：北京一家醫院治好了一個和父親類似的癱瘓病人。她牢牢記下了這家醫院的名字——“宣武醫院”。

黃鳳暗暗決定：帶爸爸去北京看看。暑假剛到，黃鳳就準備動身了。她向親戚借來了500元錢，還請好心的鄰居將板車修理好了。得知鄰村有一個做生意的叔叔打算開貨車去北京，她便上門請求給他們搭便車。

學校6月8號放假，7月1號，黃鳳就和爸爸再次上路了。由于好心叔叔的幫忙，7月3號，他們便到了北京。黃鳳拖著爸爸走上了首都大街，也是一邊走一邊找到了那家醫院。可是這次求醫效果同樣不盡人意，這個醫院的專家和上海醫生的說法一樣，他們只得再一次無功而返。

從北京回來后，黃鳳已經開始讀小學六年級了。她知道，如果去離家10多公里的鎮上上初中，就不可能課間休息時跑回家照顧爸爸了。要想繼續照顧好不能簡單自理的爸爸，就只能輟學在家。怎么辦?當然最好的辦法就是能讓爸爸重新站起來。能夠獨立生活，這樣自己才能安心上學。為此，她決定再次帶爸爸進北京找更好的醫院，她依然相信爸爸還有站起來的希望!

2010年4月30日，放了“五一”長假的黃鳳再次帶著爸爸來到了北京。經北京好心人介紹，武警總醫院領導破例讓費用不夠的黃志仁住進了醫院。該醫院干細胞移植科主任安沂華醫生檢查了黃志仁的狀況連稱奇跡：“像這樣長期癱瘓臥床的患者極易出現的褥瘡、肺部感染、下肢血液栓塞等并發癥，在他身上統統沒有，身體的各項檢查結果也都正常。一般來說，這需要3個人24小時輪流照顧才有可能，而只是一個什么醫學常識都不懂的孩子就做到了。這充分證明：愛所能創造的奇跡，超過我們的想象!”醫院特地為黃志仁制訂詳細的治療方案，并成功為他做了神經干細胞手術，讓8年來脖子以下就無法排汗的他開始大量出汗。在醫院里，許多患者家屬被小黃鳳的事跡感動而紛紛慷慨解囊，甚至連幾名外國友人也稱小黃鳳是女英雄，竭力資助她。

去年秋天，黃鳳開始在安徽五河縣申集中學讀初一了，為了更好地照顧爸爸和奶奶，黃鳳在鎮政府的幫助下，在初中學校對面租住了兩間民房，開始了帶著爸爸和奶奶上學的生活。雖然沒有自來水，沒有暖氣，可黃鳳認為，這里比以前那個四面透風的家好很多。

2011年春節期間，黃鳳又帶著父親去了北京，鞏固治療，在北京完成了父親的第二個療程。年關臨近，同病室的人紛紛回家過年，黃志仁父女也渴望回家同年邁的奶奶一起過年，但由于買不到回家的車票，黃志仁父女的回家路被阻斷了。人間自有真情在。1月27日，獲悉這一情況的蚌埠鐵路公安處立即派出專人赴京，接黃志仁父女回家過年。29日20時45分，黃志仁父女在鐵路公安和北京武警總醫院護士們的幫助下順利地登上列車。在車上，列車乘警姜保林主動為黃志仁父女補了車票。1月30日7時許，蚌埠鐵路公安處蚌埠站派出所的6位民警早早地等在站臺上，將高位截癱的黃志仁抬下了列車，送上了由蚌埠市民政局派來的回家專車。這讓黃家父女感動得熱淚盈眶。30日中午，黃志仁父女平安回家，年已78歲的黃奶奶笑瞇瞇地迎著父女倆，一時間，不足20平方米的家里充滿了歡樂，笑聲、謝聲、祝福聲融成一片……

今年暑假，在社會熱心人幫助下，黃志仁在北京完成了第3個療程治療。“現在，爸爸可以正常排汗了，肩膀、腿也可以活動了，還可以坐在輪椅上行走了。醫生說這簡直是個奇跡，我們多年的努力沒有白費!”黃鳳的臉上露出久違燦爛的笑容，“我現在最大的愿望是爸爸能夠站起來!盡快讀完初中和高中，以后考上大學，做個醫生或者護士，這樣既能照顧爸爸，也能回報曾經幫助過自己一家的好心人。”

黃志仁告訴筆者，現在經常有好心人給他們家送衣服、食品、錢物等，學校的老師和同學們也常來幫女兒溫習功課，整理家務，黃鳳的成績在班級里中等偏上。黃志仁還自豪地說：“不久前學校舉辦了歌詠比賽，女兒因為一曲《隱形的翅膀》被評選為校園十佳歌手，學校為激勵學子奮發向上，經常在課余，播放這首歌。女兒的聲音我一聽就來神來勁，鳳兒是我心中明天就要噴薄而出的太陽!她已經使我在精神上徹底戰勝了病魔!”

筆者相信，奇跡總屬于執著的追求者。有愛相隨，有小黃鳳的堅強支撐，這個風雨飄搖的家一定會迎來燦爛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