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宏波
The charm of an artwork may be reflected in individual interpretation by each person appreciating it. Such interpretation and the artwork are integrated in one, whichform the aesthetic community.
藝術作品的魅力可能在于每個欣賞作品的人都會對藝術作品做出自己的詮釋,而這種詮釋與藝術品本身融合為一而形成了審美的共同體。
戴雨享有一個表現宇宙蒼茫以及天人合一主題的系列作品,其中“天地穹昊”陶器呈圓盤狀而有渾然天成的殘缺,表面粗糙原樸,那些觸目的孔穴給人的視覺沖擊很強烈,有一種說不出的深邃、空曠、虛極而遠極的感受,又有一種茫茫無垠、無奈、無助的寂寥,那筆暗紅色的“一”字更像一個橫著的驚嘆號。
《莊子·內篇·齊物論》中關于“地籟”與“天籟”的精彩論述。創作這幅作品的靈感來自于此。莊子說地籟與天籟,大意是說天地間有著無數的孔穴,激蕩著無數的風動與流動,當一個人的心足夠地安靜,他就能夠聽出所有這一切流動著形態的喜怒哀樂。這個作品很有地籟與天籟的意境。莊子在《齊物論》中還提出了“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的哲學觀。那個暗紅色的“一”是一個富有哲理意味的符號。陶盤的園形與盤邊殘缺構成了一對矛盾;盤面上大小不一的孔穴與突兀的顆粒,它們是事物紛繁復雜的具象的反映;而孔穴的“空”與“深”則是對事物的無限性與不可捉摸性的反映,所有這一切,作者希望用“一”這個符號來統一。那么又“一”代表了什么呢,可能有這么幾層意思吧,其一,萬物的本源同一,本質無別;其二,我們對于宇宙的不可窮盡,除了驚嘆與敬畏,只能用一個簡單至極的符號去代表它;三、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簡單至極的抽象與紛繁雜多的具象是統一的。
類似表現宇宙浩瀚天人合一的作品以前也看過不少,但看這幅作品時,沒有太多的激動,也沒有什么聯想,只是感受到一份寧靜。可能是那些粗糙突兀的孔穴,給了許多視覺上的暗示吧。宇宙之大,無可名狀,不可思議。人為萬物之靈,生若微塵卻有一顆善感的心。然而,雖然我們有感知的悟性,卻常常沒有獲得答案的能力。我們明知不可卻依然窮心盡性苦苦追尋,人就是在這樣的矛盾中終其一生。兩難者矣,莫若釋懷。這幅作品讓人體會到一種釋懷。一般而言,視覺藝術作品給人呈現的是具體的符號(廣義的符號,諸如圖型、造型、文字、音符等),但是人的感受與認知常常是超越具體的符號的。禪宗里有一個很好的比喻,就是以手指月,我們無論如何表達,都不過是指向月亮的手指,卻不是月亮本身。藝術作品可能就是這個手指吧,它和藝術家心中的月亮,和事物的實相是有距離的(當然,這絲毫不影響作品本身的審美以及啟發的價值)。所以,無論是在欣賞藝術作品,還是在日常的生活中,我們需要超越具體的符號和各種外在的形式。這種超越不是邏輯上的,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解釋(邏輯是有局限的,語言也是有局限的,藝術作品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要表達那些語言表達不出來的東西);這種超越也不是情感上的(情感有一個特點,就是情感的起伏常常是不確定和不穩定的),那么這種超越了邏輯和情感的感悟又是什么呢?



回到《莊子·內篇·齊物論》,莊子說:“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為一矣,且得無言乎?”莊子又說:“是矣一無窮,非矣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顯然,莊子的意思并不是要把“一”作為思考宇宙的終結,他要追求的是不局限于概念的更徹底的東西。
在看戴雨享作品時所體會到的釋懷,可能是一種面對宇宙的蒼茫無垠和人生的種種不確定,能夠安然接受所有的這一切,不去思考那些所謂的“終極的含義”,安安靜靜地感受言說之外的東西,安安靜靜地傾聽內心最深處的聲音,自然而然地體會到那種無憂無慮的淡淡的愉悅吧。莊子說:“知其無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我們還可以說:知其無可奈何而安之若怡。怡者,恬淡寧靜的自安也。
都說莊禪合一,《六祖壇經》上就有一段非常精彩的話:“世人妙性本空,無有一法可得,一即一切,一切即一,心體自由,去來無滯。”無論是藝術作品的創作者還是觀賞者,在我們所追求的東西里,最難得最寶貴的大概就是心靈的自由吧。那種真正的“心體自由,去來無滯”,那種大自由大自在,超越了創作者與觀賞者,超越了有限與無限,也超越了作品本身。
經過對陶藝走向的思考,開始意識到一味移用西方現代藝術趣味并不能代替個性的創造,對自身傳統的完全否定則將帶來失去立足之本的危險,惟有把握陶藝創造過程中精神與語言的統一,從精神層面出發,尋求語言的自然表現,才有可能產生富有文化內涵和個性特征的作品。
近幾年戴雨享的瓷盤創作開始出現了多元取向,開始依據生活體驗和從藝經驗,從某種角度探討陶藝個性的生成。追求的不再是表現的形式趣味,而是與自己心靈、情感相對應的語言形態;關注的不再是空洞的作品主題,而是寄寓在造型中的精神價值。在這個層面上,有幾個方面的實踐特別富有意義。一方面是注重思想內涵的個人文化經驗提煉作品的主題,并建立與作品思想內容相對應的語言表達方式。作品擺脫了一般的形式審美,具有比較鮮明的個性面貌和哲學方面的關注。二方面不滿足于對某家傳統的線性繼承,而是以綜合的方式取各種技法之長,將陶瓷特征從它們原所依附的形態中化解出來,有選擇、有側重地進行“同構”,充分發揮出陶藝作為視覺藝術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