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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與白日夢

2012-04-29 02:28:52刁斗
山西文學 2012年2期
關鍵詞:小說

刁斗

十多年前,有家時尚雜志做我的報道,其中有個環節,需要我在一個擬有近二十個問題的固定表格上填寫答案,星座怎樣血型如何,喜歡什么顏色中意哪類異性,等等。那種表格比較八卦,是給演藝或體育明星量身定做的,讓一個寫小說的也披掛它,顯得不倫不類——小說讀者關注作者,與飯廝癡迷明星不一樣吧?可既然接受了人家采訪,就不好破壞人家的規矩,雖不情愿,我還是回答了那些問題,只是,有些問題答得敷衍,甚至輕佻。但有個問題,我答得看似輕佻敷衍,實則倒是認認真真:

問:你的業余愛好是什么?

答:做白日夢。

是的,做白日夢,或叫胡思亂想,或叫浮想聯翩,或叫思考、或叫琢磨,我一般將其稱之為想事兒:想我如果是個會飛翔的隱身人該干些什么,想公平和正義哪個價值更大并且為它們排序是不是陰謀,想我若徹底放棄對職稱的欲求,內心是否真能清靜,想廣受贊譽的《朗讀者》(本哈德·施林克)與《追風箏的人》(卡勒德·胡賽尼)那類小說,何以在我這里只能當旅途讀物卻不能成為枕邊讀物,想……想事兒,這的確是我最鐘愛的事兒。如果把我睡覺之外最常態的生活分成四份,應該是十分之四讀書,十分之三想事兒,十分之二寫作,十分之一操持其他。

夢是一種生理現象,與打嗝放屁沒什么區別。但我又認為,夢還是情感是否充盈與思想是否活躍的表征與折射,是一項與死頡頏的生命奇跡。愛也是。我不賦予上行的嗝與下行的屁任何微言大義。夢以詭異、荒誕、非理性、反邏輯、沒有規律和不負責任作為特點,允許卑微和丑陋揚眉吐氣,放任淫猥和兇殘恣意橫行。但它又含蓄,隱晦,潔身自好,自給自足,只在縹緲的精神世界豐富人生自由人性,不去呆板的物質世界制造混亂滋生罪惡。至于有人以夢營私,比如傳布漢高祖劉邦他媽生他之時夢到了什么預示了什么,或我小學同學傻柱子他爺彌留之際夢到了什么說明了什么,都與夢無涉,是夢外的手腳。也就是說,即使有些夢衍生了孽端引發了災厄,也過不在夢,而在解夢者與信夢人。我不想說弗洛伊德也是劉邦他媽或傻柱子他爺,但他對夢的過度闡釋,我從接觸那天起就只當笑話。為無羈之夢鋪軌道設航線,本身就是看低了或庸俗化了神秘的夢,如此那般反芻的夢,只能與無知接軌與蒙昧通航。順便說一句,對給過我并仍在給我諸多啟示的弗洛伊德,我從來都感激不盡,我現在作文的這個題目,就來之于他的恩惠:《作家與白日夢》,這是他一篇文章的題目。

有本小說叫《夢幻宮殿》,講述一個極權國家,如何通過設置管理睡眠與夢幻的機構,去控制與鎮壓自己的國民:請像納稅一樣,向國家上報你的夢吧,國家將通過為你釋夢,判定你忠誠還是忤逆。我最初聽說這本小說,不知道它的背景是奧斯曼帝國,還以為寫它的是中國作家,比如死去的王小波,比如活著的閻連科。不是,它的專利,歸阿爾巴尼亞人伊·卡達萊所有。我略感遺憾。也沒特別遺憾。《美麗新世界》(阿道斯·赫胥黎)和《一九八四》(喬治·奧威爾)的作者還都英國人呢。畢竟,阿爾巴尼亞這只巴爾干半島的社會主義雄鷹,與中國有過連體嬰兒般的兄弟情同志誼,制造“夢幻宮殿”不算剽竊。后來得知那書命運坎坷,我的遺憾就更沒有了,還很民族主義地暗自慶幸,因“釋夢”而噩夢加身的非我同胞。我看怕了胡風坐牢與老舍投水那樣的悲劇。

我的心理很陰暗嗎?二十多年前,也就是阿爾巴尼亞政府宣布《夢幻宮殿》為禁書和卡達萊背井離鄉的那些年頭,也是印裔英國小說家薩爾曼·拉什迪隱名埋姓東躲西藏的夢魘歲月。他的小說《撒旦詩篇》,惹惱了當時的伊朗宗教領袖霍梅尼,霍氏的一紙追殺令,讓拉什迪逃到天涯海角都睡不踏實。我也惦記他,但想得更多的,還是中國作家。李建彤發表小說《劉志丹》后,也惹惱過當時的領袖,利用“利用小說反黨”的著名論斷,不僅將李建彤及其一批黨內高官斬落馬下,還順勢將大部分中國小說打成毒草,只賜予個別圖解政策和歌頌領袖的宣傳材料以香花的美名。好在宗教裁判所的勾當太老鼠過街,如今拉什迪已逃過劫難,李建彤也早就得到了平反,我這杞人,或可該做南軻夢了。

久病成醫,久夢得道。看得多了想得多了,我方知道,古往今來的“夢幻宮殿”,不論堂皇還是簡陋,都與過日子的倉儲庫房沒什么兩樣,好壞美丑,正邪是非,收羅它們一視同仁。上帝眼里無善惡,天地視萬物為芻狗。

借助書本,我收羅過許多有趣的夢,其中有兩個,尤其讓我迷戀不已。一是英國詩人柯勒律治那醍醐灌頂的驚天一問:一個人在睡夢中去了趟天堂,別人給他枝花,以證明他確有此行;他醒來后,發現那花果然在手里,那么,將會出現怎樣的情形?另一個,是阿根廷小說家博爾赫斯的短篇小說:《兩個人做夢的故事》。博氏的小說并非原創,說它抄襲了《一千零一夜》中《做了一夢又變成富人的破產者的故事》并不為過。我曾對比這兩則短制,發現抄襲者對原創者的改動只寥寥幾筆,其中還包括把巴格達換成開羅、把總督換成隊長這種看不出意義的笨拙調度。可神奇的是,博爾赫斯竟能在信手拈來間凸顯高明,他只隨意點染幾筆,冶煉過的故事就凝成了小說,升華了的傳奇就化作了寓言。

與故事比,我高看小說的感染力,與傳奇比,我高看寓言的多義性。

接受莫名其妙的感染,體味似是而非的多義,這是我讀小說的樂趣所在。當然我沒起始就這樣。少小讀書,我另有一套取舍標準:情節引人入勝,事件驚險離奇,人物鮮活生動,主題明晰“正確”,做到這些就算好了。是后來才不覺得好的。不覺得好,倒不是那些東西就有了毛病,而是那些東西走向我的姿態嚇到了我。它們再現生活,記錄歷史,匡扶正義,抨擊罪惡,教化人性,規范道德,還基本以圖解式的、說明式的、結論式的、定評式的口吻與我交流。可是,我有我的情感流程,我有我的認知立場,那些小說越像填鴨廠里的飼料配方,就越讓我無法滿足,就越令我質疑反感。我的日趨膨脹的精神之胃,對精神食物的品類質量,有了更高的標準和要求。讀小說是智力活動,也是思想活動,而智力與思想,都傾向于深入并復雜。我沒否認小說的消遣功能,還始終認為,除了被迫,任何閱讀都有消遣意義,包括讀虛假的廣告空洞的社論。但我要說,在理解評價消遣的時候,我們往往以貌取人,錯誤地認為,消遣是件簡單的事,打發它,只靠低下的智力和膚淺的思想就可以了。其實,消遣也有個生長過程,成熟的標志是向內擴張:由撫慰感官,到愉悅心魂。至于有人消遣的水平長期停滯,比如,五歲時以“離離原上草”親近自然,五十歲了對自然的了解還局限于“一歲一枯榮”,并且又不是器質性的傻瓜白癡,那至少在消遣的意義上,我拿了賄賂也瞧他不起。我不是寵物狗,一塊骨頭能啃一輩子,我喜歡在更寬廣的意義上消遣自己,表現在小說閱讀上,就是樂于通過打磨智力淘洗思想,去暗示、引申、象征、比附等風光旖旎的藝術景點探奇攬勝,以感受那些人物的幻影,事件的幽靈,情思的詭譎與意趣的朦朧。

幻影,幽靈,詭譎,朦朧,這是不是有點夢的味道?沒錯,小說與夢,的確有著同樣的美學質地與詩性系譜。小說即夢。

久患眼疾而壯年目盲的博爾赫斯,可能是世界上把小說與夢的界限取消得最為徹底的人。他年方六旬,與青年時代的戀人始結連理。但很快,又離婚了。有人不解地問他何以如此,他遺憾地說:“她不會做夢。”

有一次與朋友聊天,我提到了“她不會做夢”這一軼事,不想竟惹來朋友的指責。是指責博爾赫斯。他以如此荒謬的理由拋棄女人,朋友說,比實施家暴還性質惡劣。朋友認為,這個號稱博學的人,不過是個冒牌貨色,其實根本不懂科學。朋友接下來的科學解釋是,原則上,做夢是人人都會的事,人的大部分睡眠時間都是有夢睡眠;而之所以有人長期無夢,只是此人睡醒之際,恰恰總趕上無夢睡眠。況且,朋友說,多夢的人肝有問題。

我愕然。從此我不再與這個懂科學的朋友談論文學,包括其他。朋友的傷心溢于言表。朋友解釋說,其實自己是有夢的人,幾乎夜夜做夢,夢中還曾出現過我。我沒繼續配合朋友做有我的夢。這個朋友是個女人。

我最早意識到我的夢與閱讀有關,是十歲,或出一點頭。在那之前我已開始閱讀,也會做夢,但像許多人一樣,閱讀和做夢是兩碼事。舉例說吧:我讀《十萬個為什么》;我渴望同學青青能當我老婆。可與前者有關的是求知本能,與后者有關的是生理本能,兩個本能彼此分裂,在任何一個點上都不搭界。十歲或十歲出點頭以后就不一樣了,那一年,我爸從下放的農村回家探親,帶了半麻袋骯臟的手稿。那是一個只有小學文化的農民寫的長篇小說,叫《向陽花》,是作者欲與馮德英的《苦菜花》、《迎春花》一爭芬芳的泣血之作——馮德英的兩花我都聞過,意識形態說它們臭,但普通讀者都覺得香。可這《向陽花》,依我爸的閱讀意見,即使中國在浩然的《艷陽天》之外還需要小說,它也沒有綻放的可能,它質量太差。我爸讓我和姐姐看它,是把它當成了勵志教材,讓我們學那農民的勤奮精神。可沒人能想到,這粒在我爸眼里干癟的花籽,被我這懵懂少年植入心田后,竟搖曳出一蓬比“科學”還執拗的文學之夢。種瓜得豆的喜劇就此上演。自那以后,閱讀就成了我夢的前奏,或者說,我的夢成了閱讀的延伸與補充:閱讀與夢,夢與閱讀,首尾相連彼此滲透。我從那時起迷戀寫作,其理由之一,不能說不是一個善良的愿望:為他人做夢提供酵母。當然很快我就看明白了,這世上的做夢之人,大多不屑于我那路夢,更不需要我那路無助于升官發財的幼稚的酵母。這對我多少算個打擊,但不大,沒導致我放棄寫作。我把為他人寫調整成了為自己寫。后來我看明白的另一件事,意義更大些,就是發現,閱讀其實是勘誤的過程:剔除譫妄之夢,剿滅兇邪之夢,清理褊狹之夢,過濾無知之夢,以此保證我的夢只有益身心而無害他人。

讀《十萬個為什么》與渴望青青,在并非“書中自有顏如玉”的意義上建立起了呼應嚙咬的唇齒關系。它們成了一枚硬幣的兩面,成了我的同一件事情。

我早年的夢,多主題宏大,多暴虐殘忍,要么是挺進異邦去解放天下三分之二受苦人,要么是懲治同胞去屠殺尚未絕跡的地富反壞右,年輕人理當多做的豐饒春夢,卻只能在血腥的夾縫中曇花一現。那時我讀的大部分書,都影響著我去敵視工農兵之外的大部分人,去憎恨美蘇日等大部分國家,去踐踏尊重、理解、慈悲、憐憫、責任、愛等大部分支撐人性的情感底線。那時候,從《紅樓夢》或《水滸傳》中,我真的只能看出階級斗爭或者投降,如果忍不住去“賈寶玉初試云雨情”或“楊雄醉罵潘巧云”那種地方偷窺幾眼,我就有罪惡感,會覺得自己卑鄙可恥。我記得讀過殘損破爛的《前夜》(屠格涅夫)以后,恨不得也像里邊的進步青年英扎洛夫一樣,為了磨礪革命意志,立刻去釘板床上睡革命覺。如今三十多年倏忽而過,作為一個以“消極自由”為立世原則的文化宿命論者,我早已消沉了翻覆天地的革命意志,可對英扎洛夫那種苦心志勞筋骨餓體膚的孟子信條,仍堅定地尊崇著和不太堅定地實踐著。

說到這里,想岔開一句。恰好行文至此的時候,我看到了《世界文學》上陳超的文章,憶及青春期地下閱讀,他也提到了睡釘板的細節,但他認為,它的出處是《怎么辦》(車爾尼雪夫斯基),而踐行者是拉赫美托夫。我不覺一愣,難道我張冠李戴了屠氏車氏這倆俄羅斯人?《怎么辦》也曾讓我百感交集,它與那部同樣著名的英國小說《牛虻》(麗蓮·伏尼契)一樣,都有主人公制造自盡假象的基礎性情節,還都是投水。一部小說大廈立足于那樣松垮的基石,也只有在那個無從比較良莠的年代,其千瘡百孔才可以原諒。還說《前夜》與《怎么辦》。這兩本書,現在我書架上都有不缺頁的,想要翻閱,從書桌前走過去只要八步,頂多十步。但我不想為核實記憶去打擾它們,我愿意保留它們舊有的夢態。至于我與陳超誰對誰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沒有作為供奉,被最終釘死在惡的祭壇。

(不好意思,容我再啰嗦一句。寫完全文,我還是打擾了《前夜》與《怎么辦》。陳超正確。謝謝他糾正了我固執三十多年的一個記憶錯誤。)

我沒成為惡的供奉,挽救我的,可能首先是法國文學,是羅曼·羅蘭,是《約翰·克利斯朵夫》。自從我十五六歲的一個下午,不知從誰手里拿到那部浩瀚的小說,我的人性就開始了蛻變,我的精神就開始了重塑,我的夢,就開始了勾勒別樣的圖案,直至今天,擔任我“情感教育”(福樓拜作品名)的首席導師仍是法國文化,饗我以藝術“地糧”(紀德作品名)的頭牌大廚仍是法國作家。當然,在文學意義上,我與羅曼·羅蘭已漸行漸遠,他同胞普魯斯特對他“膚淺”“不真誠”的責難,也能代表我的意見,特別是,我了解到他《莫斯科日記》的出版內情后,心頭好像挨了一刀。現在,我時常會暢游其間的,已是普魯斯特那部同樣浩瀚的《追憶似水年華》,而《約翰·克利斯朵夫》只能作為一汪濡濕的紀念,封存在我的標本瓶中。但我還是希望,普魯斯特能對羅曼·羅蘭手下留情。藝術的司法獨立確應保護,但裁決作為被告的藝術品時,又怎能不考慮到種種因緣際會的節外生枝?一件藝術品,沒法躲開時代的誤讀與歷史的錯判,因此,至少在一個特定的歷史時段結束之前,得允許不同的陪審團成員在不同的評價體系里為它定案。這會傷害藝術,卻能慰藉需要麻痹的人的心靈。藝術總該服務于人吧。畢竟,在一張虎狼橫陳的恐怖睡榻上,《約翰·克利斯朵夫》那矯揉造作的人道主義情懷和個人主義精神,曾滋潤了我苦悶蒼白的青春之夢,甚至,滋潤了兩三代中國人的青春之夢。

我的閱讀書目里,那種適合“評書連播”的端莊小說越來越少,另一些很難萃取“內容提要”的戲謔之作,成了伴我入夢的纏綿情侶。與它們眉目傳情,能讓我發現我迷戀什么。我喜歡輕浮,喜歡孟浪,喜歡異端邪說,喜歡肆無忌憚,喜歡不正經和沒正形,喜歡艱澀的思辨混亂的囈語猶疑的呢喃放誕的調笑,喜歡S/M式的疼痛與快慰。早期解釋我的好惡,我只以我的消遣怪癖自圓其說,許久之后,近三十歲時,在我的世界觀經歷了一次火星撞地球般的震撼以后,某日重讀《韋克菲爾德》(納撒尼爾·霍桑),通過這個“卡夫卡式”的短篇故事,我一下聯想到了卡氏的全部作品,進而又聯想到了許多別的。我驟然覺悟到,是我向往真實渴望真相的強烈欲求,確定了我的閱讀取向。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選擇小說這個消遣工具滿足好奇的人,內心多半細密敏感,對真實與真相期待更多,這一點,我沒必要格外強調。我是想說下一句話。作為一個內心高度活躍的讀者,在期待真實真相的同時,我又清楚,所謂客觀的敘述誠懇的表達,其實很難,因而就稀缺。在許多時候,甚至大部分時候,敘述只能制造謊言,表達只能編織假象,越是言之鑿鑿的敘述和深情款款的表達,其謊越大,其假越甚。感覺之外找不到真實,想像之外看不到真相。這一道理,黑澤明以電影《羅生門》做過解釋,雖然那解釋有點機械,但也足以說明問題。需要多一句聲明的是,謊言未必是有意的制造,假象也不一定是成心的編織,它們之所以無法革除,只因為當“真”成了敘述和表達的專屬特權時,“真”也就成了任人打扮的單純女孩。這多少有點像權力與腐敗的辯證關系。為了約束寫作的權力,許多藝術家冒險探路,自絕于“真”,其最為聲勢浩大的體制改革,就是在種滿玉米高粱的寫實主義集體農莊的田邊地角,開墾出一畦畦培植奇花異草的現代主義荒地。

乍看起來,那些不守成規的墾荒者刁鉆頑劣,那些稀奇古怪的花與草眉目不清,好像他們/它們的使命,就是以危險和難度發布戰書,捉弄讀者智力,挑釁讀者觀念。但細細品味,又并非如此,他們/它們的所為,倒更像邀你參加一個好玩的游戲,并循循善誘地向你滲透:危險喚醒快感,難度催生妙趣,而享受欣快與美妙,豈不就是人生的至樂。為了最大強度地刺激讀者意識的流動,他們/它們在把握事物關系時故意強調關系的陰影,在定型無緒情感時特別彰顯情感的雜質,他們/它們的制密、探密、解密和泄密,不是到事件為止,到情節為止,到人物為止,而是讓附著其上的情感、趣味、思想以及其他的人類價值,被梳理整合淘洗之后,再任由讀者抽取出來,放大開去,展開獨立的理解與認知,從中領受某種隱而不發的言外之意。他們/它們不指點江山,不大包大攬,不一錘定音,雖然貌似獨行俠我行我素,但當一名讓游客信賴的貼心導游,仍然是也許更加是,他們/它們那顆清高之心的崇高理想:請各位相信,與寫實主義那種淺表的真實片面的真相比,我們呈現的,才是本質的真實立體的真相——即使乖張如《澤諾的意識》(依塔洛·斯韋沃)或《好兵》(福特·馬多克斯·福特)或《慘敗》(凱爾泰斯·伊姆雷)中那些面目模糊形跡可疑的敘述人,總偏執地、譏誚地、孤傲地、怠惰地、自筑樊籬地、言不及義地、呆頭呆腦又藏藏掖掖地刁難各位,可與巴爾扎克狄更斯托爾斯泰們的敘述人一樣,我們唯一的期望,也是各位能接受我們。

我接受了。我是說,與接受明晰的高老頭的故事比(巴爾扎克《高老頭》),與接受準確的大衛·科波菲爾的故事比(狄更斯《大衛·科波菲爾》),與接受具體的安娜·卡列尼娜的故事比(托爾斯泰《安娜·卡列尼娜》),我的確更接受他們/它們的故事——雅考伯·馮·貢滕在仆人學校學習的故事(羅伯特·瓦爾澤《雅考伯·馮·貢滕》):“我們這些班雅曼塔學校的男孩子成不了什么大器,也就是說,我們在今后的生活中都將是些渺小的、微不足道的東西。我們上的那些課,內容無非就是讓我們如何記住忍耐和服從這兩件事情,這是兩種重要秉性,足以令我們在事業上一事無成和無所作為”;施蒂勒試圖證明自己不是自己的故事(瑪克斯·弗里施《施蒂勒》):“當年輕的海關人員不顧我禮貌而又明確的警告,帶著受到法律保護的高傲神情強調說,有人會告訴我,我實際是什么人時,我這一記耳光打響了。他那頂深藍色的帽子在月臺上作螺旋式滾動,比預料的滾得還遠”;維特根斯坦的侄子瘋癲的故事(托馬斯·伯恩哈德《維特根斯坦的侄子》):“坦白地說,在大部分時間里我們接觸到的頭腦都很無聊,同其在一起與同一些畸形的土豆在一起沒大區別,裹著他們那無病呻吟的身體的是相當乏味的衣衫。他們生活得可憐巴巴,可遺憾的是,卻絲毫不值得別人同情”……這類故事,淡化外在沖突,弱化人物性格,躲避價值判斷,回避主題闡釋,說不清楚道不明白,可以意會難于言傳。然而,較之那種著意引我入甕的脈絡線索,這種并不強加于我的滑稽或荒唐,怪誕或無聊,和它們緩緩釋放的情致意趣與津津樂道的謬論歪理,卻更能激活我感覺器官,更能拓展我想像空間,能讓我更真確地體認我存在其間的這個世界,以及屬于我個人的生命和生活。

抵達生命的真實,呈現生活的真相,這是小說的全部意義,而小說意義的最終實現,只有通過讀者感知活動的填補和融會方能完成。

我的逐漸學會吸納真實與真相的夢,在與閱讀的相濡以沫中,慢慢找到了自己的情感母基與心靈歸宿,漸漸獲得了自己的智力場域與思想方向:

自由。

自由這枚果實,只能長在真的樹上。

一個人的全部精神努力,即是趨向自由,而小說與夢,因其對人類想要到達超出可能的彼岸的那種無望之望善意地持有尊重、呵護、鼓勵的態度,因其具有從虛無中創造虛有的特殊力量,因其極端的個體化和私人性,正是孕育自由哺育自由的合格母親。

自由是否定,是對現實和結論的不信任,是顛覆和棄絕固有的秩序,是為了了解鏡子背面的秘密而不惜打碎鏡子的迂腐卻也英勇的犧牲;自由是超越,是置身其中的超然物外和格格不入的置身其中,是飛翔時,雖無意歸來,卻仍不乏牽掛的回眸睇視;自由是由唯我達至的忘我,是愛和欣賞,是非功利與玩樂至上,是對無用激情的激發和放射以及對沒有結果的事物的關心和投入,是在一夜情與一生情里,同樣把創造性感與美作為指歸,是在親朋好友的追悼會上,忽然想到死者生前的一件趣事,暗自發出的會心的微笑……

我書架上,中國書雜,混搭現象比較普遍,那些漢譯本,則基本按照語種排列——同一語種的再分國別,而同國的作者,我以序齒劃分先后。比如,英語英國的勞倫斯·斯特恩的《項狄傳》,和英語美國的庫爾特·馮尼古特的《五號屠場》,同樣以胡謅八扯的碎嘴子風格讓我喜歡,但它們一個安家于六號架上數第一格右數第一的位置,一個落戶在四號架上數第四格左數第五的地角;還比如,薩特與加繆,這對階段性友人的矛盾世人皆知,可在我第一架的上數第七格下數第二格里,他倆的書再加上波伏瓦的書——我愿意讓波伏瓦薩特這對情侶合二為一,包括理當獨立的作品,盡管,有史料證明,可能僅僅出于好奇,波伏瓦也上過加繆的床——卻鐵哥們一樣比肩而立。至于那對終生戀人的書不下三十本,還多厚如磚頭,而加繆只有可憐的八本,其中六七本都輕薄如絮,但那不能說明什么。我向來對薩特波伏瓦寵愛有加,可我完全相信,幾萬字的《局外人》,足以令幾十萬言的《自由之路》及《女賓》者流高山仰止。

我想說的是,并沒多少特殊理由,我書架上,色情小說卻專格存放。

我喜歡讀色情小說,包括非色情小說里的色情描寫。如果有人說色情下流,我沒想抬杠,但只能說,為了色情我不在乎下流。有人把色情稱做“情色”,以松綁色情與性的裙帶關系,以締結色情與美的秋波關系。我理解其苦心但不能認可。倒不在于這么干疊床架屋,有悖生理作用于心理的生命邏輯,而在于,使用這種不自然、不坦蕩、不誠實的變通方法,相當于對虛偽且無聊的社會禁忌的屈膝投降和賣身投靠。色是欲望需要,情是感覺升華,因色生情是真實的人性,相反的情形倒不正常。我反對異化色情,反對虛頭巴腦地以“情”暗渡“色”之陳倉,反對一切傷害性的美與尊嚴的下流行徑。我認為耍流氓下流,假正經下流,道德主義下流,愚民政策下流,硬拿不是當理說下流,稱妓女為小姐比賣淫下流,假工作之名揮霍公款比貪污下流,在小說中,把色情寫得只見性欲不見性感下流——我承認,我讀到的許多色情,都不解渴,止于撫慰感官,難以愉悅心魂,時見失足于淫穢一途,就好像,我讀過的“底層寫作”,大多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程式化地解釋人生苦難,戲劇化地透視人性悲劇,熱衷于與市場或意識形態打情罵俏。我也知道,把藝術中的色情混同于男科醫院小偏方的,不都偽君子,其中為數不少的人,只是混淆了作者的意圖與作品的意志,把寫什么而不是怎么寫當成了稱量作品的唯一砝碼。一部作品“上流”或下流,與作者的期待和講了什么并無關系,有關系的,只是那作品作為獨立的存在,怎樣展示了它所展示的什么。有時候,某人想寫下流故事,自娛自樂或調戲公眾,可一不小心,出手的卻是上流小說;而更多的情形是,某人欲奉獻載道言志的上流小說,按獎項的好惡立意言說,可結果是,拿出來的東西特別下流。

后一種例子我不舉了,太多,也得罪人。我說一個前邊的例子。

我“色情專格”里的書,未經專家討論裁定,只系我個人的大體歸類,不足為訓不足效仿。在它們中,從薩德到莫索克,從《肉蒲團》到《姑忘言》,從法國大革命時期的活躍分子雷斯蒂夫的《性歡》到中國當代小說大家賈平凹的《廢都》,從喬治·巴塔耶那本筆涉人類學社會學政治學的《色情史》,到劉達臨那套收有大量春宮畫性用具照片及分析性文學性醫學性傳統性習俗的《中國情色文化史》,最讓我看重的,是法國小說《O娘的故事》。這本出于女性之手的色情小說,我有兩個譯本,我更喜歡把“O”譯成“O娘”的那個。依中國讀者的閱讀習慣,“O娘”親切、上口、性別特征明顯、更像人名;而單個的“O”,雖然有對空無和女性性器象征的意味,但生硬、孤立、多少有點礙手礙腳,影響我在作品里自如地徜徉。不好意思,我也以單音節稱呼過女人,在某些我渴望煽情的時刻。

O娘冷靜,甚至冷漠,看不出多么喜歡煽情,至少不會喜歡與我煽情,即使她知道,我對她愛得如癡如狂,還一朝愛上就沒動搖過。她太忠實情人勒奈,如果煽情,她的情除了為勒奈煽,也只能為勒奈給她安排的其他男人或女人煽。勒奈不會把我安排給O娘,他肯定猜得出,我與他天生是兩路人,至少,我不會把情人安排給別人,除非我情人自己愿意。但勒奈不許我親近O娘,不影響O娘久住我夢中,這個能放縱出忠貞,淫蕩出純潔,疼痛出快樂,絕望出幸福的愛之尤物,其實是我骨子里最本色的自己。

遠在接觸O娘之前,我已知道,羅伯·格里耶那個頑皮的妻子卡特琳娜,用筆名寫過色情小說,但那時我還沒買到《圖像》與《女人的盛典》。我一直欣賞羅伯·格里耶,愛屋及烏,一讀到妙不可言的《O娘的故事》,我就把那個波莉娜·雷阿日的作者署名派給了卡特琳娜,而把小說前邊署名讓·波朗的序言,那同樣妙不可言的《奴役中的幸福》,給羅伯·格里耶安在了頭上。讓·波朗不是羅伯·格里耶的筆名,而是一位舉足輕重的法國大編輯家的真名實姓。但那時我比現在更孤陋寡聞,不知道波朗,被個錯誤的猜測蒙了十年,直到三年前,關于多米尼克·奧利的傳記來到我手邊。

奧利是個個人修養與專業素養都為人稱道的文學編輯,聰慧而含蓄,高貴又美麗,三十五六歲時,與年長她二十出頭的波朗開始戀愛,直至波朗八十多歲生命結束。因為是同事,他們倒能經常見面,可私下的約會卻總不盡興,思念永遠煎熬著他們。不僅僅因為波朗工作繁多,還有妻子和其他女人——奧利自己也有別的男人以及女人——而在于,他們高度的和諧與濃稠的愛感,讓他們的朝夕廝守也很像一瞬,也不能滿足,也無以緩解思念之苦。奧利為了寄托思念,就把思念化成了夢,再記下那夢交情人把玩。于是,《O娘的故事》橫空出世,一封私人情書成了公眾的財富,一部小說成了愛的豐碑。

這是一段只能屬于夢幻的文壇佳話。應該感謝波朗公開了奧利的情書,就像應該感謝馬克斯·布羅德背叛了卡夫卡的焚稿遺囑。

多說兩句。雖然《O娘的故事》與卡特琳娜無關,可我沒為此感到遺憾。幾乎在“找到”奧利和波朗的同時,我也讀到了卡特琳娜的《新娘日記》,以及羅伯·格里耶的代后記:《給新娘的一封信》。書中那些色情的筆觸,只片言只語,也不屬于《圖像》或《女人的盛典》那種文學表達,但它卻袒露了O娘故事的另一側面:優雅的放縱,天真的淫蕩,潦草的疼痛,輕松的絕望。這樣一來,我愛卡特琳娜,已不僅僅是愛屋及烏那種愛了,盡管,對羅伯-格里耶,我欣賞的程度愈加深入。

早至大學畢業不久,我閱讀的重點就遷移了:不再多看中國讀物,只大量吞食歐美譯作,包括文史哲,也包括自然科學的普及版本。那時中國的假冒偽劣,沒鋪天蓋地成現在的樣子,所以,我當時的選擇,與魯迅“少讀中國書”的建議應該無關,甚至因為逆反心理。那時我對從識字之初就知道其“骨頭最硬”的魯迅還不大買賬,一見他面就挑毛病。比如對《狂人日記》這篇中國現代小說的開山之作,我就常以“直白”譏之,覺得“救救孩子”的啟蒙使命固然峻急,但去小說中“吶喊”仍嫌僭越。我還認為,《孔乙己》可以短小,《出關》可以精練,但為避免失重,“狂人”的故事則不妨體量大些,像《阿Q正傳》那樣,以更多扎實的細節撐開篇幅,抻長我的閱讀時間。

我迷戀譯作的主要理由,是認祖歸宗,這可能與米蘭·昆德拉的一個說法更多暗合:小說是歐洲的作品——我慶幸的是,在接觸昆德拉前,我對這“作品”已有了自覺:虛構的而非紀錄的,創造的而非復制的,諧趣的而非教化的。就二十世紀的小說家來說,那些百讀不厭的歐美名字,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列出十個,可羅列十個十讀不厭的中國名字,我必須使出吃奶的勁兒,其間還得夾點私貨。哲學美學也是如此。全部思想史都是如此。

不帶成見地閱讀魯迅,始于三十歲,那時我迷茫得像無頭的蒼蠅。當然不止于小說,魯迅的小說少得可憐,擊打我時,其力量遠不及歐美小說。可我終于發現魯迅的好,又與小說有關,是他那不知算不算某一級別人文社會科學規劃項目的《中國小說史略》及《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讓我開始了為他著迷:迷他的洞見與筆力,迷他的姿態與立場,迷他的思想方法與文體風格。

二十世紀中國的思想史上,我看魯迅是一座高峰,還是第一高峰,其他高峰不論多高,比他也要差上一截。文學家魯迅沒發明理論,只以省思建立高度,但他對中國傳統文化及其喂養的人性的發現與指認,分析與剖解,揭露與批判,作為一筆必將影響深遠的精神遺產,可能是二十世紀中國留給未來的最大財富——二十世紀中國的精神遺產,還有一大筆也將影響深遠,即“文革”這枚毒瘤的生成與發作。作為省思者,魯迅的重要難以估量,比之孫中山那種行動者,也有過之而無不及。歷史是嘲弄目的論的,不存在具有決定性意義的作用與原因,因此,行動這匹奔馬只接受偶然性驅遣,它的功利主義取向與工具主義策略,決定了它只能以博彩撞運的方式造就和左右歷史的進程;省思卻不這么簡單,它指向判斷和推理,規律和必然,指向一語道破天機的啟示和一語成讖的預見,它穿越具體的問題和事件,在不朽的精神層面上,“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我越來越認為,沒有魯迅這輪太陽,不論電燈多么耀眼,我們也看不到真正的光明。但我們的時代奉行目的論,只給書生魯迅發打手文憑:你發光就行,管你是燈光還是陽光。而如今,魯迅的打手文憑也過期了,那些他打過的東西東山再起,還成了審核他資質的考評權威。魯迅成了多余的人,被拋棄在故紙堆里。這讓我感到幾許悲涼。好在智者魯迅已料到了這些,對之我也有心理準備。一個獲利于物質主義的空心社會,沒法不對建立恒久且高貴的價值體系充滿忌憚,為了拖延瞞和騙的即時價值的崩盤時間,它固守空心的不二法門,當然是拒絕那種目光敏銳的、頭腦清醒的、思想深邃的、文字犀利的、仗義執言的、勇于抗辯的“硬骨頭”人物。我沒太深化心中的悲涼,只自顧玄想,若后世的魯迅再寫小說,還至于煞費苦心于光明的尾巴嗎?反正沒吃過人的孩子我找不到了。

與中國歷史上首次使用“小說”一詞的莊子一樣,魯迅也發明過許多比喻。比喻算不算寓言的雛形?有幢行將坍塌的鐵屋子封閉完好,但里邊還躺了群熟睡的人,這讓其中的一個清醒者特別為難,想不好是否該叫醒眾人。不叫吧,那些人將死得糊里糊涂,未免有點太窩囊了;可叫呢,他們即便知道了面臨的慘劇,卻因找不到生路,也只能繼續坐以待斃,還又多了重精神的折磨,如此,他們會不會比死在沉睡中更可憐呢?

魯迅的這則寓言式比喻,始終讓我糾結不安,作為一個瀕死的人,我是希望清醒地死呢,還是死得糊里糊涂?或許,能清醒地感受鐵屋子坍塌,也算讀書人應盡的責任:朝聞道,夕死可矣;但是,死前的我,絕不可以驚恐慌張,或自憫自憐,不論躺著坐著還是站著,都要示人以安詳的睡態,連大睜著的一雙眼睛,也只流露靜謐的虛幻之光:就好像我不是等死,而是遨游在白日夢中。

“鐵馬冰河身外事,唯有寶黛夢神州。”

“一夢睡成五十身,刪繁就簡余精神。白紙偶解黑字意,問題常疑主義真。冷眼度人是非淺,熱心玩世天地深。我材生來自己用,自啖血肉自運斤。”

上引兩節順口溜,都是我寫的,時間跨度為三十四年。

剛識字甚至不識字時,爸媽就逼我背唐詩宋詞,爾后自己就喜歡了,至今還常常扯嗓子嚎誦。我喜歡的,尤其是七律,那種節制而又豐腴的節奏韻律,比之起伏跌宕的長短句,仿佛更鮮明悅耳和牽我情思。我想,可能是詞與譜在后世的離異,讓詞的音樂美殘疾了吧。我不懂,瞎猜。我想說的是,在我的寫作中,我對文字游戲總樂此不疲,可能就因為開蒙階段,七律那些對仗用典的繁文縟節,打給我的烙印太深刻了。像后來被黃苗子稱為“放浪形骸第一,自由散漫無雙”的聶紺弩,連“昨斗地富反壞右,今享肉煙蛋豆糖”都對得出來,真讓我覺得好玩死了。當然,更是“平生所學供埋骨,晚歲為詩欠砍頭”(陳寅恪)與“無端狂笑無端哭,三十萬言三十年”(聶紺弩)那種感懷悲世,讓我懂得了,游戲又是何等莊嚴的事情。

幾十年里,在舊體詩這只老瓶子中,我也裝過幾滴新酒,年少時曾冠名“七律”,后來方知,我那錯置平仄誤設音韻的順口溜,稱為“打油”都該臉紅,上引的涂鴉便是例子。可我還大言不慚地拿它們獻丑,本意是想說兩句別的。

前邊那行“七律”的尾句,是我從一九七六年的日記中揀出來的,映襯它的背景大而嚴峻。那年年初,周恩來死了,民眾自發地寫詩撰文,去天安門廣場表達哀思。政府反感民眾的做法,不知是否因為周的深得民心而心生醋意,就定性這事為反革命事件,繼之,還在全國范圍內收繳那些悼周的詩詞。十六歲的我應該還算孩子,又偏居外省,對周恩來,和對所有的當權者一樣知之甚少,想悼念也不知該悼念什么。恰好我爸去北京出差,抄回不少“反革命詩詞”,又被政府的收繳令嚇得欲尿褲子,這才喚起了我的逆反邪勁,于是,比照著“蓋世英才德和望,豈容小丑否與非”或“灑淚祭雄杰,揚眉劍出鞘”這樣的句子,我寫了一首“七律”“反詩”——我上邊沒全文引用,是怕尾句之前更蠢的胡話笑掉人下巴。現在想來,我英雄氣長地頂煙而上,與周恩來其實沒什么關系,完全是一種對暴虐強權的敵視心理,讓我甘冒“反革命”之險。“永遠站在雞蛋一邊”,這是日本小說家村上春樹在耶路撒冷獲獎時的演說題目。我也是,而且我從來都只是雞蛋,與石頭為伍我就是叛徒。后來,認定別人反革命的當權者又被新當權者認定為反革命了,悼念周恩來的“反革命詩詞”得以公開出版,還由當時的國家首腦華國鋒題寫了書名:天安門詩抄。我很快買了那本特殊的詩集,但沒怎么看,看也沒再血脈賁張。

后邊的“打油”,則背景狹小理由庸常。去年我五十歲,有那么幾天,我這從來沒過過生日的人,可能受制于一場小小的感冒,竟對那個偶然的日子感情曖昧起來,于是,就謅出了這首含有總結意味的《五十自度》。

現在,我在這篇文章結束的時候引出它們,是想到了它們共有的那種避世的調子與孤絕的氣息,尤其前者,十六歲的我,還沒戀愛過的我,把江姐成崗許云峰(《紅巖》人物)視為榜樣的我,竟對紅樓夢境中的一雙癡男女情有獨鐘。難道,這跨度三十四年的兩首小詩能暗通款曲,是因為它們都用了那個字嗎:夢?把兩段夢聯系起來玩味品咂,我還真有點佩服自己,我那視生如夢的生命感受,居然是我始終如一的生命意識。“目標始終如一”,這是我早年讀的《馬克思傳》里,唯一能讓我記到現在的箴言警句。

箴言警句蠱惑人心。在中國讀者心目中,蒙田(又是法國人)是個箴言警句的烹飪好手,但他一直澤被于我的,倒是一些不那么箴警的平實白話,比如,某段伊壁鳩魯式的快樂夢語:“如果有人對我說,把繆斯當成玩具和消遣是對她們的褻瀆,他是沒有像我那樣,不知道快樂、玩耍和消遣的價值。當然我沒說其他目的是可笑的。我日復一日地生活,恕我直言,我只為我自己生活,我的目的僅止于此。我年輕時學習是為了炫耀,后來,是為了使自己變得聰明,現在完全是為了取樂,此外別無所求。”

蒙田這話,足以幫我長夢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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