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檢泰斗賈玉文破案實錄

“第三者”的誘惑

0、1、2、3、4、5、6、7、8、9十個阿拉伯數字，是人們日常生活中接觸最多的符號，是再平常不過的東西。但在賈玉文看來，它們卻常常在辦案時發揮意想不到的功效。

因為，在辦案實踐中常常涉及銀行的存取款憑條、財會賬目、工資表格以及各種收據、借條等，這些憑據上的數字往往會讓犯罪嫌疑人露出“狐貍尾巴”，表現出他們獨有的書寫特征；檢驗這些數字的書寫特征，就能為破案提供關鍵的證據。

賈玉文通過對阿拉伯數字書寫特征的比對檢驗，協助各地公安機關破了很多起案子。

學術交流

1992年6月8日，應黑龍江省公安廳之邀，賈玉文前往哈爾濱參加一次學術會議。就在賈玉文在哈爾濱期間，離哈爾濱不遠的龍陽市發生了一起特大貪污案，龍陽市一工商銀行儲蓄所三萬九千元現金不翼而飛。

十一名嫌疑人

1992年6月5日，龍陽市工商銀行長嶺儲蓄所查賬時，發現儲戶林燕于1992年4月20日在該儲蓄所存入四萬元，5月6日取走了三萬九千元，5月21日又取走了二萬五千元，而她的賬戶竟然還剩余一萬五千元，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呢？

據幾名儲蓄員回憶，5月6日，取走三萬九千元的女人持的是林燕的活期存折；5月21日取走二萬五千元的女人持的也是林燕的活期存折。經過反復查找，儲蓄所賬箱里卻沒有取款三萬九千元的賬頁。

長嶺儲蓄所是個不大的儲蓄所，三萬九千元在那個年代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事發后他們立即報了案。

龍陽市人民檢察院經濟檢察科接到報案后，科長林子平帶領偵察員立即趕到長嶺儲蓄所。

林子平等人了解了案件的基本情況后分析：5月6日有人取走三萬九千元，而5月8日儲蓄所打賬，賬目沒有出現問題，這說明5月8日支取的三萬九千元的賬頁還在賬箱里；而后有人將這賬頁抽出，導致林燕的活期賬戶里還有四萬元，所以再支取二萬五千元時并沒有發現問題。有誰能從賬箱里抽取賬頁呢？顯然是儲蓄所“內鬼”所為。

長嶺儲蓄所共有六名儲蓄員，它的上級工商銀行長嶺辦事處還有五名工作人員可以進入長嶺儲蓄所柜臺內，所以這十一名工作人員都被列為調查對象，成了犯罪嫌疑人。

神秘的數字

林子平從調查十一名嫌疑人入手，對他們挨個進行詢問。但是，兩天下來，林子平并沒有發現什么破綻。

林子平根據儲蓄所留存的信息，找到了儲戶林燕。林燕說，5月21日她曾到儲蓄所取款二萬五千元；而5月6日她在外地出差，沒有到儲蓄所取款——她的說法都被其同事證實。

林子平在苦苦搜尋著破案的線索：林燕在儲蓄所活期存款的賬號是2337，而三萬九千元取款憑條上的賬號也是2337；取款憑條上戶名是林燕，儲戶地址也與林燕單位相同；但是，三萬九千元取款憑條上的流水號是7885，而林燕四萬元活期存折鉛印的流水號是7696，問題是不是出在這里？

據辦理該筆業務的工作人員回憶：他寫在三萬九千元取款憑條上的流水號是7885，是按照存款賬頁上的流水號抄寫的，絕對不可能出錯；那張賬頁是從活期儲蓄賬箱里抽出來的……

根據銀行業務流程及有關規定，儲蓄存折與賬頁上的戶名、住址、金額、賬號、流水號必須完全相同才能取出款，林子平推斷，一定是“內鬼”在賬頁上做了手腳，又用流水號7885的存折取走了三萬九千元。

林子平從長嶺儲蓄所數萬個賬頁中，查到了三個流水號為7885的賬頁，其中兩個已銷戶，存折已收回；僅剩一個是在1992年4月28日開的戶，存入了五十元現金，戶名為苗同慶，居住在安慶路20-2號。

林子平到安慶路20-2號調查，發現根本就沒有苗同慶這個人。林子平又通過市公安局戶籍科，查到全市共有七個叫苗同慶的人，而這七個人都沒有在長嶺儲蓄所存款……

幾天的調查，花費了林子平很大的精力，但所有的破案線索都斷了，案件的偵破工作陷入了僵局。這可是龍陽市銀行系統罕見的貪污案，林子平發誓要把犯罪分子繩之以法，但接下去怎么辦？

這時候，單位已經有人埋怨林子平，說檢察院不該過早地介入案件的調查。

林子平覺得很被動，也很有壓力。

“神眼”賈玉文

林子平隱約覺得林燕存折、取款憑條、儲蓄所所存賬頁上的賬號、流水號等一組數字中藏著什么秘密，找到這個秘密就能夠把犯罪嫌疑人揪出來，但他現在卻不明所以。

6月9日，林子平給調到省公安廳工作的以前的一位同事打電話求助。對方一聽，考慮了一會兒說：“現在省廳正開一個學術研討會，全國的一些專家都在這兒呢，刑警學院的賈玉文教授也在這里，他是有名的文檢專家，是不是可以請他‘出馬’，做一個鑒定啊?！?/p>

“現在這個案子也沒有什么線索，我覺得取款憑條、儲蓄所賬頁上的賬號、流水號有蹊蹺，但我現在也說不清問題出在什么地方。再說，上面又沒有什么字跡，做鑒定能行嗎？”

“我也不知道行不行，不過參加學術會議的有很多專家，可以讓他們幫幫忙、出出主意——你先請賈教授看一下吧，說不定就把你的案子給破了?！?/p>

“好，我先去一趟省城，請專家幫一下忙?！?/p>

林子平對賈玉文并不了解，他聽以前的同事向他極力推薦賈玉文，而他對這個同事又很信任，就決定當天立即趕到省城，向賈玉文教授請教。

賈玉文最近幾天犯了胃病，會議閑暇就待在賓館里看看報紙、看看書，晚上早早就休息了。

“篤、篤、篤”，賈玉文剛躺下一會兒，就聽到有人敲門。

賈玉文穿上衣服，把門打開。

“請問您是賈教授嗎？我是龍陽市檢察院的林子平。”

“你好，我是賈玉文，找我有事嗎？”

“不好意思，不知道您已經休息了。有一起案子我們想麻煩您給看一下?！绷肿悠接X得賈玉文已經休息了，自己有些唐突。

賈玉文請林子平坐下，聽他把長嶺儲蓄所發生的案件簡單說了一遍。

賈玉文問林子平：“你懷疑取款憑條、儲蓄所賬頁上的賬號、流水號有問題，可有什么證據嗎？”

“我現在還沒有找到，所以想請您給看一下。”

林子平從公文包里把案件的卷宗取了出來，遞給賈玉文。

賈玉文拿過卷宗，調亮臺燈，坐下來把取款憑條、儲蓄所的賬頁在臺燈下細細地看了一遍。

最后，賈玉文的目光停留在了林燕活期儲蓄的賬頁上，他指著賬頁左上角7696的流水號問林子平：“你仔細看過這個7696的流水號了嗎？”

“看過了?！?/p>

“你有沒有發現什么問題？”

“沒有啊?！?/p>

“你看啊，這個賬頁的左上角，在7696數字的周圍，略微呈現出一點淡黃色；你再仔細看7696這幾個數字，有輕微的涂抹痕跡，這些現象說明，這個位置上原先有數字，被人用消字靈消掉，后又重新寫上了。”

林子平聽賈玉文一說，幾乎呆住了，這個賬頁在他手里好幾天了，他也沒有看出什么破綻，賈玉文僅用了幾分鐘，就一語點醒夢中人，他心中大為嘆服。他拿起那張小小的賬頁，放到眼前，睜大了眼睛仔細看7696這幾個數字，賈玉文說得果然一點兒不差！

“賈老師，您的眼真神了，真是神眼！不過這個流水號原先就是7696啊，被人改過說明什么問題？”

“修改這個流水賬號的人必定與案件有關系，或者說就是作案人，破案的線索就在這里！”賈玉文說得斬釘截鐵。“就通過7696這幾個數字，通過比對、分析筆跡特征，找出嫌疑人?！?/p>

“賈老師，太好了！真沒想到您是如此的‘神’，我真是找對人了。”

“這只是我初步的想法，最后結果如何，究竟能不能做出來，還要看筆跡特征的反映情況。”

“賈老師，您看我下一步該怎么做？我們這里搞文檢的沒有幾個人，求您給做一下鑒定吧。”林子平真的有些崇拜賈玉文了。

“可以。你明天回去把十一個嫌疑人的筆跡樣本給我取來——他們的筆跡樣本應該很好找，因為作為儲蓄員經常填寫數字?！?/p>

“行，我今天晚上就開車回去，明天把筆跡樣本給您送來?！?/p>

林子平覺得這個案子偵破沒有什么大問題了，心里非常高興。當天晚上，他就同司機開車回到龍陽市。

6月10日，林子平收集了十一個嫌疑人的筆跡樣本，分別裝在十一個牛皮信封內，晚上八點就又開車趕到了賈玉文住的賓館。

賈玉文忍著胃痛，當天晚上就開始做比對表。

第二天，參加學術會議的專家外出調研，賈玉文一個人在賓館里，繼續緊張地工作。他用放大鏡仔細比對著檢材與樣本。

由于工作量特別大，賈玉文這一天都沒有時間出去吃飯，只喝了六杯水，吃一兩粒中藥“理中丸”。

林子平在外面等著賈玉文的鑒定結論，中間幾次提出請賈玉文到外面吃飯，都被賈玉文拒絕了——賈玉文工作起來，大有“拼命三郎”的勁頭！

晚上八點多，鑒定結論終于出來了。

賈玉文指著一個叫唐文杰的筆跡樣本說，就是這個人！

林子平十分激動，抓著賈玉文的手一個勁兒地說“謝謝”！

林子平又連夜驅車返回龍陽市。

忙碌了一整天的賈玉文一下子躺在了床上，如此強度的工作讓一個近六十歲的老人實在有些吃不消，他都有些虛脫了。

“第三者”的誘惑

6月12日上午8點，林子平到了長嶺儲蓄所，他把唐文杰“請”到了儲蓄所的辦公室。

唐文杰，男，三十二歲，已婚，妻子在工廠上班，有一五歲女兒，曾多次被評為工商銀行系統先進工作者。

林子平看著唐文杰的簡歷，問他：“知道我為什么請你來嗎？”

“是為了那三萬九千元錢的事吧，我可沒有干那事兒?！?/p>

“真的沒干？我請你來是有證據的?！?/p>

“證據？拿來我看看。”唐文杰的臉上有了一點緊張。林子平看在眼里，更堅定了他辦案的信心。

“我們的政策你是了解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要想清楚了?！?/p>

“我又沒有犯罪，交代什么？”唐文杰負隅頑抗。

“唐文杰，我看你以前是個好人，工作也不錯。你為什么走上邪路呢？”

“我沒有什么可說的，你不要冤枉好人?！?/p>

“你有妻子女兒，你最好為她們想一想。我再說一遍，我們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自己可要想明白了。我們既然‘請’你來，肯定是有緣故的，我們怎么沒有找其他的人呢？為什么單單把你找來了呢？”

“這個，這個……我沒有做……”

“唐文杰，實話告訴你，我這幾天在省城，請教了全國最著名的文檢專家，他給我出了鑒定報告，他的報告是不會錯的。即便你不承認，在法庭這照樣可作為證據，判你的刑?！?/p>

……

經過兩個小時的激烈交鋒，唐文杰終于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實——

1991年10月，唐文杰高中畢業十五周年聚會。在聚會喝酒時，唐文杰與“班花”代紅娜挨著座位。

兩個人多喝了幾杯酒，唐文杰仗著酒興，表白自己高中時期曾暗戀代紅娜。他本以為代紅娜聽后會不好意思，沒有想到代紅娜聽后非常高興，拉著唐文杰的手，一直要和唐文杰喝酒。唐文杰的心里驀地升起一種欲望，幾乎要把他摧毀。

那次聚會之后，唐文杰認為他和代紅娜之間根本就不會發生什么故事，就漸漸把那晚喝酒的事情忘了。

沒有想到，過了一個月后，他突然接到了代紅娜的電話，約他一起吃飯。

在吃飯時，兩三杯酒下肚，代紅娜向唐文杰訴說了自己婚姻的不幸，說到動情處，淚水漣漣——代紅娜半年前離婚了。

唐文杰的手和代紅娜的手不知不覺間握在了一起。

當天晚上，唐文杰到了代紅娜的住處，一番激情之后，唐文杰匆匆返回家中。

從此，代紅娜成了唐文杰的情婦。

為讓代紅娜高興，唐文杰千方百計討好代紅娜。

唐文杰的妻子在工廠上夜班時，唐總是把女兒送到自己父母家中，自己則去和代紅娜廝混。

代紅娜是一家醫院的護士，她上夜班時，唐文杰有時也跑到醫院里與代紅娜云雨一番。

但唐文杰對妻子、女兒依舊很好。在外人看來，他依舊是一個好丈夫、好爸爸。

與代紅娜交往的第一個月，唐文杰盡享齊人之福，感覺很不錯，但時間一長，他發現代紅娜愛打扮、愛時髦、愛跳舞，花錢大手大腳，三四個月下來，唐文杰給代紅娜買了很多的首飾、化妝品、衣服，買了很多的禮物，他幾年來攢下的一點“私房錢”已全花光了。

唐文杰的工資一個月三百多元，全由妻子掌管，“私房錢”沒了，他就沒錢花了。

唐文杰發現代紅娜對他的態度發生了一些變化，有一次問他：“你是銀行的，怎么花錢這樣摳門？你看我吧，也沒逼你離婚，但你和我在一起總不能連吃一頓飯的錢也沒有吧？”

唐文杰感到很窘迫，他想放棄和代紅娜之間的“感情”，但他又覺得自己離不開代紅娜“美麗的胴體”。

他跟代紅娜商量，怎么才能掙點兒錢，代紅娜譏笑他：“你這個人真笨，守著銀行，怎么弄不出點兒錢來？”

“規章制度很嚴的，不好弄?！?/p>

“說你笨就笨吧，我是不在銀行工作，我要是在銀行工作的話，哼……你不會想一想啊，我可不想跟一個窮鬼在一起?！?/p>

“我……讓我想想辦法?！?/p>

從此，唐文杰開始打起了儲蓄所的主意，并和代紅娜一起商量貪污儲蓄所錢款的最佳方案。

機關算盡

1992年4月下旬的一天，代紅娜到長嶺儲蓄所開了一個活期賬戶，戶名是“苗同慶”，住址是“安慶路20-2號”，并存上了五十元現金。當然，代紅娜填寫的戶名與住址都是編造的。

這個“苗同慶”活期存折上的流水號是7885。

4月29日夜，唐文杰與代紅娜潛入長嶺儲蓄所，開始實施他們罪惡的計劃。

代紅娜用小手電照明，唐文杰在儲蓄所活期儲蓄賬箱里，仔細查看。因為長嶺儲蓄所較小，賬箱內活期存款賬頁上的錢款數額都不是很大，唐文杰查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了一個叫林燕的四萬元活期存款的賬頁。他與代紅娜商量了一下，覺得這四萬元錢夠他們花一陣子了，于是決定仿造這個賬頁。

因為“苗同慶”活期存折上的流水號是鉛印的，唐文杰無法涂改。所以，他決定把林燕賬頁上的流水號7696改為“苗同慶”活期存折上的流水號7885。

唐文杰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消字靈，把林燕活期賬頁上的流水號7696涂抹掉，正當他拿起筆來寫7885時，忽然覺得涂改賬頁不如偽造賬頁，于是他又改了主意，決定偽造林燕的賬頁。

他剛才已把林燕賬頁上的流水號7696涂抹掉，不得已，他又在賬頁的左上角涂抹的位置寫上了7696四個數字——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破綻”被賈玉文一眼識了出來。

之后，唐文杰找出兩張空白賬頁，中間鋪上復寫紙，偽造了同林燕賬頁相同的戶名、地址、賬號、金額、存入日期。

在書寫這張偽造的賬頁的流水號時，因為“苗同慶”活期存折上的流水號無法涂改，他只好在偽造的賬頁的流水號位置上寫上7885。

唐文杰把偽造的林燕四萬元活期存款的賬頁和真正的林燕活期存款的賬頁，按照前后的順序同時放入賬箱。因為唐文杰知道，儲蓄員在辦理取款業務時，都是從前往后查找賬頁，肯定會拿出假的賬頁來辦理取款業務。

最后，唐文杰把“苗同慶”活期存折上的戶名“苗同慶”涂抹掉，改為“林燕”，把存折上的所有信息涂改得與偽造的林燕活期存折上的信息完全相同。

唐文杰覺得沒有什么漏洞之后，就和代紅娜悄悄溜出了儲蓄所。

五一節之后，唐文杰一直尋找作案（取款）的機會。

5月6日這天，長嶺儲蓄所業務監督員張某結婚，請了婚假；而另有兩名業務員休假，儲蓄所人少，不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唐文杰認為是天賜良機。

這天下午一點，有一個風姿綽約的女郎來到了長嶺儲蓄所，她拿著一個戶名叫林燕的活期存折，說要取三萬九千元。

儲蓄員根據存折上的流水號等信息，找出了一個流水號為7885的四萬元活期存款的賬頁，并很快將三萬九千元現金付給了取款的女郎。女郎把錢放入背包內，轉身離開了儲蓄所。

唐文杰坐在自己的柜臺前，面無表情地看著取款女郎離開儲蓄所——他的內心無比狂喜！

毫無疑問，取款的女郎就是代紅娜。她內心也是無比的狂喜，當她離開儲蓄所時，高興得差點跳起來，沒有想到自己這么容易就成為了“萬元戶”，而且是近四萬元！

按照代紅娜的意思，她想把四萬元全部取出來。但唐文杰告誡代紅娜，千萬不能取出四萬元，千萬不能清戶，否則儲蓄所會收回存折，就留下了自己犯罪的證據。

作案成功后，唐文杰和代紅娜非常高興。但當天夜里唐文杰的妻子不上夜班，他只好待在家里，陪妻子女兒。而代紅娜當天夜里，在舞廳里一直玩到下半夜，她可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錢！

唐文杰知道，儲蓄所5月8日清賬，如果查出兩張林燕的四萬元活期存款的賬頁，他的計劃就露餡了。所以，他在5月7日下班前，偷偷地將真正的林燕四萬元活期存款的賬頁抽出來，鎖進了自己的抽屜。

5月8日，長嶺儲蓄所清賬，賬目持平，沒有任何問題。

5月9日，唐文杰上班后，又將真正的林燕四萬元活期存款的賬頁放回賬箱，并把已經支取三萬九千元的假的林燕活期存款的賬頁拿出來，撕得粉碎，扔進了下水道中。

唐文杰自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萬事大吉了。所以，5月10日（周日）這一天，雖然還有唐文杰的班，但他請了假，告訴妻子要去哈爾濱出差，實際上他是陪代紅娜去哈爾濱逛街購物，并在一家賓館里狂歡了一夜，第二天才返回龍陽市。

唐文杰和代紅娜商量，這筆錢花完之后，再用同樣的方法“取”一筆錢花。他們覺得自己太聰明了，聰明得讓他們自己都佩服自己。

曲終人散

唐文杰交代完自己的作案過程，面對林子平犀利的目光，他還是感到有些困惑。他禁不住喃喃地問林子平：“我設計的程序，怎么會出問題了呢？”林子平對他說：“再狡猾的狐貍也會露出尾巴的，刑警學院的賈教授一眼就看出了你偽造的痕跡，你還有什么話好說的。”

“敗在高人手下，是沒有什么好說的。我是自作孽，不可活。只不過是可惜了我這一輩子，可憐了我的女兒。”唐文杰的語氣中透著無盡的懺悔。

根據唐文杰的口供，6月12日夜，林子平在一家舞廳里找到了代紅娜，她正在與人翩翩起舞。一曲結束后，林子平走上前去，出示工作證，把一副手銬戴在了她的手腕上。

至此，兩個犯罪嫌疑人都被抓獲歸案。

唐文杰被抓后，他的妻子怎么也沒有想到與自己同床共寢的丈夫竟然在外面有一個情婦；更讓她想不到的是，她的丈夫竟拋棄了自己、女兒和辛苦經營多年的家庭，為了一個浪蕩女人而去犯罪，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她跟唐文杰離了婚。

一個賢惠的女人沒有了丈夫，一個乖巧的女兒沒有了父親，一個曾經的先進工作者被關進了大獄。

案件偵破后，林子平給賈玉文打電話，向賈玉文報告了案件的偵破過程。

林子平向賈玉文一再表示感謝，并表示龍陽市檢察院將以單位的名義給賈玉文寫一封感謝信，賈玉文極力地拒絕了。

對于能夠及時破案，挽回國家的損失，賈玉文感到非常欣慰，這個神秘的“7696”四個數字給賈玉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向公安局“叫板”的殺人犯

中國刑警學院是中國刑事警察的最高學府，被譽為“東方福爾摩斯的搖籃”，而賈玉文所教授的文檢專業，則是中國刑警學院的“品牌”專業，享有很高的聲譽。可以說，在國內從事文件鑒定工作的專業人員，基本上都是中國刑警學院的畢業生，或者在中國刑警學院接受過培訓。賈玉文從教五十余年，可謂是桃李滿天下。

在課堂上，賈玉文總是諄諄告誡學生：“我們進行文檢鑒定，總是面臨著一些不確定因素，需要自己特別用心予以甄別，去偽存真。因為有的案例看上去很簡單，實際上卻包含著復雜的因素；有的案例看上去很復雜，實際上卻又很簡單。所以在虛虛實實之間，要盡可能地從橫、豎、撇、捺等筆畫中找出其間隱藏的秘密?！?/p>

“子債父還”

1997年8月6日早上6點半，民警李嘉禾像往常一樣，買了早餐，給父親送去。

李嘉禾的父親李成會住在一棟舊住宅樓的四樓（頂樓）。

李嘉禾走到父親家門口，見門鎖著，敲門卻沒有回音。

李嘉禾感到有些奇怪，最近幾天父親身體有些不好，自己早上都來給父親送早餐，現在是三伏天，為了涼快，父親常常是虛掩著門，今天怎么關門了呢？

“篤、篤、篤”，李嘉禾敲門，沒有回音。

李嘉禾不住地敲，還是沒有回音。難道父親出去晨練去了？這不太可能，父親本來就沒有晨練的習慣，再說現在身體不好，怎么會去晨練呢？但他還是怕自己的判斷有誤，就轉身下樓到院子里看了一眼，根本沒有父親的影子。

李嘉禾又借樓下小食品店里的公用電話給父親打電話，電話響了很長時間也沒有人接。

是不是父親身體出了問題？李嘉禾感覺不太好，轉身返回四樓。再敲門，仍然沒有聽到聲音。

李嘉禾決定把父親的門打開。

李成會住的是老式的一室一廳的房子，李嘉禾只一腳，就把門給踹開了。

門打開后，李嘉禾聞到一股血腥味。他頓時感到不好，大喊了一聲：“爸！”

見廳里沒有人，李嘉禾大步邁進臥室，眼前的景象把這位久經沙場的警察驚呆了：父親光著身子仰面躺在床上，渾身上下全是血跡……

“爸，你怎么了？”李嘉禾大喊一聲，沖上前去，發覺父親雙手雙腳被捆，頭上及胸口都有傷口，渾身冰冷，早已氣絕身亡。

出于職業的習慣，李嘉禾沒有再動現場的東西，先打了電話報警，再電話通知家人趕來。

李嘉禾定下神來，見墻上用血寫了四個大字：“子債父還”。

子債父還？難道是自己得罪了什么人，歹徒來報復自己的父親？父親難道是替自己死的？想到這一點，李嘉禾禁不住失聲痛哭。

李嘉禾是西市派出所的民警，從警十余年，雖沒有擔任領導職務，但立過一次三等功，受過一次嘉獎，可以說是一位優秀的民警。是誰為報復他而把他的父親給殺死了呢？

張狂的匿名信

李成會被殺案發生后，市局高度重視，立即成立了專案組。根據犯罪嫌疑人留下的“子債父還”四個字，專案組初步把這一兇案定性為報復殺人案。

為尋找破案的線索，專案組開始圍繞李嘉禾經辦案件的案犯展開梳理。這無疑是一件很繁瑣的工作。

李嘉禾在十余年的從警經歷中，經辦的案件數百起，而有些案件，由于時間等因素，李嘉禾本人也并沒有多少記憶，所以僅第一步對李嘉禾經辦案件涉案人員情況的資料整理工作就十分困難。

正當專案組人員千方百計找尋辦案線索的時候，8月9日下午，西市派出所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從信封郵戳來看，這封信是8月8日發出的，收信人是“西市派出所負責人”。匿名信全文如下：

告訴你們一條消（息），8月5號春竹四樓李老頭是我殺的。在他看完閑電視后，我進了房門。看見他光著身子躺在床上。當時我叫他打電話把他兒叫來，要殺他兒，他不肯。當時要給一萬元存折做交易，劉（留）他兒一條命，以后不讓他兒干公安了。我當時告訴他我有錢，而且花不了。我不要錢，只要命。李老頭說，我替兒子償命，你動手吧。我說先把他綁上，他也讓了，當時沒有反抗。當時我還真擔心，綁時要反抗，我還真打不過他，因為我長的太小，沒有勁。

綁完后，他口中還說，還不動手。于是我就胸前兩刀，頭上打了幾鐵棒，然后拿著他的鑰匙，反鎖上門走了，目的是讓別人進不去。

作完案后，又從大鐵門前上百臺階的立柱中間強擠出來，前胸都擠破了。

此處已開焊。在頭20天我從此處進去過一回，可惜木門關著，沒進去屋，讓他多活了幾天。這次穿的是37號的黃膠鞋，手代（戴）線手套。但是這次最不理想的是，快到春竹后院遇上個熟人，問我干什么，我說串門?，F在想進（起）來后悔了，這么晚串門的太少了，他能信嗎？

唯有這一個線索，去查去吧。

墻上還有血字：子債父還。

（筆者注：因無法打印，原文中有的異體字、別字已改正。）

專案組的民警看到這封信之后，感到十分詫異，這可是公然向公安局“叫板”！所有民警都義憤填膺。

這個自稱殺人兇犯的寫信人究竟是什么人呢？

他們分析，如果這個寫信人是作案人，其寫這封信的目的是什么？從對殺人現場的勘察來看，該人描述的內容與殺人現場勘察的情況是相吻合的，寫信人是作案人的推斷可能性是很大的。如果這個寫信人不是作案人，其寫信的目的又是什么？他是怎樣知道案發現場的具體情況的呢？寫信人與案犯究竟是什么關系？

專案組民警經過對案發現場與匿名信綜合分析后，初步確認寫信人即是殺人兇犯。該怎樣偵破這個案件？

辦案人員根據匿名信中提供的案犯殺人出門時在春竹后院遇到一個熟人的“線索”，開始走訪，但幾天下來，根本沒有這個“熟人”的任何線索。

父親李成會死于非命，李嘉禾一家人陷入悲痛之中，他們急切地等待著專案組的消息。

正當專案組人員陷入焦灼之中時，又發生了一件讓他們感到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檢舉信

8月18日，西市公安局突然收到了一封檢舉信。信的內容如下：

公安局同志：

殺人兇犯就是李廣延。我和他喝酒，他喝多了。他說，我殺人都沒找著我，94、95年冬天，我和弟弟倆俞刂（偷——筆者注）二道溝部隊電線桿上的電線，現在也沒找著我。那時候賣7元錢一斤。我問他為什么殺人，他說，我妹妹放火給盼（判——筆者注）七年大獄，我家公安局有人，4年就出來了。他說，他有三把刀，還有兩把，他要給我一把，他說留著防身。

我一聽，他就是殺人兇手。我不敢去報安（案——筆者注），英（因——筆者注）為我和他喝過酒。

97年8月16日

這封檢舉信不足二百字，卻有好幾個錯別字，也不會用標點符號（筆者注：上文中標點符號是筆者所加）。

這封檢舉信和李成會被殺案有關系嗎？寫這封檢舉信的人是什么人呢？其目的是什么？是想轉移偵查人員的視線嗎？李廣延是什么人？他真的殺過人？是他殺了李成會嗎？種種疑問出現在專案組人員的心頭，案情更加撲朔迷離起來。

通過戶籍調查，西市范圍內共有叫“李廣延”的九人，其中五人是在校中小學生，排除作案的可能。其余四人中，一人中風住院，一人年過八旬，一人在外地打工，下落不明，一人是郊區的農民，種兩個蔬菜大棚，據反映為人一貫勤勞本分，沒有犯罪前科，自己也不知得罪過什么人。從調查的情況來看，這個被檢舉的“李廣延”作案的可能性很小。

另一方面，專案組人員圍繞李嘉禾經辦的案件，以刑滿獲釋人員為重點，展開了排查。結果，有五個人進入了偵察員的視野，他們的情況分別是：

盛連強，男，四十五歲，曾因盜竊罪被抓捕，刑滿獲釋后開出租車；

王試車，男，三十四歲，曾因盜割電纜罪被抓捕，刑滿獲釋后賣菜為生；

鞠會芝，男，五十歲，曾因強奸罪被抓捕，刑滿獲釋后在家務農；

潘加起，男，四十二歲，曾因持械斗毆被抓捕，刑滿釋放后經營一些小本生意；

劉紳士，男，二十七歲，曾因嫖娼被李嘉禾處理過。

但在詢問過程中，五個人都矢口否認自己殺死了李成會。

現在，專案組人員最想知道的是，寫匿名信的人與殺人后留下“子債父還”字跡的人究竟是什么關系，是不是同一個人呢？寫檢舉信的人與寫匿名信的人究竟是什么關系，是不是同一個人呢？五個重點嫌疑人中究竟有沒有殺人兇犯，如果有的話，會是誰呢？

接下來該怎么辦呢？專案組的民警心里都很清楚，上面的問題都涉及到筆跡鑒定，他們又需要到刑警學院找賈玉文教授幫忙了。

筆跡排查

西市距離沈陽市不遠，開車也就是兩個小時的路程。

西市公安局的民警對刑警學院并不陌生，他們有了疑難案件常常到刑警學院請教專家學者。

9月2日，專案組民警收集了盛連強等五人的筆跡樣本，帶上“子債父還”四字的照片、匿名信、檢舉信，驅車趕到刑警學院。

當時，賈玉文正在上課。

專案組民警在辦公室等到賈玉文下課。

專案組民警把李成會被殺案的情況向賈玉文詳細介紹了一通。

賈玉文仔細看了看“子債父還”四字的照片，簡單翻看了一下匿名信、檢舉信等內容，沉吟了一下說：“‘子債父還’這四個字的照片拍得有些模糊，鑒定的條件不是很充分?！?/p>

專案組民警著急地說：“那怎么辦呢？”

賈玉文說：“案發現場保存得還好吧？”

“好。案發后我們就將現場封了，現在還沒有動里面的任何東西。”

“那好吧。筆跡鑒定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這起案件事關人命。我下午沒課，想到現場去看一看寫在墻上的字跡，你們看行嗎？”

“那太好了。只是您剛上完課，休息一下中午再走吧?！?/p>

“沒事兒，我身體好得很。到你們那兒正好中午，還蹭你們一頓飯呢?！辟Z玉文幽默地說。

到西市已是中午十二點半，賈玉文和辦案民警草草吃了口飯，就和辦案民警到了春竹小區案發現場。

在簡陋的一室一廳的小房子里，已沒有了往日的平靜與安寧，賈玉文仿佛感到仍有一種死亡的氣息。這里的桌椅板凳見證了8月5日夜里殘酷的死亡，但這些簡單的桌椅板凳卻只是沉默不語——除了案犯之外，世上已沒有人能夠知道當時發生的情景了。

賈玉文仔細端詳著墻上用鮮血寫的“子債父還”的字樣，對各個字的結構、筆順進行了分析，最后，賈玉文還用自己帶來的專業相機重新拍了照。

聽說賈玉文老師來到了西市，西市公安局分管刑偵工作的局長、刑警大隊大隊長等人也趕了來，他們想聽一聽賈玉文對這個案件的看法。

賈玉文又重新翻看了一下匿名信，思考了一會兒，說：“這個案子的案情我剛剛了解一點兒，有些看法還不成熟。不過，通過我對墻上遺留字跡的筆跡特征的初步分析以及匿名信的直覺判斷來看，我們通過筆跡鑒定來確定嫌疑人的偵辦思路是沒有問題的。

“我們可以對匿名信進行文檢分析。從這封信的內容來看，書寫人熟悉這里的環境，對被害人有所了解，可以排除流竄作案的可能，書寫人即是當地人。你們把這個案件定性為報復殺人，并圍繞李嘉禾經辦的案件入手，排查一些刑滿釋放的人員，這個辦案的思路是正確的，因為這個人很可能有犯罪前科，是刑滿釋放人員。

“墻上字跡和匿名信之間的關系，究竟是不是一個人書寫的，我現在還不敢確定，匿名信有偽裝的特征。但那封檢舉信的語文水平、書寫水平較低，明顯低于匿名信的水平，可以排除寫檢舉信的人作案的可能。

“匿名信中，沒有使用繁體字，但出現了異體字、舊形字，可見書寫人受基礎文化的教育比較早，年齡在四十歲左右。

“匿名信語言較為口語化，有個別錯別字，并有一定的偽裝字體的能力，可見這個書寫人受過中學教育，大概是初中文化水平。

“從方言的角度來看，這個人的語言特征，符合咱們當地人的言語習慣，如‘在頭20天’、‘沒進去屋’、‘去查去吧’等，這一點和書寫人熟悉這里的環境表現出的特征是一致的。

“當然，這只是我的初步判斷，我對案情還沒有你們了解，我的意見也只是一些參考。結論性的東西，需要咱們做完筆跡鑒定之后再說?！?/p>

賈玉文的一番話，說得在場的人連連點頭。

由于時間關系，賈玉文在西市沒有待多長時間，當天下午即返回了沈陽。

返回沈陽后，賈玉文立即把照片沖洗出來。

他在顯微鏡下再次觀察照片上“子債父還”的字跡。這起案件的鑒定，需要首先確定照片上字跡與匿名信的關系，從而確定寫匿名信的人是不是殺人兇犯。

這種檢材字數極少的鑒定，需要綜合考慮字的基本寫法、搭配比例、筆順和運筆特征等多方面的因素，而匿名信又是偽裝的筆跡，所以，即便是在賈玉文看來，這起案件的鑒定還是有些難度的。

沉思良久，賈玉文終于認定“子債父還”四字的字跡與匿名信是同一人書寫。

接下來，該進行筆跡排查了。這封匿名信是誰寫的呢？是盛連強、王試車、鞠會芝？還是潘加起、劉紳士？抑或是其他的人？

由于匿名信的字數較多，雖然經過偽裝，但還能較好地反映書寫人的筆跡特征，所以，賈玉文首先仔細研究了盛連強等五人的筆跡樣本。

很快，他就在五個人的筆跡中，挑出了那個叫潘加起的筆跡細細端詳起來。

“不錯，就是他！”賈玉文把眼鏡摘下來，用手一拍桌子。

很快，賈玉文把鑒定書起草完畢，又找別的專家復核一遍，正式出具了編號為中國刑警學院（97）文檢字第133號的鑒定書。

扭曲的靈魂

西市公安局派人取回鑒定書后，立即拘捕潘加起，并加大了對他的審訊力度。

在證據面前，潘加起終于承認了自己報復殺人的事實。

潘加起，男，四十二歲，初中文化，個體業主，曾因持械斗毆、捅傷他人被判刑三年。這與賈玉文對匿名信所作的分析是一致的。

潘加起殺死李成會的過程，和匿名信中敘述的基本一致。

1993年，潘加起曾經經營一家發廊，生意還不錯。但沒多久，他家的對面又開了一家發廊，潘加起發廊的生意被搶走了大部分。

本來，做生意之間相互競爭，是很正常的事情。潘加起應從自身找原因，提高服務水平，吸引顧客。但他卻認為，對面發廊的老板是存心和自己過不去，是在找茬，于是兩家之間有了摩擦，結怨越來越深，有一次潘加起拿刀捅傷了對面發廊的老板。

李嘉禾是這個轄區派出所的民警，接到報案后，對潘加起實施了抓捕。

李嘉禾是一位出色的民警，非常英勇，自己一個人就將潘加起制伏了。

潘加起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潘加起出獄后，自己的妻子帶著孩子已離他而去，潘加起除了一套小房子之外，已一無所有了。

潘加起恨死了李嘉禾，認為李嘉禾破壞了他所有的幸福。

潘加起出獄后，一方面為了謀生，他開始做一些小本生意；另一方面，他開始謀劃報復李嘉禾。

他想方設法打聽到李嘉禾的信息。

因為李嘉禾高大魁梧，潘加起覺得自己不是對手，直接報復李嘉禾沒有把握。于是，潘加起就想拿李嘉禾的親人“開刀”。

李嘉禾的妻子是一中學教師，夫妻倆感情很好，還沒有孩子，妻子上下班李嘉禾常常接送。他們住在一個較好的小區里，小區的保安工作很好。潘加起觀察了一段時間，發現很難找到動手的機會。

李嘉禾的父親李成會退休在家，自己住在春竹小區的四樓，最近身體不好。潘加起發現李嘉禾常常去看望他的父親。由于天熱，李成會睡覺時有時還虛掩著門。于是，潘加起決定對李成會動手。

此時的潘加起，已被復仇的惡欲扭曲了靈魂。

7月17日晚，潘加起懷揣一把尖刀，等到夜深人靜之時，上了春竹園小區李成會住的四樓，到時發現李成會這一晚把房門鎖上了，潘加起怕叫門引起鄰居的注意，就返回了家中。

8月5日晚，潘加起等到街上納涼的人散去，就懷揣一把尖刀再次上了李成會住的四樓。這一天天很熱，潘加起估計李成會會開著門納涼，這一次被他猜中了。

潘加起推開虛掩著的房門，走進了房里，立即把房門關上。

當時李成會剛看完電視，正要躺下睡覺。

“誰？”李成會把臺燈打開，問了一聲。李成會的老伴去世得早，平時只有兒子、兒媳到他這兒來，聽有人推門進來，他感到很意外。

“是我?！迸思悠饍扇骄瓦~進了臥室，掏出懷中的尖刀，一下逼住了李成會，說：“別動，別喊，你喊我就捅死你?！?/p>

“你想干什么？”李成會當時就嚇壞了，他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這個陣勢。

“想干什么？你兒子逼得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我要殺了他?！迸思悠饜汉莺莸卣f。

“我兒子？我兒子干公安，他又沒干什么壞事?！?/p>

“你不用嚇唬我，我知道你兒子是公安，今天就來找他報仇來了?！?/p>

“你想怎么樣？”李成會稍微鎮定了一下情緒，反問道。

“你現在打電話，把你兒子叫來，我宰了他?！?/p>

李成會見這個人雖然長得有些矮小，但拿著尖刀，很兇惡。他心里很害怕，就說：“你看這樣行不，我這里有一萬塊錢，你拿去，以后就別找我兒子報仇了?！?/p>

“老東西，你想得倒美，我有錢，不要錢，只要命。”潘加起又惡狠狠地說。

“你讓我給我兒子打電話，我肯定不打。我活了這么大年紀了，你想報仇，就殺了我吧?！崩畛蓵f。

“你想替你兒子償命？那也可以，今天我來就是想殺了你。不過，我要先把你綁起來?！迸思悠鹂吹介T口有一段尼龍繩，就扯過來把李成會的雙手和雙腳綁了起來，然后把李成會推倒在床上。

李成會當時心里想，這個人可能只是嚇唬自己，并不想真要自己的命，就說：“你動手啊，我看你還是算了吧……”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見潘加起舉起刀撲向了自己。

潘加起在李成會前胸捅了兩刀，又見床頭有一根細鐵棒，拿起來在李成會的頭部猛擊了兩下，可憐李成會當即氣絕身亡。

潘加起殺死李成會后，心里很害怕。他心里想，自己肯定也活不了了，干脆就來個痛快點兒的，像古代的好漢那樣敢作敢當，于是，他蘸著鮮血，在墻上寫了“子債父還”四個大字。

他把尖刀和鐵棒包好后，就拿著離開了李成會家。其實，他并沒有碰到熟人，寫他自己碰到熟人，是想轉移一下辦案民警的視線。

案發后的幾天，潘加起一直處于驚恐之中。

過了兩天，他見沒有警察來找自己，驚恐之心大消，心想警察不可能找到自己，于是他就想再跟警察玩兒個絕的，給派出所寫一封匿名信，看他們能不能找到自己，即便找到自己也不承認，反正自己也沒有留下什么證據。

于是，潘加起就變化自己的筆跡，寫了一封匿名信。

后來，當警察來詢問自己的時候，他還裝作若無其事。沒想到，幾天后，一副冰涼的手銬就套在了自己手上。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寄給省委書記的恐嚇信

從犯罪學的角度來說，犯罪動機是由人們的需求、欲望等內在條件和刺激、誘因等外在條件推動產生的，犯罪動機與犯罪行為是相一致的——犯罪的動機決定著犯罪的行為。毋庸置疑，犯罪的動機都是惡的，有些時候又是愚蠢的、荒唐的、無知的甚至是可笑的。犯罪分子卑小的需求、簡單的欲望導致的卻是非常嚴重的、復雜的后果，或許令他們自己都始料未及。

中國有句古話說“鬼迷心竅”，這些人大概都有著偏執的個性、狹隘的心胸，他們就是被“鬼”迷了心竅的人。

如何偵辦爆炸案

1999年2月9日，是農歷的臘月二十三，小年。

這一天夜里，某省省委門前發生一起玻璃瓶制炸彈爆炸案。據當時值班武警劉同武說：夜里十一點多，他看見馬路對面出現一個人，穿著羽絨服，戴著羽絨帽、口罩，朝省委門前扔過來一個瓶子，只聽“砰”的一聲，爆炸了。爆炸聲并不是很大，就像放了一個大的“二踢腳”一樣。他追了過去，想抓住案犯。他跑過去之后，和案犯搏斗，案犯一看不好，就要逃跑，當時只有他一個人，案犯跑得又快，結果讓案犯跑掉了。案犯逃跑后，他在現場還發現了一個信封，他當時沒來得及打開信封看，立刻就向上級報告……

當天夜里，省公安廳就出動精干警力、省內專家，到案發現場進行勘查。

在省委門前，辦案人員找到一段長十厘米的導火索、一些玻璃碎渣（玻璃上沾有少量爆炸遺留物），還有一封寫給省委陳書記的恐嚇信。

因為當時正是春節前夕，又是“兩會”前夕，值此重要的敏感時期，在省委門前發生爆炸案，其政治影響不容小覷。

案發后，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視，主要領導都作出重要批示，責成省公安廳盡全力破案。

省公安廳將此案定性為“99·2·09”爆炸案，他們決定采取以物定向、以物找人的策略，從現場遺留的導火索、玻璃瓶碎片等線索入手，偵破此案。

省公安廳技術處人員對現場導火索、爆炸遺留物等進行化驗，但發現的線索實在太少，幾天下來案件沒有任何進展，偵破工作陷入僵局。

接下來怎么辦呢？

只是爆炸案嗎？

省公安廳技術處有個叫潘青云的年輕人，是中國刑警學院九五屆的畢業生，現在是省廳的青年技術骨干。

在學校時，他和賈玉文較為熟悉，畢業論文由賈玉文指導。

眼看著“99·2·09”爆炸案的偵破工作陷入僵局，潘青云心里著急，他想起了母校，想起了賈玉文老師。

2月12日，潘青云在請示領導之后，給賈玉文打電話：

“賈老師，你好！我是潘青云?！?/p>

“你好?！迸饲嘣飘厴I已經幾年了，賈玉文還記得這個學生，他的畢業論文寫得不錯，“工作順利嗎？是不是來沈陽了??？”

“工作還算順利，我現在正在辦案子呢，沒有到沈陽去。有一件事想麻煩您?！?/p>

“你說吧，不用客氣?！?/p>

“賈老師，2月9日，我們省委門前發生一起爆炸案，案件影響很大，我們都在辦這起案子。案發現場遺留下了一段十厘米長的導火索和其他一些遺留物，還有一封恐嚇信，為了偵破這起案子，省廳制定的辦案策略是以物定向、以物找人。這幾天我們都在研究導火索、爆炸案呢，但現在辦不下去了。賈老師，有沒有更好的辦法，來偵破爆炸案??？”

“我沒有研究過爆炸案。不過我覺得，是不是可以調整一下你們的偵破思路？這只是一起爆炸案嗎？你們為什么沒有注意恐嚇信呢？”

“恐嚇信是一位下崗工人寫的，他生活窘迫，就報復社會，揚言要炸省委，炸省委書記家。對恐嚇信做鑒定的話——我們也想過，但更沒有頭緒。”

“你把案發當時的情況給我說一下。”

潘青云把武警戰士劉同武在案發時發現的情況向賈玉文說了一遍。

賈玉文聽后，突然有了一種想法，他想了一下，對潘青云說：“下崗工人到省委上訪的情況是有的，但一般采取集體上訪的形式，像這種采用爆炸的方式，恐嚇省委書記的案例還沒有聽說過。下崗工人上訪的目的，是解決自己的利益訴求，這種極端的方式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再說，你們南方下崗工人并沒有北方的多，工人即便下崗了，也會自己干些活計謀生，有必要采取這種極端的方式嗎？”

“賈老師，您的意思是？”

“我并沒有什么證據，只是一種猜測。你們同意的話，把那個武警戰士的筆跡樣本和恐嚇信給我特快專遞寄來，我做一個鑒定?！?/p>

“啊……賈老師，武警戰士的單位正在給他報功獎勵呢?！迸饲嘣聘械椒浅Ｔ尞悺?/p>

“你跟你們領導匯報一下，文件鑒定可秘密進行，如果能夠排除他的話，不是更好嘛?！辟Z玉文堅持自己的看法。

“賈老師，因為這涉及案件的偵辦思路，我先跟領導匯報一下。”

潘青云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掛斷電話之后，立即向領導匯報。

省廳的領導高度重視賈玉文的意見，他們研究之后，決定立即采集劉同武的筆跡樣本，進行筆跡鑒定。

采集劉同武的筆跡樣本相對來說簡單一些，因為每名戰士都有檔案。在劉同武的檔案中有很多材料，包括他的入黨申請書、思想匯報等。

案犯果真是他

2月14日上午，賈玉文收到了潘青云寄來的特快專遞。

賈玉文先仔細閱讀了那封恐嚇信。

恐嚇信全文如下：

陳書記：

我是一名下崗工人，是1996年下崗的，到現在已經有兩年時間了。我孩子上不起學，老婆生病了也看不起，活著實在沒有意思。我們為什么會下崗呢？都是因為國有企業改革。為什么犧牲我們這些人呢？我們可都是工人階級，是國家的主人，哪有主人下崗、讓資本家剝削的？還有沒有天理？現在可到處都是剝削了！

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是共產黨領導的，不能對我們工人這個樣子。

我想來想去，實在活不下去了。我也不活了，死也要找個墊背的，我要把省委炸掉，讓陳書記你也不好過，等我有時間把你家也炸了?。。?/p>

一名下崗工人

恐嚇信寫在了一張普通的信紙上，信封也是一個普通的信封?？謬樞诺墓P跡經過了簡單的偽裝，但總體來看，案犯書寫流暢，筆畫搭配合理，筆力分布均勻，能夠反映一個人的書寫習慣。

賈玉文仔細閱讀了劉同武的檔案材料，他的目光停留在了“社會主義”、“共產黨”、“工人階級”、“領導”、“國”、“崗”等特殊的字詞上。這些字詞在劉同武檔案材料中出現的頻率極高，筆跡特征反映還是比較明顯。

賈玉文選取了這些特殊的字、詞，做成了比對表。

對于有些筆跡鑒定的案例來說，比對表做出來之后，鑒定的結論基本上就有了眉目。

經過縝密比對，2月15日（大年三十）上午，賈玉文出具了鑒定結論。他打電話告訴潘青云，恐嚇信是劉同武本人書寫。

最初的想法

“99·2·09”爆炸案發生后，根據劉同武的“英勇”表現，他所在的武警中隊整理他的事跡材料，準備為他請功。

劉同武，男，二十三歲，遼寧人，入武已有兩年多的時間，入黨積極分子。平時表現還算比較優秀，一直爭取加入中國共產黨。

2月15日下午，當辦案人員找到劉同武時，他還以為來向他了解案情。當一副冰涼的手銬戴在他手上時，他大呼“冤枉”。

剛開始審訊時，劉同武拒不承認自己的罪行，但當辦案人員從他的行李箱中找出一段導火索時，劉同武就如斗敗了的公雞，癱倒在座位上，嘴里連連叫著“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交代了自己作案的全部過程……

1998年7月初，劉同武回家探親，經人介紹，認識了一個叫王慧琳的女孩。王慧琳是一家大型商場的服務員，長得非常漂亮，性格也很溫柔。劉同武及其父母對王慧琳都非常滿意，幾天之后，他們就確定了戀愛關系。

劉同武對王慧琳說，他在部隊表現很好，退伍之前能夠入黨，復員后親戚朋友可幫他找到工作。

1999年元旦，劉同武與王慧琳通電話。王慧琳問他，入黨的事情怎么樣了，他說，早就是入黨積極分子了，退伍前肯定能入黨。

通完電話之后，劉同武心里犯嘀咕。他自己知道，他在部隊的表現雖然還算可以，但并不是很突出，退伍之前能不能入黨，他自己心里也沒有把握。怎么辦呢？

之后不久，劉同武在與戰友吃飯時，談到入黨的事情，戰友提醒他，要爭取立一次功，哪怕是嘉獎都行，這樣入黨才能夠有把握。

戰友的話對劉同武觸動很大，如何能夠立功受獎成了他日思夜想的事情。他覺得，通過正常途徑立功肯定是不可能的，必須另想辦法才行。

他的任務就是在省委門前站崗，很單調也很重要。如果他想要立功的話，也只能在自己的崗位上有突出表現才行。

如何使自己在短時間內有突出的表現呢？劉同武一直在勾畫著。

他以前回家的時候，曾經見到一些下崗工人到政府門前上訪，站崗的武警面臨著極大的考驗，而他現在就在這樣的崗位上。

如果他能夠制止在省委門前“鬧事兒”的案犯或者同“鬧事兒”人搏斗，他不就立功了嘛，于是一個計劃在他頭腦中形成并牢牢地扎了根。

幾分鐘的后果

利用周末的時間，劉同武離開營地，找老鄉幫忙弄來一段導火索和一點兒炸藥。之后，他利用一個啤酒瓶做了一個簡易的爆炸裝置，并事先寫了一封恐嚇信。

2月9日是他值班，他決定當天夜里實施自己的計劃。

夜里十一點，劉同武站在大門口的崗亭下。

寬闊的馬路上空曠曠的，只偶爾有一輛車通過。透過玻璃，劉同武瞅見值班室的戰友都有些困了，有個戰友還趴在了桌上，他覺得機會來了。

他跑到馬路對面，點燃了他制造的簡易裝置，把它扔在了馬路中央，然后他跑回崗亭里，這時只聽“砰”的一聲，啤酒瓶爆炸了。他大喊一聲：“是誰？給我站住。”跑到馬路中央，把恐嚇信扔到地上，又沿著馬路跑出了百十米，然后又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戰友們已被爆炸聲驚醒，他們出來察看情況，劉同武把自己事先想好的情節告訴了戰友……

整個事件前后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就是這短短的幾分鐘，毀了劉同武大好的前程，毀了劉同武美好的愛情，他的生命從此就生活在灰色的世界里……人這一輩子其實很簡單，不是嗎？

人性的盲區

很多年以前，有一次賈玉文出差，他坐在火車的硬座車廂里。火車到站后，幾個人急急忙忙地涌到車廂里找座位。賈玉文的斜對面有一個空座位，但幾個人上來之后，都沿著一側挨個向別人詢問有沒有空座位。賈玉文就聽著：

“大哥，這里有沒有空座？”

“大姐，這里有沒有空座？”

“同志，這里有沒有空座？”

“大娘，這里有沒有空座？”

幾個人一直問過去，得到的回答都是“沒有”。

不知什么原因，他們都沒有問賈玉文斜對面的座位。

賈玉文當時心里有些發笑，覺得很奇怪——他們為什么都對斜對面的座位視而不見呢？

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在賈玉文的心里很長時間都揮之不去。

人們的視野中為什么會有“盲區”？人們的性格中乃至生命中會不會也有“盲區”呢？古代有個故事，說一個人到市場上去，看見黃金后拿起來就跑，被人抓住后卻分辯說，當時他只看到了黃金而沒有看到人……或許，正是由于人性中的“盲區”，才造成了某些人的偏執或狹隘、卑瑣或自大、狡詐或殘暴。

“99·2·09”案中的劉同武，為了自己一點兒可憐的欲望，無限放大了自己視野中的、性格中的、心靈中的“盲區”，從而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過失，實在是可悲可嘆。

“99·2·09”案偵破后，潘青云立即給賈玉文打來電話，向他匯報破案的情況，并轉達了省廳領導對他的感謝。

對于偵破案件，賈玉文當然感到非常高興。但當賈玉文分析劉同武犯罪的動機以及犯罪的事實時，他還是感到有些悵然若失。

生活就是這樣，誰也沒有辦法改變。

〔本刊責任編輯 柳婷婷〕

〔選自華文出版社《文檢泰斗賈玉文破案實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