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紅


近段時間,一幕刺人眼球的新聞畫面頻頻出現(xiàn)在公眾視野:一排鐵柵欄將百余名男女老少圈起來,席地而坐,每人前方的柵欄外,均放著各色各式的盆缽,不少盆缽中還放著一些零錢。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樣的畫面恰恰出現(xiàn)在弘揚中華文化傳統(tǒng)的節(jié)日——廟會。一群群滿懷慈悲的香客從旁走過,被圈起來的均是行乞人員。兩個群體之間筑起了一道自由與尊嚴的鴻溝。
南昌市新建縣西山鎮(zhèn)為道教著名宮觀——西山萬壽宮所在地,每年農歷八月舉行的廟會期間,數十萬香客和游客都會匯集于此。
今年的廟會盛況依然,為了建立一個看似“秩序井然”的廟會環(huán)境,廟會管理方斬釘截鐵地把有可能制造“不和諧”的行乞者圈禁起來。
據《新京報》報道,將行乞者圈起來的目的,南昌有關方面的解釋是為了“保護”,一方面保護香客們免受不法行乞者欺騙,一方面保護行乞者不被踩踏。照片中,鐵柵欄上方布設著遮陽設施,柵欄內的行乞者面帶笑容,他們面前還擺放著礦泉水瓶子,這一切似乎表明,這些被圈起來的行乞者,依舊享受著“人道主義”的待遇。他們或許并非通常意義上的流浪乞討人員,而廟會主辦方也沒有要特別為難他們的意思。盡管如此,這則圖片依舊成為最受關注的熱點話題,受到公眾一致的譴責。
“鐵欄圈禁行乞者”是對其尊嚴的
另一種遺棄
人類生而自由并享有相等的尊嚴與權利 。“鐵欄圈禁行乞者”明顯有違人道。即使是流浪乞討人員,也是人,是這個國家的公民,他們并不是動物,可以被隨意圈禁。
任何人都沒有隨意對合法公民實施“鐵欄圈禁”的權力。哪怕這些人是自愿性質,待遇再人道,無法否認的是,他們是一群暫時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的人。不偷不搶沒違法,為什么要被“保護”在一個固定的空間里?一方面,引起影射效應,公眾心理勢必會推人及己,別人權利被侵害的狀況影響到自身的權利感受。另一方面,“自愿”不能成為“鐵欄圈禁”的借口和理由,這種做法必然帶來泛濫或災難,應引起警示。
事實上,“鐵欄圈禁”的做法,已經呈現(xiàn)了一種不言而喻的公示或羞辱意味。它在客觀上形成了對乞討人員這一特殊群體的展示,并且很不人道地通過將這一群體與大多數公眾隔離開來的方式,在公共話語體系中形成了一種階級差別。無異于一次對尊嚴的暴力,對情感的侮辱,對文明社會以及法治精神的叛離。
尤其值得追問的是,當這一幕發(fā)生在廟會上時,我們發(fā)現(xiàn),鐵欄圈禁的不僅僅是乞討人員,也圈禁了民間活動的精神發(fā)展空間,這是對富有公共精神的民間活動極大的反諷!廟會是中國民間廣為流傳的傳統(tǒng)民俗活動,它的產生、存在和演變都與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關。廟會是傳統(tǒng)中國社會最重要的公共空間,作為地方性民眾活動,它的包容性非常大,參與者眾,販夫走卒、三教九流都是虔誠的香客。古往今來,還沒有出現(xiàn)過廟會排斥“行乞”的先例,更別論“圈禁”。在云南大理,每年農歷3月28日甚至還有一場以“叫花子”為主角的廟會,稱“花子會”。
近年來廟會在各地的復興,證明了公眾對于這種全開放的公共領域的需求,表明社會對于這一民俗文化及精神的認同與回歸,是對社會“互構諧變”的執(zhí)著追求,然而“鐵欄圈禁行乞者”的做法,恰恰與這種文化回歸背道而馳,不僅貶損了廟會的功能價值,也是對廟會精神內核的重大打擊。
城市不應有“零乞丐”的野心
無獨有偶,佛山市出臺的《佛山市城市容貌標準》規(guī)定“公共場所無人員乞討、露宿”引起陣陣非議,上海市有關部門發(fā)布“乞討排行榜”所引發(fā)的爭論剛剛平息,南昌“圈禁行乞者”的新聞又甚囂塵上,“禁乞”或“限乞”已經成了一個“永久性”的話題,時不時冒出來刺激一下公眾的神經。
睡在城市邊角,游歷在街頭,以乞討維持生計,大多被敬而遠之,視為城市“牛皮癬”;被鐵柵欄圈定、用水泥錐趕跑、被公權力驅逐,他們就是乞丐、流浪者。
在自由主義學者眼中,行乞是一種消極自由,不讓窮人要飯怎么都說不過去;在崇尚競爭的人士看來,乞丐中不少人好吃懶做,是落伍者和失敗者;在社會學家看來,存在于當今中國城市中的行乞者,已經不是貧窮可以定義,他們要錢不要飯,已經相當職業(yè)化了,坊間也常有乞討致富的傳說;另外,媒體經常報道有些乞丐背后有黑幫操控,有人招募殘疾人行乞,甚至更惡劣者,故意傷害兒童或弱智者操控他們行乞謀利。當然,也有人把行乞當成一種生活方式,行乞中境界最高的應該是佛陀,出家人“托缽行乞”,意思是杜絕個人有財產和積蓄,少欲知足,專心修行。
不可否認的是,在現(xiàn)代城市發(fā)展進程中,乞丐的存在一來妨礙市容,二來有些愛糾纏的乞丐也確實影響市民的生活,也對城市治安造成壓力。這是行乞者給城市管理層帶來的難題。但是,不能把他們視為眼中刺,城市不應有“零乞丐”的野心。當社會保障還無法健全到消除流浪乞討者存在的土壤,我們就不能無視行乞者,而這種存在,在“讓每個人活得幸福、有尊嚴”的社會里,又必須以尊嚴為前提。即便假行乞、真行騙的現(xiàn)象屬實,相關部門也應通過正常的執(zhí)法手段加以治理,不能搞一刀切,更不能以侮辱人的方式,建立一個看似“秩序井然”的美好環(huán)境。
且不說清除驅逐乞丐會招致輿論批評,一個不允許乞討的城市也太沒人情味,太缺乏人文關懷。退一步來說,就算罔顧這一切要驅逐干凈又談何容易,城管為管理小攤小販已經付出了高昂的經濟成本和道德代價,所以城市一定要謀求包容乞丐的良策,留給他們一片溫暖之地。
管理者需要有一個“籠子”約束自己的權力
美國前總統(tǒng)布什說過,“我現(xiàn)在就是站在籠子里向你們講話”。管理者需要有一個“籠子”約束自己的權力,而不是將這個“籠子”罩在被管理者的身上。
從廣州天橋底下的“水泥錐子”到上海的“乞討排行榜”,再到南昌的“鐵柵欄”,對于行乞限乞的管理,城市有關方面的手段總是“各出奇招”,把“籠子”狠狠地罩在毫無反駁之力的行乞者身上。
對于行乞者而言,他們習慣了被施舍被驅逐被歧視,對于花樣翻新的管理手段早已麻木,讓自己低到塵埃里,因此而形成了看似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的局面。然而,他們真的自愿像動物一樣失去尊嚴地被鐵欄圈禁么?
對于旁觀的市民而言,一輪又一輪有損行乞者權利的丑聞,還沒有麻木了公眾的心,都將影響并損傷城市形象。城市本應是文明和進步的,城市本應是寬容的。在城市里,每一個人都應該可以憑借自己的智慧、勤勞,在這個空間里尋找生存和發(fā)展機會,機關里的公務員、寫字樓的白領,工地上的務工人員……哪怕是在路邊做一個行乞者,只要你沒有干涉到其他人的利益,你就不應該被管制。遺憾的是,無論是發(fā)達的大城市還是并不繁華的小城市,一旦涉及到城市形象,行乞者就成了城市管理者眼中的“一根刺”,“眼不見心不煩”,想方設法要把這根刺拔掉。
回頭再看南昌新建縣廟會上那些被圈圍的行乞者,廟會管理方面一定是為了創(chuàng)造出一幅“秩序井然”的廟會形象——假若允許行乞者自由活動,他們的形象一定有損廟會的整體氛圍、他們的存在一定給管理造成諸多不便,踩踏事故隱患重重。于是,為了維護形象,為了管理便利,作出了鐵柵欄圈圍的拙劣之策。
廟會期間,防止踩踏,就應該加強對廟會人流的掌握和及時疏導,游客的自由和安全應該保護,行乞者的自由和安全也同樣應該得到保護。但為什么保護行乞者要以犧牲他們的自由權為代價?這種以“保護”之名實行的“羞辱”之舉,絕對是廟會管理方的利己之舉。從曾經的“鎖石凳”“水泥錐”,到如今“鐵欄圈 ”,面對社會管理難題,有關部門如此圖方便、一刀切的“創(chuàng)新管理”不是智慧,而是懶政、暴政。長此下去,今天廟會上因為“礙事”而被“圈養(yǎng)”起來的是乞丐,明天可能就是你、是我。因為被“圈住”的不是乞丐,而是管理者的思維;被“隔離”的不是身份,而是執(zhí)政者與老百姓的距離。
城市流浪乞討人員的管理確實是城市管理中的難題,對于城市管理者來說,必須用法律、治安、精神文明建設等綜合治理手法。相關部門應該加強這方面的研究,從法律方面盡快出臺相關措施,用更理性、更人性化的方式維護公眾利益。平衡公共秩序與個人行為之間的關系是政府社會管理應當考慮的。
其實不只是流浪行乞者,在很多社會管理方面,都存在不同程度的缺乏情理現(xiàn)象。比如,為了城市“美麗有序”而拆除的報刊亭;為了“保護行道樹生長”而被圈起的街邊石凳……面對這些所謂的管理“新政”給群眾尤其是困難人群帶來的不便,城市管理者應當深思,應該如何發(fā)揮智慧,在有序管理的同時也能合乎情理,讓每個人都能感受城市帶給人的溫暖與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