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祈求豐年的車輪碾過麥田

不知道接受祭祀的火神能否讀懂人們矛盾而隱秘的心思：在云南紅萬村，人們一邊舉行盛大的儀式，祈求今年的豐收，一邊卻讓前來參加慶典的“貴賓”們開車碾過還沒來得及抽穗的麥田。

在這座位于云南省彌勒縣的村落里，節日慶典顯得神秘而莊嚴：彝族的阿細人在大樹上重演先人“鉆木取火”的場景，將新一年的火種傳給村里的家家戶戶。按照當地的習俗，這場盛大的“祭火節”中，人們在火光里能夠燒盡邪魔污穢，并且祈禱新的一年“風調雨順，人壽年豐”。

很難說這樣程序繁復的祈禱是否足夠真誠。至少，在網友拍攝的若干張圖片中，當慶典邀請的客人們開車前來時，當地政府所豎立的“貴賓停車處”指示牌，就指引著那些沉重的輪胎，理直氣壯地從田里綠油油的麥苗上碾過。

祈求豐年的慶典中，麥苗卻這樣死去了。也許在這里，它的存活本就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在組織盛典的彌勒縣政府看來，祭火節給當地帶來了巨大的旅游經濟效益，在過去幾年甚至成了“當地的一張名片”。相比之下，一片小小的麥田既沒有轟動效應，又無法拉動GDP增長，退而變為停車場，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大部分游客體會到的祭火節依舊是熱鬧非凡的：村里的巷道被鋪滿松針，青年男女歌唱著迎接來客，并且在村口擺下豐盛的宴席。有媒體援引官方數據說，參加活動的游客共有上萬人。因此，當有網友把“麥田變停車場”的行為發布到網絡上，當地政府立刻發布聲明解釋說，為了便于整個活動的協調、指揮、管理，才把一些工作用車停到了距離活動現場最近的麥田里。

根據這份來自官方的聲明，照片上看起來郁郁蔥蔥的麥苗其實并沒有那么精神，而是已經因為當地持續的干旱而“完全絕收”了。因此，政府把麥田開辟成停車場，還讓當地農民“占個便宜”，拿到每畝二百元的“青苗補償費”。

“犧牲了個人的利益換來了整個村集體的收益，在干旱之年完全絕收的情況下，還有青苗補償費……他們是支持的。”當地官方微博“彌勒警方”說。不過，這一說法并沒有令所有人信服，比如最早爆料的網友“依然發圖”堅持認為，“車輪碾過之后，麥田損毀是事實”。

在這些爭論中，沒有人關注那些麥苗原本的主人，他們的聲音被完全淹沒了。是行政權力推動的慶典活動損毀了他們耕種的土地，但現在，媒體里卻獨獨少了他們的聲音。

補貼是否夠用？田地是否絕收？人們爭論紛紛，卻無從知曉答案。在紅萬村的農田里，行政的車輪碾過了麥田，也堂而皇之地碾過了普通人點點微薄的私利，甚至還有他們微弱的話語。

這車輪甚至還碾過了平等。

并非所有外來的車輛都開進了那片綠色的麥田。根據主辦方的安排，大部分普通的游客只能把車停在遠處的路邊，然后徒步一公里走到活動現場。只有少量掛著“貴賓”、“嘉賓”證的車輛，才能大喇喇地從麥苗上碾過。

一位“順路參加活動”的媒體記者拍下了這一畫面。在隨后接受采訪時他說：“自己希望在關注麥田、青苗補償費的同時，也提醒人們關注在全國各地舉辦活動時，權利被損害的現象。”

“這本來是一場群眾性的活動，為什么政府介入之后，一定要和群眾分得那么清楚？”這位記者說。

在這場名為祭火的盛事之后，不同身份的人們各懷心事。這場綿延千年的傳統節日，曾經在莊嚴的儀式和縱情的狂歡中代代相傳，如今卻被行政的車輪裹挾，碾壓過節日的歡樂、真誠的信仰、個體的私利，以及出現在新聞畫面里的、那片綠油油的麥田。

【原載2012年2月29日《中國青年報·冰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