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雪梅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
用這句古詩來形容雅安的望魚古鎮最合適不過了。春天和秋天的微雨時節,細雨斜飄,天光不明。江上浮起一條寬寬的白色帶狀云霧,遮沒了江與山中間的距離,山只在云霧之上露出一個小山尖,模糊不清。
望魚古鎮,茶馬古道的驛站,在盛產雅魚的周公河上游,鄰瓦屋山。從城里去古鎮的三十幾公里全是曲曲繞繞的山間公路,兩邊山上密布濃厚的綠色植被,云霧繚繞在山間,有如畫屏。鎮子建于明末清初,因坐落于山腰的一塊巨石之上,巨石形似一只守望著江里游魚的貓,彼時人遂將驛站取名為“望魚”。
古鎮在云霧籠罩的山中,隱沒于竹林里,從江這面看根本看不出對面山上有一個場鎮。過江上的石橋,登長而陡的石梯,上到頂,豁然一條老街出現眼前。很是突兀。第一次去時驚訝于它的古風原貌:寧靜,安詳,完全不同于雅安另一個古鎮上里的過于喧鬧嶄新;也不同于我所看過的其他古鎮那樣街道縱橫交錯——望魚僅一條狹長的街。
從石板路、柱礎、窗雕足可看出鎮子的一定歲月和長期孤寂。青石板塊大小不均,或圓或方,縱貫整條街,過多雨水的浸泡又使它們很濕潤,長滿了綠色的苔蘚。游客們多不擅走這種路,屢屢滑倒,引來同伴們的善意笑聲。街道兩側全是木結構青瓦房,窗欞、墻角、柱礎上的雕花各個不同,多少年風雨的侵蝕把圖案磨得有些模糊了,上面長了薄薄的一層綠蘚。各家屋檐相接,伸出于臺階之外。下雨時分,不用撐傘,即可穿街而過。
第一次去就喜歡上了這里。無他,清靜悠閑,祥和安寧。后來每年總會去上幾次。在晴天麗日時,曬著暖暖的陽光,看挑檐的木屋投在石板上的影子漸次移動,母雞在臺階上攤開翅膀晾曬。最喜歡的還是在下雨時候,坐在街邊有些潤濕的長條凳上,沒有書,也沒有MP5,只是干我最喜歡的事情——看人看景。斜而細的雨絲飄灑在屋瓦和石板上:屋檐水滴滴答答地落在街面石塊上的凹槽里,濺起小小的水花:石板路上的苔蘚在雨中越發濕潤鮮綠;山上的泉水從石板下流瀉而過,冰涼浸骨。更多是看人——過往的村民,稀少的游客;大學的學生,拉著手的情侶,背著大攝影包的專業人士。大多數游客也就是在街道上走一個回合,時而進屋去東看西瞧,最后鉆進客棧喝茶吃飯看住處。
驛道沒落,馬幫沒有再來,商人也不再出入,古鎮也就失去交通要道的地理作用,歸于平靜。時光仿佛就這樣停留了。古風,原貌:舊房,老街:鎮子始終是寧靜安詳的,村民們的生活也是悠閑無爭的,和城里的熱鬧繁雜就像是兩重天地。
唯有四個客棧的鮮色店招,顯得太搶眼,和古舊的房子街道格格不入,像是乞兒突然穿上件嶄新的衣服,渾身不自在。
村里人一日三餐無有定時,餓了才下廚生火做飯:少頃,即見青色煙子飄上屋瓦,漸漸散失于蒙蒙雨霧之中。村人喜將飯菜盛于一粗陶大碗中,白的米飯上堆著紅的泡辣椒和綠的菜蔬,也有僅是整碗的土豆加上紅艷艷的豆瓣即吃一頓的。或蹲于門檻或邊走邊吃。整條街的人都清楚鄰居的午飯和晚飯吃的是什么。
鎮子上的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留下了老人和小孩。已經干不動農活的老人也像我這樣坐在街邊發呆,看過往行人,和認識的過路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鄉音很重,加上雨水的聲音,聽得不是很明白。或者,是某人的房子已賣給成都人了,人家要準備過來長住,說這兒住著舒服;又或者,老聽說有開發商要來把鎮子搞成像上里古鎮那樣的嶄新和熱鬧,可是都等了一年又一年,怎么還不見有動靜?
操粵語的廣東人,五六個,扛著長的短的鏡頭四處晃蕩拍照,嘰里呱啦地說著村民們聽不懂的話。大意是這古鎮不錯,很原生態,就是要這種味道。倘若村民們聽得懂,大概會不喜歡的,大家都盼著把這老舊的房屋開發了換上新貌,也住住新房子。
很多鄉鎮都已絕跡消失的老式理發店,在古鎮上還有一家——編了號的木板門,高高的銹跡斑駁的座椅,雪白的毛巾,老舊的木墻,發黃的門扇。那群廣東人路過,驚嘆著,手忙腳亂地用相機對著理發的人和師傅拍,惹得師傅極不高興。師傅揮著剃刀對他們嚷:“不要照!”語氣中很是不耐煩。他們收了相機,哄笑著散去,叫師傅別發火、小心把顧客的頭給傷著了。我也笑。坐旁邊的老人小聲說:“他手藝很好的,就是脾氣不好,不要去惹他。”
鎮子里生活著的貓、狗們似乎也總是一種閑散狀態,或是蹲伏在門檻木凳上瞇眼養神;或是懶散而慢條斯理地走動,見了生人也不好奇,任游客撫弄。獨獨一只活潑的白色小狗,歡快地搖著尾巴四處奔跑,在老鎮的街道上散布清脆響亮的叫聲,驚動了發呆閑聊的人們四處找尋聲音的出處。
馬蹄聲遠,繁華落盡;山色依舊,暮暮朝朝。
高山有崖,林木有枝;空谷之蘭,幽幽其芳。
寧靜而安詳,微風細雨時節在望魚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