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改革辦”的沉與浮

深圳“改革辦”死而復生的故事告訴世人，牽涉多方利益的改革絕非一帆風順，勢必經歷千難萬險。但正如中共深圳市委書記王榮所言，“經濟特區不改革創新，一定很快就會消失”

2月末，深圳——這座曾以改革聞名于世的城市顯得尤為忙碌，“小平南巡20周年”“國際城市創新發展大會”“深圳改革開放論壇”等官方和民間紀念活動陸續召開，其主題均不離“改革”二字。

作為深圳市委副秘書長、政研室主任又兼任改革辦主任的樂正更是感受深刻，“深圳就是‘吃改革這碗飯’的，可以理解社會上對于深圳改革的期待”。

樂正繼續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說，“深圳市改革辦是原體改辦的一個‘變身’，是目前全國僅存的類似于原‘體改辦’的機構。深圳目前的諸多改革方案都是由改革辦親自操刀”。

對于深圳下一步的改革，深圳“大部制”設計者之一、深圳大學行政管理學教授馬敬仁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認為，進入深層次改革后，改革的政治風險變大，利益更難以協調，加之現在被改革者維權意識增強、維權方式增多、維權作用更大，因此需要改革者拿出更大的勇氣。復活

1998年，國家經濟體制改革委員會降格為體制改革委員會辦公室，2003年體改辦被撤銷并入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2004年4月，深圳體改辦也被合并到深圳市發改局，成為一個咨詢研究機構。

2005年3月，剛從深圳市長轉任深圳市委書記的李鴻忠在深圳市委工作會議上提出：“深圳最大的優勢是改革創新，而不是其他方面”，“改革創新是深圳最大的本錢”，“深圳的根，深圳的魂，就是改革創新!”

在同年4月28日召開的深圳市改革工作會議上，李鴻忠親自為體制改革辦公室揭牌，名為“改革辦”。

“一方面，‘改革辦’在行政上仍歸屬于市發改局，其地位為深圳的副局級；另一方面，其負責人卻是由新任市委、市政府的一位副秘書長兼任。”深圳市政府副秘書長南嶺說。

曾任改革辦主任的南嶺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對當時改革辦職能記憶猶新，“統籌協調全市體制改革工作，負責組織擬定深圳體制改革的中長期規劃和年度計劃，并督促檢查落實情況”。

“當時大家形成一個共識，深圳要在改革創新上有大的起色，單靠各部門的獨立探索已難以推進，必須在市委市政府的領導下專設一個統領部門；另外，深圳的改革創新是一個系統工程，并到了需要‘攻堅’階段，必須從戰略高度順勢把握突破方向。”南嶺回憶說。

在改革辦成立之后，深圳市委市政府印發了《深圳市2005年改革計劃》，其中提到將出臺一系列推進改革的體制機制創新的文件。

其中為改革立法最為引人關注。2005年11月17日，在深圳四屆人大常委會三次會議上，《深圳經濟特區改革創新促進條例(草案)》首次提交審議，其中“關于改革創新失敗免責任條件的規定”受到社會質疑，“這不是與依法治國基本方略和中央目前正在大力推行的領導干部‘問責制’背道而馳么?”

面對社會的詰難，當時參與過該條例起草的南嶺向《中國新聞周刊》表達了自己的看法：“在改革過程中，可能要做一些新的實驗，可能會出現一些偏差，我認為只要不是為了個人私利，不出現腐敗情形，是可以免責的。”

這則意在鼓勵和推動深層改革的條例，在經過三次會議審議后，于2006年7月1日起正式實施。

同月，在改革辦的主導下，深圳事業單位分類改革正式啟動，將事業單位“一分為三”，劃分為監督管理類、經營服務類和公共服務類，并使其各歸其位，與原有行政管理單位剝離，部分直接轉為企業。

“深圳事業單位改革為國家事業單位改革提供了經驗，前兩年國家有關部門還來深圳調研事業單位改革。”南嶺如此評價。死亡

2007年10月的中共十七大報告重申“政事分開”的目標，并明確提出要“加快推進事業單位分類改革”，向社會釋放出強烈改革信號。

10月26日，十七大閉幕后的第五天。深圳市委、市政府召開全市干部大會，傳達十七大精神。時任廣東省委常委、深圳市委書記李鴻忠宣布，啟動深圳第二輪事業單位改革，并宣布將取消市屬事業單位行政級別，事業單位的財政供給方式也將配套改革；更為突破的是改革辦在現有事業單位中推行法定機構試點，按照董事會的模式進行運作。

“這是深圳繼國有企業改革和農村城市化后涉及面最廣、影響最大的一項改革。取消行政級別、以事定費、法定機構改革等預示進入‘改革深水區’。”南嶺說。

但是，第二輪由改革辦主導設計的七項事業單位“深水”改革沒有了第一輪“銳氣”，屢屢受阻，并且被打上“冒進”的標簽。

據知情人透露，在第二輪改革中推進教育系統取消行政級別、按事撥費時，引發眾多幼兒園教師的不滿甚至導致群體性事件；之后許多被列為試點的單位通過各種各樣的關系要求取消自己的試點，接著一些被劃定為企業、不再享有財政撥款的單位開始集體抗議，要求恢復其事業單位身份。

在深圳四屆人大常委會對事業單位改革的審議上，有委員發難：改革方案的設計沒有征求各方意見，需要重新反思。更有委員提出，不能為了改革而改，應該評估效果和問題。

事業單位七項改革方案推行遭到來自各方面的阻力。深圳市委市政府決策層也面臨各種壓力。2008年5月，伴隨著深圳決策層的人事變動，改革辦再次被一分為二，在市政府序列被納入市發改局改革處，在市委序列則被納入政策研究室，與政研室實行“一套班子，兩塊牌子”的架構，淪為研究機構。

對于改革辦的再次變動，南嶺只是淡淡地說：改革辦劃歸發改局，也是便于工作需要，便于和國家發改系統銜接。

深圳市政協委員金心異向《中國新聞周刊》分析認為，畢竟深圳改革辦只是一個副局級單位，沒有更多的權力協調各方利益。

但一位參與改革辦工作的人士分析認為，改革辦的合并，與領導的更替不無關系，新任領導把工作重心轉移到維穩、應急工作上。時任深圳市市長許宗衡案發，也間接導致改革辦合并、改革停滯。

再復活

沉寂近三年后，2011年5月，深圳召開全市改革工作會議，深圳市委全體常委且各區四套班子成員悉數參加，到任兩年之久的深圳市委書記王榮對深圳各方面改革都做了部署，并宣布深圳市體制改革辦公室再次“復出”。

“改革辦在市改革領導小組領導下工作，市委書記是組長，市委常委都是小組成員，這對深圳改革機構來說是頂配了!”樂正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說，原來的改革辦工作主要以經濟體制領域的改革為主，擬定改革方案，而新成立的改革辦的功能則為方案設計、統籌、協調、督促、推進。

改革辦“復出”后，首要工作是草擬年度改革32項計劃，并推進這32項改革，其中包括財政預算公開、公車改革、戶籍管理體制等項目。樂正向《中國新聞周刊》透露，今年改革辦將力推21項改革項目，不久會向社會公開。

不過，相對于深圳官方再次燃起的改革熱情，民間卻透露出消極的冷淡。今年1月，深圳市公眾力咨詢機構發布了一份名為《深圳市民眼中的深圳改革》民間調查報告，在對2010年深圳改革評價上，接受調查的大部分市民都認為深圳改革雖有進步，但并無重大進展。

“公眾認為深圳改革的最大阻礙來自因‘部門利益膨脹’而出現的‘利益集團’。”公眾力咨詢機構負責人范軍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說，“改革形式大于內容，并沒有實質突破行政體制改革的現有藩籬。”

上述參與改革辦工作的人士則認為，近幾年一些臨時性事件以及大運會的召開，也對深圳改革進程產生一些間接影響。

對于來自民間的批評，樂正解釋說，近些年，深圳每年都推出改革措施，其中相當一部分改革是要跨年度的，有的項目兩三年能完成就不錯了。“實際上每一項改革都是綜合配套改革中的一項，每項改革涉及多個部門，涉及制度調整，沒有高層參加，跨部門協同是很難做到的。”

樂正進一步表示，近些年隨著改革的深入，國家出臺了各方面的法規，因此，地方在改革過程中，有時會出現與法規相抵的情形，“反對改革者最好的武器就是指責你違法”。

“沒有上位法領域的改革，改革相對容易；有上位法的，必須經過上面同意，現在幾乎所有領域的改革都存在這個問題，改革寸步難行!”樂正認為，給地方，尤其是特區一定的實驗權，“允許冒進一下，哪怕是與現行法規相沖突，也應給改革者‘試錯’的空間”。

馬敬仁則認為，深圳作為特區城市，是有一定立法權的，法律障礙不是最大問題，關鍵是做好頂層設計，敢于推進，這才是最重要的。

2月23日，在深圳市召開市委工作會議上，中共深圳市委書記王榮發出這樣的警言，“深圳作為一座城市，也許永遠都會存在，經濟特區不改革創新，一定很快就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