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高利貸

催債

喬陽這些天急得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城市信用社的信貸科長劉武前天一天給他來了十個電話，都是要求還款的。昨天劉武還上了門，態度冷冰冰的，那張長得像彌勒佛似的肉臉上，再也找不到往日的笑容。

喬陽熱情地把劉武迎進自己的辦公室坐了下來，給他泡了杯好茶，親手送到了劉武的手中。

劉武卻沒有接，而是仰頭說道：“我說喬廠長，這款你必須盡快還上。”

喬陽把茶杯放在劉武的手邊，賠著笑臉答道：“領導，你說這不是為難我嗎？廠里的存貨積壓著，外面的貨款又沒有收齊，能不能像以前那樣，先把利息付了？”

喬陽開了個實木家具廠，專門生產仿紅木家具。真正的紅木家具，價格高得離譜，根本不是普通大眾所能消費得起的。而劉武的仿紅木家具呢，就像市場上的山寨手機，式樣新潮，價格低檔，所以很快打開了市場。十年前，喬陽就成了本市響當當的私營企業家，他和劉武的關系，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因此，喬陽滿心希望劉武可以點頭同意。

誰知劉武根本不理這一茬，他冷哼了一聲道：“喬廠長，年底就要到了，你難我也難。這一回貸款收不回來，我不僅僅是丟帽子的問題，而且要被開除公職！”

喬陽聽到這里，心里一激靈。劉武待他不薄，喬陽十年前向城市信用社貸款時，劉武只是個剛剛參加工作不久的信貸員。到現在，喬陽都能記得劉武為了辦成自己的貸款，親自到自己的企業來實地調研，最后寫了十多頁紙的調查報告，正是因為那份調查報告，行長才批了那次貸款。

由于連續兩年喬陽還款及時，信譽度很高，城市信用社給他評了A級，還發了貸款證。這樣一來，喬陽再去貸款時，就用不著求爺爺告奶奶的，去了直接就可以辦理貸款。這個功勞，還是得記在劉武的頭上。要是沒有劉武，喬陽根本不可能購地置辦廠房，擴大生產規模。

“劉科長，你放心，這錢我一定還上。不過接下來我等著急用，可不可以還了之后再貸出來？”喬陽問道，說話時，喬陽已坐回到自己的老板桌后，他打開抽屜，取出了一沓現金，放進一個信封里，然后將信封順著平滑的桌面向劉武推了過去，“這里是我的一個報告，請劉科長回去查看。”

劉武嗯了一聲，陰沉的臉色終于好看些了，他將鼓鼓的信封塞進包里，然后嘆了口氣道：“喬陽，論年齡，我得叫你一聲大哥。這樣的事情，我也不希望發生，只是銀監會管得太緊了，鄭行長都頂不住了。我們的貸款額，已經遠遠超出國家規定了。”

喬陽心里直罵娘，可是他臉上還得堆滿笑容，“我理解，我理解。不容易啊。”說到后面，喬陽已經是在說自己了，他手頭的現金不超過1000萬，想還6000萬貸款，還有5000萬的缺口。另外，廠里那一百多名工人，已經有兩個月沒開工資了。

中午喬陽請劉武去了家酒店，酒足飯飽之后劉武打了兩個響亮的飽嗝，向喬陽說道：“下周一，我在辦公室等你。”然后抹了抹嘴離開了。

喬陽呆呆地坐在辦公室里，他想到這6000萬貸款，心里很不是滋味。憑他的實力，他根本不需要這么多貸款，算起來，這筆貸款的始作俑者正是劉武和鄭行長。年初，劉武陪著鄭行長到喬陽這里來了，勸他擴大再生產。

喬陽先是不肯，說市場就這么大，搞得再大，銷售局面打不開也不行。鄭行長笑了笑沒出聲，劉武卻直接罵開了，說喬陽空長了一個大腦，卻舍不得拿來轉。

“現在土地資源多緊張，以辦企業的名義征一塊地，到時候企業辦不起來，上政府部門找找關系，將土地性質一改，轉手就能把地拋出去，這樣的錢不賺，你傻呀？”劉武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喬陽身邊的生意伙伴有炒房的，有炒地的，他當然知道其中的利潤空間。說實話，他一聽劉武這話就動心了，于是一咬牙，貸了六千萬，在高新技術開發區拍了十畝地，又將地的外圍打了圍墻，錢就花光了。

此時，距離喬陽貸款剛剛半年。喬陽正想再貸點款，蓋兩幢樓，不巧這時候央行連續兩次提高了存款準備金率。喬陽知道，貸款肯定不容易了。還沒有等他和劉武聯系，劉武已經來要債了。

喬陽叫來了財務室的小周，問自己的賬面上還有多少現金。小周想也沒想答道：“扣除要匯出去的材料款，也就是實木材料費和油漆費，只有800萬。另外，兩個月工人工資加一塊兒，要付出去500萬。”

喬陽沉默了一會兒，向小周囑咐道：“把應付款暫且都扣下來。告訴工人們，下個月底，肯定發工資。這段時間廠里的資金緊張。”

小周點點頭，出去了。

半個時辰不到，有幾個工人來到了喬陽辦公室，一進門就嚷嚷著要喬陽發工資。喬陽惱了，罵道：“剛才我不是讓財務通知你們了，下個月月底肯定發工資。你們想想，我喬陽什么時候欠過工資？只不過這段時間廠里資金周轉困難嘛。”

幾個工人相互對望了幾眼，沒敢吭聲，可是也沒出去。

喬陽愣了愣，吼了起來：“你們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工資，還是想乘這個機會把廠折騰倒了，換個地方打工？”

有個膽大的工人答道：“廠長，不是我們信不過你，只是我們聽到外面風言風語，說你把廠里的錢拿出去放高利貸了，所以沒錢發工資。”

喬陽更火了，罵道：“你胡扯什么？是誰說的，你讓他找到證據來，如果有證據，我加倍發工資。要是沒有證據，你們趕緊去上班！”

借貸

喬陽連著給他的幾個生意伙伴打了電話，剛剛表達了借錢的愿望，對方就連連告饒了：“喬廠長，我們也是一樣啊。這到了年底，到處都要錢，別說借錢給你，我倒是想向你開口呢。”

喬陽連續碰了幾個軟釘子，心情委實糟透了。他駕著車，出去聯系擔保公司。城市信用社要還錢，那就用自己手頭的東西向別的銀行質押，再貸款還他們。拆東墻補西墻，這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

擔保公司認真地審查了喬陽帶來的資料，卻紛紛表示由于銀行收縮了放貸規模，現在想貸款很難。等到喬陽臉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時，幾家擔保公司卻又表示，他們可以為喬陽提供高利貸。

喬陽先是拒絕，走到最后一家擔保公司時，天已經黑了，這一次的經歷和前面的一模一樣，喬陽算了算，今天已經是周四了，到下周一，不過三天時間。在三天內籌到5000萬，根本不可能。

高利貸，能貸嗎？

喬陽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最害怕高利貸這個詞，小時候上學時讀到的驢打滾、利滾利這樣的詞一起涌上了心頭。

喬陽閉了會兒眼睛，這才澀聲問道：“利息怎么算？”

“五分！”對方急急地答道，滿懷希望地等著喬陽簽合同拿錢。

“不借！”喬陽心一橫，拒絕了。

喬陽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里，妻子小琪迎了上來，接過他的包，又看了看他的臉色，關切地問道：“喬陽，你怎么了？是不是因為銀行的事？”

喬陽點了點頭。

“把開發區的那塊地賣了吧？”小琪出了個主意。

“賣？誰買呢？”喬陽搖搖頭。

“那就拖，反正沒錢還，干脆就拖著不還！”小琪又想了個點子。

“你說得輕松。那6000萬是用我們現在的廠子作抵押的，到了還款時間不還，銀行可以起訴到法院，廠一封，我們就破產了。”喬陽有些煩躁了。

小琪輕輕地握住了喬陽的手：“家里還有一百來萬，我再向我父母和哥哥嫂子他們借點，看看能不能湊點。”

喬陽心里一陣感動，他回望著小琪：“不用了，就算他們肯湊，也無濟于事，你別管這些，把小君帶好就行了。孩子呢？”

“他從學校放學回來，做完了作業，吃過飯已經睡了。我弄飯給你吃吧。”小琪說著，向廚房走去。

正吃飯的時候，喬陽手機響了，他一看，原來是他下午去過的一家擔保公司，他認識那個姓曹的經理。當時曹經理不在辦公室。

曹經理樂呵呵地說道：“喬廠長，聽說你今天到我這里來了？”

喬陽連忙放下筷子答道：“是的，是的。”

“喬廠長，我們是老熟人了，這樣，我可以給你提供四千萬的借款。”曹經理說話很是爽快。

喬陽心頭一熱，可是曹經理接下來的話讓他心里又是一沉。

“喬廠長，我手下給你的是五分的高利貸。那是他不認識你，這樣吧，我給你一個熟人價，三分，你要是借，明天一早來；要是不借，就算了。”

喬陽沉默著，三分，這也是不小的數額啊。可是，這個價格，已經是他遇到的最低價了。

喬陽正在猶豫間，那個曹經理像是看出了他的顧慮似的，又淡淡地說道：“喬廠長，你欠了城市信用社6000萬，你拿這筆錢去還款。等把錢還了之后，再向他們借出來，把我的賬還上。這中間，最多不過兩個月，就算付利息，也不過是百來萬的事兒。一百來萬解決燃眉之急，應該是劃算的。”

曹經理對喬陽的困境了如指掌，這讓喬陽非常吃驚。這些擔保公司，真是一個個人精。喬陽咬了咬牙，終于同意了明天一早去借錢。

臨睡前，喬陽去看了看熟睡的兒子小君。他愛憐地替兒子掖了掖被子，這孩子，希望他好好讀書，長大以后找一份衣食無憂的工作就成了。

第二天一早，喬陽就去了曹經理的小額擔保公司，曹經理卻沒有急著讓喬陽簽合同，而是讓喬陽把自己那塊位于開發區的地作了財產評估，用那份評估表和土地手續作為質押，然后再把4000萬借給了喬陽。

喬陽拿到了轉賬支票，有些驚訝地問道：“怎么是城市信用社借給你的？他們不是說要收縮貸款規模嗎？怎么有錢借給你？”

曹經理聽到這話，一張黑臉變得更黑了：“喬廠長，有道是魚有魚路，蝦有蝦路，不該你打聽的，你最好不要打聽。”

有了曹經理提供的4000萬，加上喬陽賬面上的錢，要還6000萬，還有1000萬的缺口。等到他心情沉重地回到廠里，看到妻子小琪正召集工人們，一起坐在廠區綠化帶旁開會。

“各位職工，感謝大家信任我們的廠子，連續兩個月沒有開工資，大家都能一如既往地工作。我們廠遇到了資金流的困境，我下面懇請各位為廠里解決一下燃眉之急，不管是誰，只要能拿出5000塊錢以上借給廠里的，我承諾，給予月息兩分作為利息。銀行的年利率也不過三厘多。我說到做到，大家都是廠里職工，如果到時候還不了錢，就是廠里的地和設備，賣完了還給大家也是夠的。”小琪說著，挺直了腰桿。

廠里的財務小周也坐在一旁，他的手里還握著一張紙和一支筆。

喬陽眼里一熱，他沒再看下去，他知道，再看下去他的眼淚就止不住了。喬陽噔噔噔地上了辦公樓，回到辦公室里，他看了一眼墻上的鏡子，自己曾經光鮮整潔的臉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刺猬一般的胡茬子，還有蓬亂的頭發。

深淵

下午，小琪和小周敲響了喬陽的辦公室門，他們帶來的是一沓沓的現鈔。廠里的一百多名工人經過一個上午，總共借出來300萬。最多的一個人借出了10萬。小琪把家里的所有積蓄也拿了出來，湊齊了500萬，交到了喬陽的手里。

“還有缺口吧？我記得是6000萬。”小琪憂心地看著丈夫。

小周這時插上話道：“夠了，上午有幾個商場結了貨款，也有500萬。”

喬陽看著小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感覺自己已經走到一個危險地帶，明知道再往前走就是深淵，可是他看不到出路。

周一，喬陽帶著錢趕到了城市信用社。劉武得知喬陽是來還款的，很高興地拍了拍喬陽的肩膀：“老兄，我知道我是不會看走眼的。老兄是個守信用的人。”

辦完了還款手續，鄭行長親自把喬陽請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他向喬陽說道：“喬廠長，這一回是銀監會管得太緊了，我們真是沒辦法。我知道你這回籌款費了不少工夫，這樣，等政策松一點，我立即讓劉武去找你，再把錢貸出來。”

喬陽一下子愣住了。他早和劉武約定，把錢還了之后，立即就把錢貸出來。按鄭行長這個說法，那借款的時間還是遙遙無期的。

“鄭行長，我，我這回可是借了高利貸的呀！”喬陽的聲音里已經有了哭腔。

“啊，高利貸？你呀，怎么會去借高利貸呢？利息是多少？要是利息超過了國家規定的四倍以上，是不受法律保護的。”鄭行長推心置腹地告訴喬陽。

喬陽說是三分。

“喲，那就麻煩了，現在貸款利率是六厘五，三分也是差不多合理的，這可怎么辦呢？你放心，你的事我放在心上了，一有政策松動，我親自給你打電話。”鄭行長說著，親昵地拍了拍喬陽的肩膀。

鄭行長這邊行不通，借不到錢，那就得找劉武。讓劉武幫自己說點好話，無論如何，也得在銀行再貸幾千萬出來，要不，曹經理那里一個月就是一百多萬的利息。自己那個實木家具廠一年也才差不多這些利潤。

劉武聽完喬陽的話，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老兄，行長都解決不了的事，我哪有那么大本事來替你解決呀。他是我的頂頭上司，我無論怎么幫你，最后還是得他點頭才作數。你說是不？要不，你先回去，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喬陽心說這下完了。他滿心以為左手還貸，右手借貸，誰知道這次還貸之后，錢再也借不出來了。他想到曹經理那張黑臉，再想到妻子小琪替他向工人們借的錢，一時間心如刀割。

真正的噩夢是一個月后，曹經理親自上門，向喬陽收利息：“喬廠長，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樣的話用不著我來說吧？”

喬陽連連告饒：“曹經理，是這樣的，銀行最近沒有放貸款，我手頭沒錢，你能不能寬限幾天？”

曹經理冷笑一聲：“我是想啊，不過我手下的那幫兄弟不愿意這樣想，他們要吃飯呀。不能因為喬廠長手頭緊，他們也要把嘴巴縫上，是不？要不，我讓他們替我來要？”

曹經理話里，飽含著威脅。

喬陽只得把財務小周叫來，讓他把最近廠里來的貨款全部拿出來，轉到曹經理的賬面上。曹經理看著轉賬支票只開了80萬，還是不肯走。

“喬廠長，你這是在打發要飯的？”曹經理惱了。

“曹經理，我，我實在拿不出來這么多，你今天就是把我殺了，我也沒有那么多錢。再說，我當初是作了質押的，要不你就把那塊地給拿走！”喬陽忍無可忍，索性來了個痛快。

曹經理怔了怔，連聲冷笑：“好，好，你有種。喬廠長，我就不信了。”說著，他快步地離開了。

這天晚上，喬陽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妻子小琪一個勁兒地問他怎么了，他也不肯回答。小琪于是披衣起床，她準備給財務小周打電話，剛拿起手機，只聽到窗戶玻璃嘩的一聲碎了，小琪嚇得一聲尖叫。

喬陽正要起床，一塊石頭順著窗戶的破碎之處飛了進來，被窗簾一擋，勁道小了很多，可還是砸在小琪的腿上。鮮血順著小琪的腿肚子就流了下來。

“你他媽的究竟是誰？有種的站出來！”喬陽跳了起來，對著窗戶向外面罵道。

外面寂無聲息。

喬陽又罵了幾句，這時，他的手機猝然響起，曹經理在那頭幽幽地問道：“喬廠長，聽說你的兒子叫小君？”

喬陽一愣，馬上醒悟過來，他連忙賠笑道：“曹經理啊，您大人有大量，不會和我一般見識的。您放心，我明天一早，就想辦法借錢來，把利息還給您。”

曹經理淡淡地答道：“哦，那好，那喬廠長就有心了。”

小琪聽著喬陽和曹經理的對話，一行淚順著面頰流了下來。

第二天清晨，喬陽把自己的車開到了曹經理的擔保公司，然后畢恭畢敬地將車鑰匙放在了曹經理的桌上。

“喬陽，你做實木家具十年了，我還以為你有點實力，沒想到這樣不濟。”曹經理陰陽怪氣地挖苦著喬陽。

喬陽聽在耳里，他感覺自己的內心深處在滴血。可是，他處于這樣的境地，能有什么辦法呢？

100萬的車，當作40萬抵給了曹經理，換得了暫時的安寧。但這才是第一個月，要是不能及時地拿到貸款，還有下一個月，下下個月……

喬陽正走投無路的時候，財務小周又來了電話，小周告訴他，廠里的工人們吵著要工資和借款利息，沒有一個人愿意守在崗位上班了。

喬陽聽到這話，只感覺眼前一黑。他強打著精神答道：“你告訴他們別著急，我馬上趕過來。”

喬陽匆匆地打了部車，直奔自己的廠里而去。還沒有等他趕到，又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末路

打電話的是小琪。小琪讓他不要著急，她已經趕回到自己的娘家借錢去了。

喬陽急急地打車跟著去了小琪的娘家。他趕到的時候，小琪還沒有到。岳父岳母看到了喬陽，愣了愣之后，向喬陽問道：“你這么早到這邊來，是不是有什么事？”

喬陽猶豫著，正考慮要不要說出實情，那邊岳母已開始訴說了：“我說喬陽啊，人要知足，你那個廠辦得不錯，好好守著就行了。不要這山看著那山高。我們老了，就靠著點退休工資過日子，也沒有什么地方能幫到你的了。不給你們添麻煩，我們已經覺得對得住小琪了。”

喬陽此時哪里還能提出半句有關借錢的話來。

正在這時候，小琪風風火火地趕到了，她一推門，就向父母喊道：“爸爸，媽媽，救救我們吧！”

她這一聲喊，把兩個老人都喊愣住了。這時，小琪看到了喬陽也在屋里，連忙把他趕了出去：“你先回去，這話你不好意思開口，讓我來。”

喬陽也不知道小琪如何開口，他覺得自己實在是愧對妻子。小琪嫁給他這么多年，他沒有能夠讓妻子過上多好的日子，反而讓她不停地為自己擔心。

喬陽待在一個僻靜處，等著小琪從她娘家出來。他也巴望著小琪能夠成功地借到一些錢來，可是又沒有抱太多的幻想。憑著兩個老人，能有多少積蓄呢？

不一會兒，喬陽看到小琪的哥哥和嫂子也趕了過來。他們上樓后不久，就聽到二樓的岳母家傳來爭吵聲。

喬陽忙不迭地又上了樓，只聽到小琪在屋里哭著喊道：“嫂子，今天我和喬陽有難，你肯救我們一命的話，我們以后做牛做馬，也會報答你的恩情的。現在我就給你跪下了。”只聽到屋里有膝蓋重重地落到地上的聲音。跟著是小琪的媽媽說話了：“你們拿錢出來，如果小琪以后還不上，我們兩個老人的退休工資讓你們領。我也拿20萬。”

喬陽再也忍不住了，一行淚順著面頰就流了下來。

只聽小琪的嫂子說道：“好吧，我們家所有的家當，只有30萬，加上父母的20萬，全部給你帶走。以后你要是再回來借錢，休怪我翻臉！”

喬陽和小琪趕回來的時候，已是午飯時間。一進廠，兩人就被廠里的工人們團團圍住，說今天不給錢，說什么也不能放過喬陽夫妻倆。

小琪打開自己的坤包，然后又向財務小周叫了一聲：“統計一下工人們的工資，還有利息，造表發給他們。”

工人們一聽有錢發了，呼啦一聲全散了。但還是沒有人去自己的崗位上班。

喬陽看著眼前一幕，他知道，如果再不能從銀行借錢回來的話，自己辛苦經營十年的廠就要關門了。

小琪和小周正在忙著發錢，喬陽默默地回到了辦公室里。他掏出手機，撥通了劉武的電話。劉武在那邊說道：“哦，是喬廠長吧？老兄啊，我正要打電話給你呢。是這樣的，對實體企業的貸款政策有所松動，你過來吧。”

這話對于喬陽來說，可謂是雪中送炭。他匆匆地又趕到了城市信用社。劉武正在辦公室等他，見了面，劉武告訴喬陽，現在要貸款，還得重新辦手續。

“重新辦手續，什么意思？”喬陽有些納悶。

“就是你原來質押的廠房，要按最初購置進來的價格進行計算。”劉武解釋道。

這話又是一記悶棍，重重地打在喬陽的腦袋上。

“怎么會是這樣？劉科長，你行行好，幫幫我吧。”喬陽幾乎要給劉武磕頭了。喬陽現在用來生產實木家具的地方，是街道辦下屬的一個集體企業產權。那家集體企業倒閉后，街道辦把廠房連同地塊全部賣給了喬陽，算起來，那是十年前的事兒了。那時候喬陽買下來的價格，是一萬五千塊一畝，十畝地，連同廠房他才花了18萬塊。要是按照當初買下來的價格計算，他這次才能貸到20萬不到。

20萬，對于現在的喬陽來說，可謂是杯水車薪，毫無用處。

“喬廠長，不是我不幫你，我實在是愛莫能助，要不，你把開發區剛剛購置下來的那塊地拿來辦抵押吧。”劉武終于松了口。

喬陽長嘆一聲，他那塊地早就抵給了曹經理。土地使用證、規劃許可證等一切手續全在曹經理那里，除非還錢，否則，曹經理怎么可能把那些證件還給喬陽呢？

劉武聽說喬陽把地已經抵押出去了，于是站起身來，作了個送客的架勢。

喬陽哪里肯走，他瘋一般地吼道：“劉科長，你這次要是不救我，我真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來的！”

劉武哈哈大笑：“你能做什么？十年前要不是我，你能有今天？你區區十幾萬，成就了千萬家業，你不感謝我，反而想訛我？嘿嘿，姓喬的，我已經把銀行貸款追回來了，至于下一步怎么辦，那是你的事。”

喬陽氣憤至極，他指著劉武的鼻子，獰笑著說道：“哦，是嗎？你的屁股很干凈是不？不錯，我是用不到20萬的價格買下了現在的企業。可是當時政府賣的就是這個價。我是向你們銀行貸了20萬，可是我當時送了三萬塊給你了。你難道已經忘了？”

劉武聽到喬陽這樣說，有些慌了，連忙說道：“喬陽，你不要亂說，沒有證據，我可以告你誹謗的。你有證據嗎？說呀，你有證據嗎？”

喬陽看著劉武一副小人的嘴臉，腸子都悔青了。當初為什么就那么傻，為什么一點兒證據都沒有留下呢？現在可好，錢送出去了，還要被人家反咬一口！

喬陽忽然靈光一現，笑了起來：“姓劉的，算你狠，我是沒有證據。可是這次的6000萬，我可是有證據的。當初貸款的時候，你們銀行先提走了300萬的利息，這是違規發放貸款。還有，我送給你和鄭行長每人50萬的好處費，可是留著證據的。”

劉武聽到這里，再也沉不住氣了。他急忙向喬陽懇求道：“喬廠長，這些過去的事，我們都不要再提了。這樣，我一定盡我所能幫你。而且我馬上把你的困難向鄭行長匯報。”

自救

喬陽感覺他一腳踏進了棉花里，一點兒力氣也使不出。劉武和鄭行長向他承諾，只要喬陽有一點點可以用來抵押的東西，都可以到銀行來貸款。可是，除了現在自己住的這套別墅，喬陽已經什么都沒有了。

轉眼又是一個月過去了，工人們再次鬧起事來。上回小琪回娘家借來的錢只給工人們發了每人1000塊錢生活費，如今舊賬新債，又湊到了一塊兒。

“小琪，我決定把我們家房子抵出去，先渡過難關吧。”喬陽根本不敢抬眼看小琪了。

小琪沉默著，許久，她問道：“那這個月過去了，又該怎么辦呢？還有擔保公司那里的高利貸，我們又用什么還呢？”

“那，那怎么辦？我也是沒有任何好辦法了。”喬陽就要崩潰了。要不是因為小琪和孩子小君，他連自殺的心都有了。

工人們圍著廠里的辦公樓，先是靜坐，接著開始叫罵，越罵越難聽。喬陽打開窗戶向下看了一眼，立即有工人注意到了，在下面喊了一聲：“廠長在樓上呢！”

不一會兒，數百名工人全部來到了辦公樓的二樓，將喬陽堵在了里面。

“你先出去吧，讓我跟他們說，你是無辜的，還有小君，你得回去照顧他，他就要放學了。”喬陽發現他好像在和小琪做最后的道別。

小琪深情地看了喬陽一眼，搖了搖頭：“喬陽，我想過了，既然走投無路，我們得想辦法自救。報警吧。”

喬陽大吃一驚：“報警？為什么要報警？”

小琪靜靜地答道：“你放心，我會想辦法的。”她拿出手機，撥通了報警電話，接著，又打了電話給報社和電視臺。

十分鐘后，公安干警趕到了實木家具廠，疏散了工人們。小琪坦然地告訴干警們，說自己涉嫌非法集資，請求自首。

“小琪，非法集資的人不是你，是我。是我向工人們借錢的！”喬陽到了這個時候，才明白小琪要報警的目的。她是想把這件事鬧大，吸引更多的人關注。

小琪微微一笑，讓財務小周拿來了賬簿：“你看看，上回向工人們集資，簽字的地方都是我的名字，怎么可能是你呢？喬陽，答應我，不管怎么樣，都要好好地活著，我們還有孩子。”

干警們在記者的鏡頭下，給小琪戴上了手銬。

工人們見到小琪被帶走了，躲到一旁竊竊私語起來。喬陽想著小琪臨走前說的話，忽然覺得有股力量讓他不得不振作起來。他向著工人們喊道：“各位，我喬陽家欠你們的，一定會還給你們。明天一早，我就去銀行辦理貸款手續，將我住的那幢別墅抵押了，貸來的錢給大家發工資。現在我懇求各位繼續工作。只要機器轉起來，廠子就有利潤，有利潤，就能歸還各位的錢財。現在大家都去工作吧。”

工人們陸陸續續地回到各自的崗位上，廠里的機器又開始運轉。傍晚時分，喬陽回到了家里，兒子小君放學回來了，看到喬陽，叫了聲爸爸，然后四下張望著，向喬陽問道：“媽媽呢？”

喬陽最害怕兒子問這句話，可是，這又是他無法回避的問題，想了想，喬陽告訴小君：“我們家遇到了最大的困難，不過你相信爸爸一定會闖過去的。你媽媽被警察帶走了，很快就會回來。你要相信爸爸媽媽沒有做壞事，媽媽去那里，只是說明一下問題。”

小君嘴巴扁了扁，似乎要哭，最后他還是沒有哭出來，而是鄭重地點點頭，答道：“我相信。爸爸，我去寫作業了。”

喬陽第二天去了轄區公安局，很快，小琪就被他保釋出來。公安局長是市委常委，他留下了喬陽，說是要和喬陽認真地談一談。

問清了喬陽面臨的困境，局長很是吃驚：“今天我看了報紙，才知道你這家企業出了這樣的大事，現在實體經濟有困難，你要有思想準備，不能盲目擴張，更不能寅吃卯糧。你要相信黨和政府，會盡快解決你的融資問題。”

喬陽鼻翼翕動著，這是他遭遇種種困難之后聽到的最最貼心的話了。他走上前去，主動握住了公安局長的手：“我，我向擔保公司借了高利貸。我，我感到不太安全。”

局長鄭重地點了點頭，說：“只要遇到了這樣的問題，請你及時地與我們警方聯系。我們會做你們企業的貼心人。”

市政府很快召開了企業家座談會，主動提出要銀行為企業家保駕護航。喬陽借助著這股力，終于又一次在城市信用社貸到了款，這一回，還是6000萬。喬陽趕到曹經理的擔保公司，卻發現曹經理不在那里。一問才知道，曹經理因為涉嫌與銀行內部人員勾結，借款發放高利貸被警方逮捕了。

緊跟著，城市信用社的劉武和鄭行長也被檢察院批捕。劉武和鄭行長之所以迫不及待地向喬陽追討貸款，是因為他們都迷上了發放高利貸。把銀行的錢借給涉黑的擔保公司，然后在其中抽取高回報的利息，這樣的斂財方式讓劉武和鄭行長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城市信用社發放貸款的份額較少，所以，喬陽的那個6000萬早就被鄭行長和劉武看在眼里。至于收縮貸款規模，只是他們打出來的幌子罷了。

喬陽在最困難的時候，也自救過一回。那是他嚇唬劉武，說自己掌握有劉武受賄的證據時，劉武的確著了慌，第一時間聯系上了曹經理，讓他不要把喬陽逼急了。正是這個電話，曹經理這才沒有向喬陽討債。

喬陽經過了這一劫，更是將滿腔的熱情投到了自己的企業上。只是他一想到曾經借過的高利貸，就感覺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場噩夢，在夢里，他差點妻離子散，眾叛親離……

〔本刊責任編輯 柳婷婷〕

〔原載《山海經》2012年第1期〕