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誠實容易丟失

作為人的美德，誠實在國人心中是掛著金牌的冠軍，可如今我們的誠實總是容易丟失。

北島說：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老夫我說：撒謊是成功者的入場券，誠實是倒霉者的判決書。先別“高尚者的墓志銘”了，眼下咱離高尚那個地界還遠呢，連誠實都做不到，說高尚就是虛偽了。

在儒家文化滋養下的國人心中，我們從來都是一個誠實守信的民族。皇帝說：朕一言九鼎；君子說：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老百姓就說：俺吐口唾沫也是釘。看看，誰的豪言壯語都鋼鋼的。按說，在這樣的國度里想找一個不誠實的人都難。可事實并非如此。掌握了大權的趙高當著皇上與滿朝文武的面兒，就“指鹿為馬”，瞪著眼睛說瞎話，不誠實到了死不要臉的份兒，你又奈何？歷代編造的“內圣外王”的美化皇權的說法更是沒幾句真話。于是老百姓也學會了當面喊萬歲，背后罵皇帝。這哪還有個誠實的人呀，因為人們都知道虛偽沒風險，誠實有虧吃。

誠實與否要看對待誰，對待皇帝，臣子要誠實，不能不忠；對待父母，子女要誠實，不能不孝；對待朋友要誠實，不能不信。可對待我們的敵人呢，就不存在著誠實守信之說了。特別是在你死我活的戰爭之中，更不能講誠信，只需謀略。我們的“三十六計誘敵，七十二招制勝” 就沒一句是誠實的話，可卻被奉為經典。

區分朋友和敵人，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評判標準。我們很容易把非共同利益者看成“敵人”，只有內部的同伙、同黨才可講誠信。今天你是我的皇帝，或許明天我就革命了，“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再與你坦誠相待那就是我太傻。看錯了對象，付出了誠實，就會有血的代價。戰爭年代是這樣，經濟時代也是這樣。當上級來了檢查團，作為被檢查的下級就要一起“不誠實”，如果哪個員工對檢查團誠實做人了，講出真話，他就是“敗類”，是要被掃地出門的。如果我們作為上級去檢查下級時，下級單位某個人不撒謊，說真話，他就是誠實的。誠實不誠實的標準就是看“對方是誰”。

這與西方的誠實觀就絕然不同了，西方的信仰則要求誠實是不講條件的絕對化，但不想說的就可以不說，對方也不能強迫（因為以強權威逼容易使人說假話），這才能確保絕對誠信在現實社會中能夠實現。比如有一條著名的西方外交原則——“可以巧言掩飾，而不可故意欺騙”，就是說你可以被動扯淡，但不能故意撒謊。否則，就是與根本的信仰道德觀沖突的，第一種行為被視為“合理的無奈”并有技巧性講究，第二種行為則被視為卑鄙，是違反了信仰的惡劣行為，從而就引發了以“隱私權”來維護“絕對誠信”的理論邏輯（即“捍衛隱私是為了絕對誠信”）。

我們不會用隱私權保護自己，一旦完全誠實起來，有時就是幼稚了。當自己面對世界時，先把所有人都看成不能誠實對待的人，你才算是一個成熟的人。對任何人、任何團伙、任何組織，我們不敢誠實，因為誰誠實誰就容易遭到誤解引來橫禍。在歷次的政治運動中，誠實講真話的人大都倒了大霉，于是，誠實也就成了倒霉者的判決書。

當下是沒了政治斗爭，但還有權力之爭、利益之爭、商業之爭。在這些競爭面前，我們還缺少人人平等的“陽光機制”，那么，誠實就不如謀略有力了。看來，誠實不誠實很關鍵的就是要先打造一個讓誠實者不吃虧、不遭罪的機制。否則，誠實是極容易丟失的。

【原載2011年12月28日《濟南時報·歷下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