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手，就兩敗俱傷

跳不出媽媽手心的“孫猴子”

今年5月的一個周末，成都市武侯區某中學高二女生蔡蓓蓓第三次離家出走。這一次，她整整失蹤了兩天兩夜，和4名同學一起參加旅行社的重慶兩日游，直到周日的晚上才回到家。前兩次，她分別到叔叔家和姨媽家躲起來，時間最長不超過一天一夜。

盡管三次失蹤都稱不上嚴格意義上的離家出走，而且都有一定的安全保障，但蔡蓓蓓的媽媽魏女士每次都受到強烈刺激。她認定，女兒的心理出了問題。

蔡蓓蓓從重慶回來的第二天，魏女士委婉地跟女兒商量：“要不要找個心理醫生聊一聊？你沒事媽媽也放心。”沒想到蔡蓓蓓非常配合，馬上打電話向班主任請假，高高興興地跟著媽媽來了。后來，蔡蓓蓓告訴我，她正打算帶媽媽看心理醫生呢，可巧媽媽主動提出要求。她說：“媽媽這兩年情況越來越不好，整天沒個笑臉，緊張兮兮的，肯定得了抑郁癥。”說到玩失蹤的動機，她的解釋是：“媽媽整天黏著我，把我當3歲小孩，害得我一點自立能力都沒有，同學們都瞧不起我，說我幼稚。我就是要用這種方法嚇唬嚇唬她，讓她明白，再不給我自由就會永遠失去我。另外，也讓同學們看看，我和他們一樣，有反抗精神，有自立能力！”

“可是，玩失蹤能證明什么呢？最后不還是乖乖地回來了嗎？”我故意激她。

“唉！”她嘆了一口氣，“其實我也離不開媽媽。我就像籠子里的鳥，天天眼巴巴地向往外面的世界，真放飛了，又不知飛向哪里，連食物都找不到。”

我留心觀察，她說話的邏輯性和表情、神態都很正常。魏女士也向我證實，除了玩失蹤，女兒沒什么不正常的，學習成績中等，沒有不良嗜好，也沒有早戀跡象。“她最大的不正常是越來越煩我！”魏女士幾乎要哭出來了，“都說女兒是媽媽的小棉襖，可蓓蓓這丫頭跟我越來越不親。我知道，她早晚會回到她爸爸那里去的，留下我一個人孤孤單單……”原來，魏女士已于兩年前離異，女兒隨她一起生活，前夫去巴西做木材生意，并已在那里定居。

為了驗證魏女士的自我認知狀況，我問：“您認為自己有心理問題嗎？比如抑郁、過于依賴女兒。”

魏女士生氣了，道：“如果我關心女兒也算病，那天下沒有母親是健康的，我們都得了‘愛孩子病’。女兒長到十七八了，當媽的當然要看緊點，有什么不正常的？再說，我一個單親母親，不黏女兒黏誰去？現在蓓蓓上高二，明年考上外地大學，遠走高飛了，我想黏都黏不著了！”說著說著，她流下了傷心的眼淚。

這對母女，讓我想起了《西游記》里的孫悟空和如來佛。孫悟空無法無天，大鬧天宮，卻跳不出如來佛的掌心；如來佛寬厚仁慈，卻不得不把鬧事的猴頭囚禁在五行山下。只不過，現實中的這對母女，女兒有反抗精神卻沒有孫悟空的神通，母親有慈愛心腸卻沒有如來佛的智慧。

缺乏安全感的“如來佛”

深入溝通我了解到，魏女士的婚姻從一開始就不幸福，丈夫長年在外地做生意，與她聚少離多，在一起的時候還經常吵架。“我們的價值觀不同，他認為賺大錢才算成功，而我更在乎家庭和女兒。”魏女士說她早就知道她和丈夫遲早要分道揚鑣。或許是有了這樣的不祥預感，她內心缺乏安全感；倒過來說也成立，她內心缺乏安全感，所以更容易有不祥的預感。

丈夫靠不住，魏女士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女兒身上；因為缺乏安全感，她感覺女兒的四周危機四伏。出于保護女兒的本能，她開始對女兒進行“人盯人防守”，只有女兒在她的視野里，她才能稍稍放心。但她沒有想到，女兒已上了高中，不再是兩三歲的小女孩了，圈養的方式只會讓孩子產生失去自由的感覺。

缺乏安全感必然帶來焦慮，而魏女士的焦慮有兩個方面：對自己未來生活的焦慮和對女兒成長的焦慮。焦慮是一種普遍存在的心理現象，它所引發的緊張感容易使人對未來產生不確定感，對無法控制的事物產生恐懼感。如果家長內心嚴重缺失安全感，那么傳遞給孩子的便是家長對親子之間親近的渴望，“我需要你需要我”是這類親子關系的一個主要特征。對于孩子來說，父母的這種渴望令他的自我成長的動力大打折扣，也使得他對自我能力產生懷疑。一方面，孩子有強烈的獨立愿望，另一方面，孩子又無法獲得來自父母的支持，痛苦可想而知。

“您對女兒的照顧太多了，已經給她造成了痛苦，您沒有察覺到嗎？”我問。

“可是，她還是個孩子呀！”魏女士反駁，“沒有我的保護，她會吃虧的！”

內心充滿焦慮的家長不愿看到孩子經歷哪怕一點點的挫折，因為當孩子遭受挫折的時候，他們會有一種自責感。有些家長，甚至會將孩子遭遇的坎坷加以夸大，做出杞人憂天似的過激反應。由于家長不相信孩子具備應對困難的能力，所以才會有替代孩子去經歷，剝奪孩子體驗各種人生的權利的心態。很多時候，這種心態源自家長內心的脆弱，不敢放手讓孩子去經歷挫折。但是，不經歷挫折，孩子怎么成長呢？這個簡單的道理，家長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懂。

有些家長簡單地認為，愛孩子就是心疼孩子，家庭教育就是為孩子操心，不知道放手讓孩子經歷挫折是成長的必須。當孩子已經具備了獨立擔當的能力時，家長卻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延續對待幼兒的做法，禁錮孩子的探索行為，扼殺孩子的探索欲望，并不停地向孩子發出“你不能離開我”的信號，以緩解家長對自身價值“貶值”的恐懼。對于孩子來說，家長的外在強勢和內在脆弱讓他們無所適從。

聽了我的分析，魏女士默默無語。

放手讓孩子“去西天取經”

為緩和氣氛，我問魏女士：“想想看，您像不像如來佛，蓓蓓像不像孫猴子？”

魏女士笑了，道：“別說還真有點像。照您剛才的分析，我現在是把她壓在了五行山下。”沉吟了一下，魏女士抬起頭，“您說的有道理，我心態有問題。那我現在該怎么做呢？”

“就像《西游記》中寫的那樣，釋放孫悟空，派他去西天取經。”我說。

“去西天取經？”

“就是讓蓓蓓去經歷磨煉，去成長。”

我告訴魏女士，安全感是一切健康心理的源泉，而父母是孩子安全感的源頭，只有從父母那里獲取了一定程度的信任與欣賞，孩子的內心才會建立起牢不可破的安全記憶。作為家長，如果我們自身缺少安全感，切不可通過控制孩子來獲取安全體驗，因為越是控制越難以收獲安全感。

首先，要學會相信孩子。擔心孩子難以應對生活中的困難，其實是對孩子能力的不信任。如果相信孩子具備應對困難的能力，哪怕孩子一時真的應付不了，也總是在不斷學習中增強能力。這種磨合會成為孩子的經驗，對未來產生積極的影響。對孩子過度保護，動機是愛，結果卻是害，因為孩子失去了鍛煉的機會，等他們必須獨立面對困難的時候，會突然發現自己的無能。

當孩子遇到困難的時候，家長要做的不應該是把孩子保護在身后，替孩子解決問題，而應與孩子一起討論解決問題的途徑與方式，鼓勵孩子通過自己的努力去體驗應對困難的過程，最終收獲寶貴的經驗。這樣的經驗屬于直接經驗，遠比通過家長的教導而獲取的間接經驗更有用，更重要的是，孩子會從家長的鼓勵中獲得寶貴的自信。

其次，接受孩子的挫折。放手讓孩子經受挫折，對魏女士這樣的保護型家長來說是困難的。他們會問：如果能夠通過傳授經驗的方式來避免挫折的出現，又何必讓孩子去體驗那份痛苦呢？趨利避害無疑是人的本能，然而，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我們無法回避所有的挫折，孩子需要從挫折中獲取生動的經驗，只有這樣的體驗才會是刻骨銘心，并在未來發揮作用的。作為家長，必須學會接受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所經歷的種種挫折，不能孩子還沒感受到挫折帶來的壓力，家長就已經受不了了。

當孩子遭遇挫折時，家長首先應當做個好聽眾，給孩子傾訴的時間，然后做孩子的導師，幫助孩子在混亂中理順思路，找到解決的辦法。此時最忌諱兩種處理方式：一是大包大攬替孩子去解決，剝奪孩子應對麻煩的權利；二是逃避困難，繞道而行。

最后，適當轉移注意力。當家長感覺自己對孩子事事不放心的時候，應該及時反省：現在，究竟是孩子需要我的幫助，還是我在依賴孩子？如果是前者，就應該為孩子搭建逐漸自立的臺階，學會放手，讓孩子勇敢地走出父母的保護。這是每個家長的終極期望。如果是后者，那么家長應該解放自己，適當轉移注意力，例如關注自己的工作、學習、業余愛好等，但切忌走向另一個極端，對孩子不管不問，當甩手掌柜。

聽了我的建議，魏女士仍愁眉緊鎖。她說：“這些道理我懂了，但我怕自己做不到。”

我說：“如果您做不到，結果只能是兩敗俱傷，蓓蓓會有更過激的行為，下次，她可能要失蹤一周、一個月……”

“您別嚇我了，我改，我改。”魏女士急道，“不過，您得批評批評蓓蓓，以后不能再玩失蹤了。”

我說：“放心，沒有因哪來的果？沒有禁錮哪來的逃離？”

魏女士放心地笑了，笑得頗有幾分如來佛的慈祥。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