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從看了陳懷恩導演的《單車環島日志》,曾經無數次幻想吹著太平洋的風騎行臺灣的樣子。2012年,當臺灣吹起東北季風的時候,我們終于上路了。
我們一行四人,兩男兩女,從臺北捷安特店租了山地自行車,沿著臺灣海岸,順時針方向騎行,計劃經宜蘭、花蓮、臺東、墾丁、屏東、高雄、臺中,回到臺北。
宜蘭蘇澳鎮是蘇花公路的起點,它用長長的坡道迎接我們的到來。中午炙熱的太陽把路面曬得滾燙,疾馳而過的車輛掀起熱浪,讓人頭昏腦脹。我們就像喝醉的蝸牛一樣,左搖右晃爬上了蘇花公路。
蘇花公路的后半段靠海更近。海浪拍打著巖壁,能感受到路在震顫,有時甚至有浪花撲上路面。公路在山腰,路面不寬,爬坡的時候需要緊貼路肩,但有時還是會被后面駛來的大客車“擠進”排水溝。下坡速度快不能太靠邊,拐彎處,越線行駛的車輛迎面而來,讓人驚魂。過狹窄幽暗的隧道更像夢魘一樣。會車時,需要提前把自行車搬到人行路肩上去,如果隧道不長,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快騎,把幽靈一樣的卡車甩在身后。
很喜歡在海邊休息,即使不累也會忍不住停下來,坐在安全的護欄上傻傻地望著大海,聽著海浪的撞擊聲,呼吸著海風。
太魯閣國家公園的清水斷崖是蘇花公路上最震撼人心的地方。清水山堅決地立在太平洋前面,太平洋只能幽怨地一次次拍打著它的峭壁。蘇花公路就像鑲嵌在峭壁上,也像懸掛在海面上,車就行駛在山海之間。
下午抵達花蓮新城鄉,住進了曼波海灘邊的民宿“花草集”。中午買柚子時認識了“花草集”的主人阿貴和農會理事長,受他們邀請來到這里。
晚上參加了“花蓮柚子熟了”的社區活動,吃烤肉、聊天、唱閩南語歌。期間來了幾個議員,說了些祝福的話,攢了攢民意,就趕其他場去了。柚子被擺在露天場地中間,列隊成三角形,村民用紙套環去套,套中幾個領走幾個,套中最遠的得柚子一箱。場地上還播放音樂,凡是能說出歌名并能唱上幾句的,都可以領走有機紫薯一箱。還有一項活動是炒花生比賽。四口鍋一字排開,花生在滾燙的鹽粒中翻滾,香氣飄散開來,引得大家口水直流。在場的人一一品嘗四個組的成果,覺得哪組的最好吃就站到該組身后。我代表一組參賽,隊友三人都民主地支持其他組去了,結果一組慘烈地排名第四。
關于之后的日程,阿貴老師建議我們,要在臺灣東海岸多停留,騎到西海岸時間不夠用時可以搭捷運回臺北。
環島第5天,到達臺東,住阿美族人開的萬路驛民宿。阿美族是臺東原住民部落,Yina(阿媽)說,大陸的孩子從北京到臺北,再從臺北騎單車到了臺東,很厲害,送給你們一個名字:Walu(意為英雄)。在這個以女性為尊的部落里,據說這是無比榮光的。
這一天恰逢中秋節,晚上我們受邀參加了阿美族的露天烤肉晚會,吃烤山豬肉、烤生蠔、啤酒煮蛤蠣,喝現摘的新鮮椰汁,一起唱祝酒歌。阿美族語用拉丁字母拼寫,雖然不知道唱的是什么,但那種節律感卻讓人無比快樂。同行的朋友用生澀的閩南語唱完伍佰的歌《世界第一等》,更是把笑聲推到了最高潮。
阿美族大哥給我們示范了給部落長者敬酒的姿勢。要從離長者很遠的地方開始(長者地位越高離得越遠),先用力一跺腳,跟著彎腰,持酒杯的手順勢向前向下伸直,手貼近地面,直到走近長者,酒杯抬起緩慢地畫一弧線,將滿滿的祝福送給長者。
阿媽告訴我們,每年的5月,這里的海邊都能看到成群的飛魚,7月的豐年祭更是熱鬧非凡,囑咐我們有機會一定要再來。離開部落時,自行車馱包里裝滿他們送的椰子,沉甸甸的。
環島第7天,轉入屏東縣道199線,奔恒春半島方向而去。路的右側是中央山脈余脈,夕陽勾勒出熱帶植物桫欏婆娑的身影。我們一邊欣賞一邊沿路下行,不遠就到了屏東縣牡丹鄉東源村。
東源村附近的谷地里,白色野姜花開得正繁,散發出梔子般的花香。我們在花海中的木棧道上漫步時,遇上了臺灣的保育工作者。這個團隊正在做靜水域棲地調查,因為是同行,大伙很聊得來。聽說東源村北面的東源湖附近有臺灣特有的瀕危植物水社柳族群(楊柳科柳屬的一種柳樹),研究柳屬的我無比興奮,顧不上天已漸黑,請求他們帶我去看一看。
沒多會兒到了東源湖湖邊,抬頭望去,只見湖的另一頭是成片的水社柳林。沿人行步道走去,接近水社柳林天已麻黑,但粗壯的樹干仍然看得清楚,可見這個族群有些年歲了。面對這個臺灣最大的水社柳野外族群,心里充滿感動又有些傷感,不知其他地方的族群如何了。隊友已經先去前面的民宿入住,不能參加臺灣同行晚上的昆蟲和兩棲動物調查,只能繼續上路了。
再穿過東源村時,天已黑盡。要趕20公里的夜路,得更換車頭燈電池。去路邊店鋪買時才發現身上錢不夠,但老板還是把電池賣給了我,還問我要不要留下來吃晚飯——店前門廊的小桌上已擺滿了各種海鮮。我謝絕了,繼續前行。路邊正用晚餐的村民紛紛熱情地邀請我一起吃飯,我大聲地答謝著,一路向南騎去。
山路彎道多,又沒有路燈,時常會被穿行馬路的小貓嚇一跳。當前方出現明亮的綠光時,我減緩了速度,關上了車頭燈。綠光有節奏地閃亮著,是螢火蟲!一個臺灣朋友曾告訴我,臺灣的中海拔還能見到螢火蟲,沒想到真的如此幸運。今年在北京林業大學、清華大學、北京大學這些以前螢火蟲出沒的地方都沒能遇見它們,我真心地期望只是錯過了時間。螢火蟲不時地閃現在路的兩邊,在這漆黑的獨行夜里,像燈塔一樣明亮溫暖。
一邊騎行一邊數螢火蟲,很快路右邊的里程指示牌告訴我,快到預訂的民宿了。轉過一個彎,就看見一明一暗的燈朝著我閃爍,那是隊友的車頭燈,他們已經在民宿門口等了我很久了。感動得想給每個人一個擁抱,可是大家都累癱了。用當地遠近聞名的大山羊肉填飽了肚子后,住進了屏東縣四重溪田園民宿。
第二天去美麗的墾丁。墾丁的海是令人想暢游的碧藍,鵝鑾鼻的燈塔是云朵的柔白。這里是臺灣的最南端,太平洋的風吹出的盡是時尚與繁華。
在墾丁稍作停留后,便北上屏東、高雄了。兩位堅強勇敢的姑娘說:騎完吧!離臺北只有400多公里了,畢竟,環島可能只此一次。
跟東海岸質樸的原生態美比起來,西岸則是現代化的。一路的檳榔西施跟地里的檳榔一樣高挑,一樣多。
第12天傍晚,我們隨著機車飛馳的隊伍回到臺北,結束了全程1100公里的環島游。霓虹燈中閃爍的各種繁體字總讓人產生時空錯覺,環島像一場夢,在夜里開始,夜里結束。
一路下來錯過了花東縱谷,錯過了阿里山,錯過了日月潭,錯過了臺北101大樓,錯過了臺灣博物館……但我始終記得,太平洋在左手邊,還有太平洋的風帶來的胡德夫的歌:太平洋的風徐徐吹來,吹過我所有的全部。吹過了多少人的臉頰,才吹上了我的。太平洋的風一直在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