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三月,空中突然飄來一只雙童風箏。縣令許知章見過風箏后不久,就獲悉鄉紳李聞天暴斃家中,難道這是一只——
風箏盜命
煙花三月,正是踏青賞鳶的好時節。這日,周安縣令許知章和師爺白先文難得有空,也來到了郊外。站在半山腰,但見各種各樣的風箏在高空飛舞,爭奇斗艷。
正午時分,兩人正要回縣衙,西南方向突然飛來一只奇異的風箏。風箏借著高空的大風跑得奇快,不過一眨眼工夫,已經掠過人們的視線。白師爺詫異,盡管時間短,可他卻看得很清楚,那是一只雙童風箏!童男童女各捧發財樹、金元寶,所以這風箏又有別名——“盜命”!據野史記載,風箏中的雙童是送葬童,而風箏背面會有某人的生辰八字。風箏落于誰家,誰家合上八字的人就會死于非命。這是極為不祥的預兆!如果不是有深仇大恨,絕不會放出這樣的風箏。
在郊外小飯館吃過簡單飯食,兩人慢慢悠悠打馬回城。剛到城門口,卻有衙役騎馬來報,說鄉紳李聞天半個時辰前暴斃,其子李午紳將父親兩年前納的小妾捆進縣衙,說是她殺死了父親。
許縣令和師爺白先文不禁對望一眼,然后快馬加鞭,直奔李宅。李宅門前已經掛起白布,李午紳披麻戴孝叩頭迎接,痛哭流涕著將事情經過道來。
這李聞天在周安城也算有名的生意人,曾先后娶過四房妻妾。可惜,他陽氣過盛,幾個妻子竟沒有一個能守過三年的。本來,李聞天留連煙花,不想再娶。想不到,兩年前他突然看中一個戲班的青衣,自此茶飯不思。最終,他還是花大價錢將她從戲班贖了出來。戲子名為春燕,按理說嫁進大戶人家應該心滿意足,安分守己,想不到她幾個月前竟然和一個家仆私通。李聞天得知后大怒,要將她亂棍打死,春燕苦苦哀求,這才留下性命。想不到,今天中午,春燕侍候李聞天入睡不久,李聞天即暴斃。“這整個家宅之中,能有誰對父親懷恨在心?一定是春燕!”李午紳咬牙切齒地說。
聽罷這番話,許縣令不置可否。他走到靈床前,有仆人小心掀開李聞天臉上的白布,許知章見其面色安詳,并無痛苦狀。只是,他感覺有些奇怪,這張臉,好像在哪見過?仔細回想,卻不曾記得。再查看身體其他部位,并未有傷。許縣令扭頭看師爺,白師爺早繞到靈床的另一側,正察看李聞天后腦上的一個紅包。紅包雖然只有綠豆粒大小,中間部位卻微微泛起一層黑。
這時,一個中年男人跑了進來,進門便跪倒在地放聲大哭。許縣令皺眉,李午紳大聲喝斥:“劉管家,許大人在此!”
男人停住悲聲,抬頭看許縣令。李午紳忙介紹,說他是府中的管家,姓劉。他跟了父親十多年,感情十分深厚。這次,劉管家前往江南販運茶葉,剛剛回到家。劉管家向縣令施了禮,站一旁不住地垂淚。許縣令正要問話,窗外卻傳來一陣喧嘩聲。扭過頭看,只見院中兩個仆人正借著梯子要攀上高大的桂樹。令人驚訝的是,樹上竟然懸掛著一只雙童風箏!
“雙童盜命?難道確有其事?”白師爺喃喃自語。許縣令疑惑地看他。白師爺并未多言,而是快步出門,拿過仆人剛剛取下的風箏。風箏是普通的綢布,上面的童男童女栩栩如生。而風箏的背面,用黑筆寫著生辰八字。白師爺拿著風箏來到客廳,對許縣令低語了幾句。許縣令臉色頓時變了,他將風箏遞到李午紳的跟前,問上面的生辰八字可是他父親的。
李午紳驚愕地接過風箏,仔細看過,說:“這,這不是父親的生辰,而是我的!”
白師爺愕然。盜命風箏上寫的是李午紳的八字,為何死的卻是李聞天?
內宅疑云
回縣衙的路上,白師爺問許縣令:“幾年前李午紳曾在衙門做過捕快,與雞鳴狗盜之徒結怨甚深,會不會是有人報復?”許縣令沒有說話,而是令白師爺馬上去查“盜命風箏”,最好找到會扎這風箏的匠人,仔細探究。白師爺領命而去。
許縣令進到衙門,讓人把李聞天的小妾春燕帶到堂上。春燕矢口否認毒殺李聞天,說那天上午她和丫頭一起采集迎春花瓣準備做香囊,直到中午都沒見到老爺,又如何殺得了他?李午紳對自己有成見,早想讓父親休掉她,老爺一死,她就成了砧板上的魚肉。許縣令邊聽邊仔細端詳春燕,發現她雖出身戲子,可眉清目朗,五官端正,說話不卑不亢,倒有幾分風骨。這樣的女子,會與仆人私通?再問此事,春燕果然連聲叫屈,說是有人嫁禍于她,絕無此事。
“誰會嫁禍于你?”許縣令問。
“你找到那個家仆,一問便知。”春燕氣憤地答道。
許縣令心里明白,這恐怕還和李午紳有關。春燕只是不好說明罷了。當下,他又問春燕是否有人與李聞天結仇,春燕說生意場上爾虞我詐,不與人結仇怎么可能賺錢?況且,這些年李聞天的生意越做越大,得罪人在所難免。但至于誰想置他于死地,她卻想不出。平時,她從不過問李聞天的生意。
許縣令微微點頭,令人將春燕押至后院看管,還特別撥了女牢官照看春燕,不許為難。吃過晚飯,許縣令叫人將十幾年前的陳年案卷搬出來查閱。
這一晚,許縣令在書房看到黎明,將案卷幾乎翻遍,卻沒找到自己想找的東西。揉揉太陽穴,他在屋中來回踱步。
吃過早飯,有衙役進來稟報,已經徹底調查過劉管家。此人本是一個窮困書生,七年前被李聞天收留,看管賬目,對李聞天可謂忠心耿耿。這幾年,他一心一意幫著李聞天打理生意。就在他去江南之前,李聞天還為他送行。劉管家說李聞天的確在生意場上結下不少仇家,可也沒到鬧出人命的地步。
“別的呢?”許縣令皺著眉問。
“另外還找到了與那個小妾私通的家仆。他一口咬定是小妾勾引他,還說,小妾嫌李聞天老邁,暗示他進自己房間。想不到,他壯著膽子進門之后卻被人撞到,小妾竟連聲叫喊,說他非禮自己。以至他被打了十幾棍,逐出李宅。”衙役接著說。
許縣令心頭一凜,揮手叫衙役下去,心中暗自思忖,兩個人中,是誰在說謊呢?黃昏時分,外出查訪的白師爺回來了。他特意去了風箏飛來的西南方,有個意外的發現。往西南走十幾里是魯家鎮,鎮里恰好有個大戶人家做壽,請了青衣戲班連唱七天大戲。那個青衣戲班,正是春燕呆過的班子!許縣令眼前一亮,這么說來,盜命風箏與戲班有關?也就是說,與春燕有關?從李午紳的言辭間,可察覺春燕與他不睦。會不會是春燕早對李午紳懷恨在心,所以才聯手戲班的人加害于他?卻不成想,風箏沒要了李午紳的命,卻害死了李聞天。
白師爺說有這個可能。他已經找到一個會扎盜命風箏的師傅,可那師傅說,盜命風箏不過是給人添晦氣,哪里真的能盜走人命?不過,會妖術的人能做盜命風箏也未可知。“上午我就仔細看過那風箏的構造,倒也平淡無奇。只是,背面有一絲青線粘連,很是可疑。”
許縣令站起身,在屋中踱了幾圈。他告訴白師爺,仵作已經查驗了李聞天的尸體,他死于急毒攻心。至于是何毒,卻不甚明了。腦后傷口細微,如一枚倒鉤的針,暫時查不出是什么兇器所致。但確鑿無疑,毒物是從此處進入的。白師爺沉吟半晌,問是否從春燕口中問出些什么,許縣令正要作答,卻從窗口看到女牢官走了過來。
見女牢官神色有異,許縣令忙問有什么事,女牢官說今天李宅丫頭給春燕送來換洗衣物,她怕有意外,一直從墻上隱蔽的方孔中監視。不想,竟意外發現,春燕的身上傷痕累累。
“新傷還是舊傷?”許縣令問。
春燕曾是戲班的青衣,那是從皮鞭下練出的營生,傷是免不了的。可如果是新傷……女牢官答道:“新傷舊傷都有。而且,她的大腿內側似乎傷得很重,換衣時疼痛難忍,很久才褪下身上小衣。”
白師爺和許縣令對視一眼,莫非,春燕曾遭虐待?她已經離開戲班兩年,兩年前的傷口斷不會今日才發作。許縣令對女牢官說:“你去仔細查驗一下春燕的傷勢,如有必要,請郎中醫治。”女牢官答應著離開了。
看著女牢官走遠,兩人一時陷入了沉默。看來此案另有隱情!如果春燕曾遭李聞天虐待,而李午紳又陷害她,她的處境一定十分悲慘。也許,她想讓李氏父子都死?
風箏之謎
李聞天死后第三天,就在許縣令和白師爺四處尋查線索之時,又一樁命案發生了。翠香樓的吳媚紅突然死亡!白師爺感到蹊蹺,因為,他正要去尋訪吳媚紅。吳媚紅四年前來到翠香樓,一年前才開始接客。是李聞天為她開的苞,而且,這一年他一直都是吳媚紅惟一的恩客。
當下,白師爺帶人直奔翠香樓。剛到牌樓下,他卻愣住了:一只碩大的風箏掛在門前粗槐上,正是盜命雙童!想不到這風箏陰魂不散,又殺死了吳媚紅?
老鴇正在樓上哭天搶地。她用力捶著吳媚紅的身子,硬說她是為李老爺殉了情。白師爺不耐煩,叫她閃到一邊,走到近前仔細察看。只見吳媚紅面色紅潤,樣子就像睡著了。扳過她的頭,白師爺在后頸切近頭發處看到了細小的傷口,如米粒大小,紅中泛黑。這傷口,與李聞天的一模一樣!
白師爺令老鴇去取槐樹上的風箏,見老鴇離開,叫過服侍媚紅姑娘的丫頭,叫她把李老爺和媚紅姑娘的來往經過詳細地說一遍。丫頭開口說,每次李老爺來都是小姐親自斟酒布菜,小姐不準我們靠近的。我們端了茶飯,也是放到門口。李老爺很信任小姐,總是跟她說許多話。
“他們都說些什么?”白師爺問。
“只有小姐一個人知道,我偶爾聽到一句半句,都是家事。”丫頭說。
“家事?”白師爺直起身子,看著丫頭。
“是的,李老爺有時候好像很煩,便跟小姐說到半宿。李老爺還說,小姐是他的紅顏知己。”
聽到這兒,白師爺明白了。這是有人想殺人滅口!李聞天對吳媚紅無話不說,而兇手知道她肯定清楚某些內情,所以趕在官府找到她之前殺了她!
這時,老鴇拿著雙童風箏進來了。白師爺走上前接過風箏,陡然間,他看到風箏的背面粘著一根灰黑色羽毛。那羽毛極短,卻不是剛生出的絨毛。捏著羽毛看了片刻,白師爺不自覺地笑了。
回到縣衙,白師爺將那根羽毛小心地放到了桌上,對許縣令說這應該是鯉鷹的羽毛。
“鯉鷹?我從沒聽說過。”許縣令疑惑不解。白師爺長舒一口氣,說在長江三峽一帶有一種專食鯧鯉的鷹,極為凌厲,名為鯉鷹。鯉鷹只比畫眉稍大,卻能殺死兩三斤重的鯧鯉。“小時候,我經常到江邊玩耍,就見過鯉鷹。它之所以能殺死比自己大幾倍的魚,完全是因為鯉鷹在啄食鯧鯉時會吐出含劇毒的唾液。這種唾液,比眼鏡蛇的唾液還要毒幾倍。”
許縣令仍然不解:“可是,這鯉鷹和盜命風箏又有什么關系?”
白師爺接著說,鯉鷹雖然敏捷,速度迅疾,卻不擅遠飛。是風箏把鯉鷹帶到了這里,將鷹的兩足系于風箏之上,因鳥分量極輕,而風箏又大,完全可以借助風勢遠行幾十里。事先計算好距離之后,剪斷風箏線,纏住鳥足的絲線脫落,鯉鷹便被解放了出來。“上次我看到的青色絲線,肯定就是綁鳥足用的。鯧鯉鮮香異常,當地有‘食鯧鯉三日留余味’的說法。兩個死者,或許死前都食過鯧鯉也未可知。我想,我應該親自去查一下青衣班,看是否有人豢養鯉鷹。”
許縣令沉思片刻,叫白師爺先等等。他不明白,這風箏放飛的距離,又該如何確定?白師爺笑了,順手從桌上拿起一根繩子。許縣令恍然大悟,因為另一頭還有風箏線,再算得精確些,距離自然就不是問題!不過,他對兩個死者都食過鯧鯉的事卻不以為然,如果有人抓住了這鳥兒,可以直接讓它啄食死者,令其身亡啊。白師爺想想,贊同地點頭。鯉鷹經過馴養,完全可以充當殺人利器。“那我更應該去一趟青衣班了。普通人家,誰會養這種毒鳥兒?”白師爺說罷,已經站起身。
許縣令囑咐他多帶幾個衙役,然后親自送他出門。
白師爺走了,許縣令坐在床榻之上,腦子里又閃過李聞天那張臉。他已經差人打聽過,李聞天生意做得雖大,但平時深居簡出,不喜與人交往。想來,自己肯定是沒見過李聞天的。可為什么會覺得眼熟呢?
正思忖間,女牢官走了進來。這兩天,她一再勸說要春燕調養身體,可春燕執意不從。今天早上,春燕突然疼痛難忍,臉上淌下黃豆粒大的汗珠,幾欲昏厥,女牢官趕緊叫了郎中過來。郎中看過她的傷勢,情形要比預想的嚴重得多。春燕的左腿內側巴掌大一塊肉幾乎潰爛,似乎是被烙鐵燙過的。
許縣令吃了一驚。是李聞天干的?
“另外,郎中還查出,春燕已經懷有兩個多月身孕!”女牢官接著說。
許縣令猛地站起身,在屋子里焦急地踱了幾步。李聞天竟然對懷孕的小妾下此毒手?莫非,這是個變態惡魔?許縣令揮手叫女牢官下去,他叫來仵作,直奔翠紅樓。也許,該查驗一下吳媚紅的尸體。本來,吳媚紅的尸體應該拉回縣衙的,但老鴇說想念經超度,又再三再四訴求吳媚紅命有多苦,許縣令也便恩準了。看上去,她的死因和李聞天并無二致,也就沒再深究。現在看來,真的有必要查驗一下,李聞天做她的恩客一年多,如果他有變態嗜好,吳媚紅又是如何忍受的?
老鴇神情有些緊張,說尸體已經停放在外面的偏房。接著,她又說吳媚紅慘死已經夠可憐,千萬不要再讓她沒有全尸啊!許縣令本嫌她啰嗦,可轉念一想,老鴇大都是蛇蝎心腸,為何對一個死去的妓女這么上心?莫非,其中另有勾當?
當下,許縣令和仵作來到偏房內,叫眾人避開。仵作手腳利索,剝開吳媚紅的衣服。立在一邊的許縣令看得很清楚,吳媚紅的身體上也有微微的瘀青,但是,并不太嚴重。仵作皺起眉,感嘆說這女人真是天生尤物,死了十幾個時辰,竟沒有多少變化。說罷,仵作開始仔細驗看,突然,他吃驚地扭過頭對許縣令說:“她,她還沒有被破紅!”
許縣令不由大吃一驚,吳媚紅跟了李聞天一年多,竟然還是處子?李聞天不是為吳媚紅開的苞嗎?
從翠紅樓回來,許縣令獨自站在窗前,百思不得其解。李聞天包了吳媚紅一年,她卻是處子;而春燕懷孕卻被他極殘忍地施虐。想到這兒,許縣令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明白了!——李聞天接連娶了四房妻妾,均無所出,而包了妓女一年多,卻只是在她的皮肉上留了些痕跡,由此看來,李聞天恐怕與太監無異!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春燕的孩子肯定不是他的。所以,他才變態地折磨她。那么,春燕的孩子是家仆的?
微服查訪
周安城最熱鬧繁華處是中街春風館。此地交通便利,長年有走南闖北的說書藝人來此表演。李聞天生前最喜四方稀奇事,所以建了此館。不過,他只是坐在后臺聽書。
許縣令裝扮成教書先生,帶著書童來到春風館。在門口徘徊片刻,見一個酒鬼模樣的人在門口大喊大叫。許縣令湊到跟前,見醉醺醺的酒鬼要往里闖,卻被把門的人攔住,要他交五個銅板才能進去。酒鬼沒錢,扯著嗓子喊起來:“想當年李老爺活著時,哪個敢攔我?這兒不是他開的場子?他才死幾天,你們這幫兔崽子就不認我了?以后有你們好看!”
聽了這話,許縣令打量幾眼酒鬼,忙從口袋里掏出五個銅板遞給把門的。酒鬼大搖大擺進去,許縣令就坐在他身邊。酒鬼聽得興起,酒葫蘆卻空了。許縣令忙叫小童去打了酒來。酒鬼斜眼看看許縣令,滿臉堆笑。許縣令說:“聽完這場書,我請你到泰興樓喝酒。”
酒鬼一聽,更是笑逐顏開。泰興樓,那可是周安城最好的酒樓!
進到泰興樓,許縣令要了一桌好酒菜,酒鬼見狀兩眼放光。許縣令裝作無意,問他和死去的李老爺可有深交,酒鬼打了個酒嗝,說是的。李老爺來周安之前,他們就有交情了。許縣令一愣,問李老爺來周安之前,在什么地方?
“在鳳凰嶺啊!他當時跟我一般,身上連個銅板都沒有,可后來攀上了家財萬貫的張寡婦。李老爺年輕時長得一表人才,嘴皮子又利索,深得張寡婦的歡心。娶了張寡婦之后,他就變賣了當地家產,來到了周安。只可惜,張寡婦沒福,跟他過了不過兩三年就死了。前幾年我流落周安,李老爺憐惜舊人,沒少給我打酒錢。而且,我去春風館聽書,從沒掏過錢。”酒鬼語氣中有幾分自得,又有幾分惋惜。
許縣令思忖片刻,又問李老爺哪年來的周安,酒鬼將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想了想說得有十四五年了吧。許縣令皺起眉,如果說他是娶了張寡婦之后就來到周安,可李午紳年紀在二十左右。難道他是繼子?
聽許縣令詢問,酒鬼說是啊,李老爺娶張寡婦時,李午紳已經五歲了。當年,他叫張午紳。“要不是李老爺死了,打死我也不會說的。李老爺時常周濟我,我怎么能忘恩負義?可現在他死了,我也不用替他保守秘密了。”
從泰興樓回來,許縣令腦子里已經有了清晰的路線。李聞天的全部財產,原來屬于張家。李午紳年幼喪母,自然無力支撐家境。現在他長大成人,本來能順順利利繼承家業,不想春燕卻懷有身孕。眼看家產就要與人平分,李午紳心有不甘,于是設計害死李聞天和知情的吳媚紅。一定是他請了妖人,做下盜命風箏,然后嫁禍給春燕。現在,必須馬上緝拿李午紳。
許縣令調動一眾捕快,隨他趕赴李宅。走到半路,卻遇到風塵仆仆的白師爺。白師爺得知縣令要去緝拿李午紳,忙隨同前往。一路上,他將查訪結果簡單地說了一遍。
“我仔細探訪了趟青衣班,你一定想不到,李午紳和春燕本是青梅竹馬!”白師爺語出驚人。
許縣令的臉色微變,李午紳和春燕有舊?白師爺接著說,春燕是鳳凰嶺人,后來家境敗落才被賣進戲班。兩人曾經是鄰居,兩小無猜。后來李午紳跟隨家人搬至周安,兩三年前春燕跟隨青衣班也來到周安。當時李午紳對春燕甚為鐘情,就要為她贖身。
但沒等他有動作,李聞天卻將她納了妾。
許縣令勒住馬頭,沉吟片刻,說:“這么說來,從頭到尾,這都是春燕和李午紳演的一出苦肉計?春燕有孕,而李聞天無能,所以才變本加厲地施虐。為了洗脫自己的干系,李午紳買通家仆,去除李聞天的疑心。可是,如果不盡早除掉李聞天,春燕遲早會被折磨而死。所以,李午紳下了手。殺死吳媚紅,恐怕也是怕她走漏風聲。吳媚紅對李聞天的身體狀況了解得最為清楚,又知道他的家事,倘查到她的身上,也就等于查到了李午紳。”
白師爺點頭稱是:“這次到青衣班,還查清了鯉鷹的來源。戲班中的確有人曾養過鯉鷹,但此人幾天前離開戲班,不知去向。如果我沒猜錯,他也被李午紳所收買。李午紳或者春燕接應馴養過的鯉鷹,應該是易如反掌。春燕是青衣出身,她要夜潛翠香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許縣令點點頭,然后猛地朝坐騎抽了一鞭,跨下馬朝著李宅飛奔。但是,就在距李宅還有幾十米時,白師爺勒住了馬頭。他轉頭看看許縣令,說可能來晚了。李宅門前人來人往,正有人往里搬運東西。打馬上前詢問,一個仆役說這宅子剛易了手,正搬家呢。
“李午紳的計劃很周密啊。前后七天的時間,他變賣了錢莊,米鋪,宅院,帶著所有的錢遠走高飛。等我們查清事實真相,他早就不知去向了。”白師爺感嘆說,“可是,他真舍得下意中人?”
聽了這話,許縣令一陣苦笑。如果他沒猜錯,春燕恐怕已經逃了。當下,眾人也并不在門前停留,轉而回到縣衙。再找春燕,卻見女牢官昏倒在地,房中空空如也。白師爺臉上也露出一絲苦笑:“現在看來,整件事只可惜了媚紅姑娘。”
“恐怕,媚紅姑娘也并未犧牲。你走之后,我查了一下鯉鷹。雖然少有記載,但還是被我查到了一二。此鷹唾液雖有劇毒,可是,如果只是輕微的毒液卻只會致人假死。我現在才明白老鴇為什么執意要留下吳媚紅的尸體,而且,還要全尸。想必,李午紳早花大價錢買通了她!”
吳媚紅是假死?白師爺瞪大眼睛。不等白師爺再做詢問,許縣令策馬揚鞭,直奔翠紅樓。還沒走到樓前,卻見老鴇一臉驚慌,正對著一幫手下厲聲問著什么。看到許縣令,老鴇幾步走過來,哭訴說,吳媚紅的尸體不翼而飛。本來今天是她的安葬日,可眾人抬棺時發現棺木并不沉重,開棺一看,吳媚紅的尸體不見了。老鴇大驚,認定是和尚藏起了吳媚紅。否則,怎么能把尸體給超度沒了?
“一定是天上的神仙也看中了媚紅姑娘,所以才把她帶走了。”許縣令對老鴇冷笑說。心里暗道,這老家伙倒挺會演戲啊!分明是她放走了吳媚紅,卻還要這般裝腔作勢。目的,不過還是想拖住他們罷了。
不過,此時許縣令不想再作追究。
一路上,白師爺始終沉默不語。回到縣衙,許縣令呷了口茶,不慌不忙。白師爺不解,這媚紅姑娘的假死,有什么目的?如果她被李午紳收買,大可以閉嘴,完全用不著走這招險棋啊!許縣令呵呵笑了,說李午紳這么做,是一箭三雕!一,這樣完全可以封住吳媚紅的嘴巴;二,可以再拖住我們的后腿,為他迅速變賣家產提供時日;三,可以讓吳媚紅順順當當地逃離火坑。“這翠香樓有個規矩,你恐怕不知道。進入翠香樓的人,一生一世不得贖身。哪怕老了,病了,也必須留在翠香樓。聽說,是翠香樓的第一個老鴇訂下的規矩,后來沒人敢破,生怕會給妓院招來厄運。李午紳用這個障眼法,一切就都解決了。”
白師爺看著縣令,心中暗自贊嘆。不過,他還有個問題,這個李午紳目的只是殺死李聞天,為什么要如此大費周折?只要毒殺他不就行了?
“李聞天落腳周安城已經十四五年。如果他暴斃,劉管家第一個就會跳出來質疑。更甭說,還有他培植的心腹。而這些人,知道李聞天和李午紳父子關系的,肯定會把矛頭指向李午紳。而現在,李午紳迅速報官,請官府調查,還把嫌疑人交出去,這就堵住了眾人的嘴。就在眾人一片惶惑之時,李午紳已經私下將店鋪轉讓,為出逃做準備了。剛才我們去李宅,你沒看到劉管家急得跺腳?瞧那情形,他恨不能抓到李午紳狠狠地教訓呢!”許縣令不急不緩地說。
白師爺默然無語。他也端起茶,喝了起來。以他對許知章的了解,知道縣令接下來還有話要說。果然,許縣令突然問:“師爺,你可記得20年前的一樁舊案?那年科舉剛過,我們一起游山玩水。到了鄰省的通州城,看到城里到處都是捉兇手的畫影:紅袖樓的妓女被勒斃,兇手田文禮出逃。”說到這兒,許縣令停頓了一下:“你不覺得,這個李聞天與田文禮有幾分相像?”
白師爺面露驚詫,沉思片刻,恍然大悟。李聞天乃無根之人,無人知曉他的來歷,原來他是個在逃的殺人兇手!所以,他在周安雖然生意很大,卻極少拋頭露面!許縣令笑著點點頭。直到昨晚,他才想起到底在哪兒見過這個李聞天。
“這案子,看來已經了結。善惡有報,無需再多追究了……”白師爺緩緩地說。
〔本刊責任編輯 柳婷婷〕
〔原載《山海經》201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